第八章 銀魚

第八章 銀魚

晚來燈明,案台上的摺子終於送去了許多,弘英閉目揉了揉眼才稍減酸澀,他隨手勾來茶盞,一瞥身旁之人眼生,不由得抬頭再看仔細。女子一身蕊黃碎繡的衣裳,耳邊銀鈴串簪入絹花,微微一動便泠泠清響,她低眉頷首,小臉微紅,燭光之下,頗有幾分風情。

「你是何人,怎會來此伺候?」弘英問。

女子當即跪下拜答:「婢子名叫銀魚,原本是翡己軒的宮女,今日得三公公提攜才來殿下書房做伺候宮女。」

如此一說,弘英心裏便明白了幾分,可轉念一想,今日他一早便讓錢三兒出宮辦事去了,大約明日才回得來,若是早已回宮,該是先來他這裏回話還交出宮的手令才是,但聽說是翡己軒過來的,弘英不免嘴角揚笑,對她起了興緻。

「翡己軒的?」

「是,婢子原是指去伺候舒蘭公主的。」銀魚低頭小聲回道。

弘英將茶盞還了回去,問:「錢三兒讓你來伺候,那舒蘭公主也肯放你?」

銀魚不敢抬頭看一眼,小心回道:「公主慈善,不曾為難婢子們。」

想起不久前他在翠璜園見到的李舒蘭,確實與傳聞中的那個驕傲跋扈的毗藍國公主不太一樣,雖醫官診治說是因為受驚暫時忘了前事,可弘英卻認為一個人即使失去了從前的記憶,可日積月累生成的習慣、脾性和氣度也會殘存幾分,那些是刻在骨子裏的東西,不容易改變。

稍許,他才緩緩對銀魚道:「那你便留下伺候吧,只是這書房伺候的活你不便做,你去找白瓊玉,她會知道怎麼安置你。」

銀魚一聽太子竟不讓她伺候,覺得十分意外,來時樓五話中曾暗示她並非是去做普通的伺候宮女如此簡單,她只是個低下的宮人,生死來去都由不得她自己選擇,只要能活下去,她哪有自己的喜惡可挑,如樓五所言,若太子殿下喜歡她,以後能給她一點名分,也比做一輩子的宮女伺候人過得舒坦一些,她原是是窮苦的父母為了養活家裏的弟弟將她賣給了別人才送進宮裏來的,若有機會能改變自己的命運,即便會比從前稍微好一些也行。

「殿下……」銀魚鼓起勇氣,終於為了自己開口,「婢子想留下伺候殿下。」

弘英轉頭,重新打量眼前這個看似稚嫩柔弱的丫頭,不免有些意外,轉念一想,卻也能理解。

銀魚微微抬眼,怯怯地看向弘英:「殿下,婢子一定盡心伺候,讓殿下歡喜。」

弘英自顧搖頭苦笑,才對眼前欲有所求的丫頭道:「看來白瓊玉那裏你也去不得,回去吧,回到你來的地方去。」

「殿下……」

弘英轉身將她拂手退下,她困惑不明,為何叫她來了又讓她離開,是她姿容不夠美還是她哪裏做錯了,銀魚心裏不甘,就差一點點,她就能夠到那讓人只能仰望的世界。即便黯然落淚,銀魚也不得不遵令退下。

見才進去片刻便又出來的銀魚,樓五心中心存疑惑,納悶得很,他可是按著師傅臨行前的交代辦的事,應該不會有錯,怎麼這麼快就出來了……正想着,銀魚已然立定在他面前,她擦了擦眼淚,向他恭恭敬敬地行了禮。樓五抬起她的頭來,見她一張小臉憋著委屈,雙眼淚紅,柔弱單薄得讓人生憐,這樣的模樣竟不能留在那位主子身邊,定是這裏邊出了什麼岔子了。

「姑娘這是怎麼了,好端端的才進去……」樓五試探道。

「是奴婢福薄。」銀魚說着,忍不住又落了兩顆淚珠子,「五公公,勞您為奴婢費心了,原以為這份恩情銀魚得富貴后能回報一二,如今怕是不成了。」

自己未能成事還能惦記着幫襯她的人,樓五不由地多看了她一眼,婉嘆道:「唉,你也別灰心,大約是你的福氣還沒到,耐心等等吧,會有機會的。」

話才落,便聽見書房內傳來太子的召喚,樓五顧不得再安撫銀魚,聽見聲音立馬提了長衣趕去,到了門外刻意壓輕了腳步聲,開門之時尤為小心,不敢發出一丁點多餘的聲音,躬身在外聽候他的吩咐。

弘英站在窗下,聽見開門的聲音,向後瞥了一眼,問:「你師傅是怎麼交代你辦事的?」

方才不見聲響,以為沒什麼事,樓五還暗自鬆了口氣,此刻被太子問罪,他心裏可比銀魚還委屈,又怕太子因此責罰,嚇得趕緊伏地跪下求饒。

「奴婢辦事不力,請殿下饒命!」

饒命?這可從何說起,弘英也就想知道那錢三兒怎麼就教人給自己留了這麼一出,沒想到倒把人嚇著了,雖是辦錯了事,他也不至於拿奴才的命來出這口氣。

只是想想方才那一出也覺得好笑,弘英不由地想起日他倚靠亭欄稍作休息,偶然被水聲驚醒,他聞聲望去,那女子提着衣裙,泥水沾上她纖瘦的雙腳,竟敢手抓螃蟹一點也不怕,那開心的模樣純粹爛漫,他不忍打擾,就這樣安靜地看着……

「說吧,錢三兒讓你辦了什麼差事?」弘英問。

到了這個時候,樓五愈發怕了起來,給太子殿下找女人這樣的話可得謹慎了說,若是回話不當惹惱了太子,他們師徒二人也就活到頭了。

弘英垂眼斜視地上的人,道:「怎麼,是錢三兒囑咐了不能告訴本宮?」

樓五頓時慌道:「不不不,不是,是師傅說前些時候在翠璜園有個叫銀魚的姑娘衝撞了您,可您當時並未不高興,師傅猜那姑娘或許能討人喜歡,想着這段日子殿下您處理國事甚是辛苦,便囑咐奴婢們好生伺候殿下,若奴婢們沒本事幫殿下寬心就讓奴婢去請翡己軒的銀魚姑娘來幫忙,事情就是如此,還請殿下看在奴婢們盡心伺候的份上饒奴婢一命。」

原來如此,弘英豁然,忍不住笑了起來,讓樓五不明所以,又不敢輕易抬頭。

「起來吧。」弘英沒有要怪罪的意思,倒是被今日這一出一鬧,腦子裏緊繃的弦不禁輕鬆了許多,竟沒想到那女子除了膽大,還狡猾,連錢三兒都匡了,還牽連了旁人代她白走了一遭,真是有趣。「秋日夜裏難免寒涼,你去庫里取件前日新貢的白狐袍子送給那位銀魚姑娘,你親自將人送回去。」

樓五困惑不解,一時愣在那裏,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趕緊領了吩咐叩了個謝恩的頭起身辦差去。

出了書房門,思來想去樓五也想不通這是個什麼意思,說是喜歡吧,送來的人又給遣了出來,若說是不合心意吧,又費心要送人那樣貴重的白狐狸袍子,這不是明擺着在告訴宮裏的人這姑娘是太子看重的人么。樓五想不明白,卻也慶幸,雖不知師傅吩咐下來的差事他辦錯在了哪裏,好歹主子沒有怪罪,也是萬幸了,想到此,樓五長長地吐了口氣,自己不由地笑了起來。

吩咐了底下的小太監取袍子,樓五走到銀魚身邊,低聲恭賀道:「姑娘大喜,您的福氣可在後邊兒呢。」

銀魚擦了擦眼淚,才稍微平靜了些,道:「殿下讓我回去,這哪是什麼福氣……」

樓五笑了笑,招來手上托著錦盒錦盒的小太監上前,將盒中之物叫她親眼看看:「瞧瞧,這稀罕的白狐狸袍子,這可是殿下吩咐了賞給姑娘的,就沖這份心意,那也是個天大的福氣。」

銀魚不解,走近朝裏邊看了看,那袍子在昏黃的燭光下渾然無瑕,毛色發亮,可不是件珍貴無比的好東西,她怕眼前一切儘是虛幻,不由地伸手來輕撫袍子,果然油滑柔軟,她以往總見宮中的貴人們在冬日裏一身狐裘長袍,一舉一動都是富貴逼人,讓她心生羨慕,聽說一件尋常的拼接的短裘都十分昂貴,更別說眼前的這件袍子,這要得多少張一整的白狐狸皮衣才能做成,若拿錢財來換,不知要值多少金銀。

慢慢的,銀魚掛淚的臉上有了笑意,她朝太子的書房望去,就地跪下,遠遠地朝太子叩了個頭。

「姑娘走吧,殿下吩咐,由我親自送你回去。」樓五道。

銀魚起身,又朝樓五行了禮:「勞煩五公公。」

樓五擺了擺手,走在她前頭,回想方才發生的事,真是驚險,卻又不得不佩服師父的眼力,看什麼便是什麼,若自己也能有這本事,還怕今後不能出人頭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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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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