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回家

第五章 回家

跪在地上的蘇無鳶雙手緊緊的攥著,指節泛白,並不長的指甲已經將自己的掌心刺出了血來。

眼前的墓碑,刻着的父親的名字。

先父蘇羽棠之墓,孝子蘇無鳶立。

他並沒有哭,因為他知道,哭並沒有用。

自己在這世上最後的一個親人,已經離自己而去。

打從自己記事起,就與父親一起生活在杭州城,父親雙手不是很靈便,他做過雜役,干過苦工,也做過酒保,甚至曾倒過夜香。

但是即便是在最困苦的時候,父親也總將自己能給的最好的給了兒子蘇無鳶。

因為父親曾告訴自己,他必須要照顧好自己,這是他對自己娘親的諾言,也是他身為父親該有的責任。

明明父親識文斷字,明明他懂得很多高深的道理,但是他從來不顯山露水,小時候的自己不懂事,一直不理解父親。

為什麼他明明可以生活的很好,但是他並不曾那樣做。

直到自己漸漸長大,漸漸懂事,父親才慢慢將一些事告訴了自己。

武夷蘇家,在自己年幼的心靈里,就沒有留下什麼好印象。

後來有一天,有一位老夫子找上門來,請父親去做私塾的教習。

父親猶豫了很久,經過老夫子的一再遊說,父親才答應了下來。

從此,自己也得以生活穩定了下來。

有一晚,父親從對他有知遇之恩的老夫子家裏回來,喝得微醺的父親藉著酒意,向自己傾吐心中的苦悶。

他蘇羽棠本是最意氣風發的時候,遭受了親人的背棄,他不能護得娘親的周全,讓她被族人欺負,才使娘親負氣離去。

父親說,娘親離去的前一夜,她米粒未進,就坐在搖籃邊,看着襁褓中的自己,即便她咬破了雙唇,滿嘴血淋淋的卻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音。

側躺在小榻上的父親知道母親離開,也知道她留下了一封信給自己,但是他當年沒勇氣挽留母親,更沒有勇氣反抗那一家子的長輩。

他這些年一再的作賤自己,其實是因為他恨自己的懦弱,所以他在懲罰自己。

看着漸漸長大的兒子,他的內心是慢慢的掙扎了起來,他不想兒子再受苦了。

因此他答應了老夫子的邀請去書塾做個教習。

蘇羽棠和她的兒子,不能做個碌碌無為的平凡人。

那一夜,父親說了很多。

有當年的年少輕狂,也有與母親的纏綿悱惻,蘇無鳶一直靜靜的聽着,在他的記憶中,那一晚是父親話說的最多的一次。

自那一晚起,父親開始把他心中所記的內功心法慢慢教授給自己。

雖然他心中所記的不是蘇家嫡系的內功心法,但是身為蘇家子孫,他所能學到的內功心法,也是一等一的武學精要,而且父親蘇羽棠告訴自己,他傳自己的內功口訣,並不只是蘇家的內功,還有一套是天下最第一等的功夫,以後定要用心謹記,勤加練習。

要知道,蘇家的內功可是經過蘇家無數先輩的千錘百鍊而成,號稱天下第一內家功夫,就連當今天下公認第一高手的武當派張三丰真人也曾說自家內功比之蘇家「大錦緞」神功,仍是有所不足。但是蘇羽棠言下之意,他教授給自己的功法,比之蘇家內功更勝一籌。

這幾年在父親的督促下,蘇無鳶已經有了初具規模的內家修為。

可惜,如今那相依為命的父親,躺在了墳中,而自己跪在了墓前。

站在邊上不遠處的蕭慕舟看了眼身邊的師父,公孫無一點了點頭,蕭慕舟輕輕走到蘇無鳶身側,單膝跪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小兄弟,你現如今留在這傷心地於事無補,你還是跟我和師父回『知劍山莊』吧。你爹和我師父也算舊識,以後你就和我們一起吧。」

蘇無鳶抬起血紅的眼,看了看蕭慕舟,又看了眼公孫無一,即使努力控制,仍是顫抖地問:「你們真的可以教我武功,幫我報仇?」

公孫無一搖了搖頭:「我可以教你武功,但是並不是希望你只會去報仇。」

蘇無鳶看向公孫無一身側的顧仲景,一臉求助:「顧前輩,您……」

顧仲景看了眼公孫無一,對蘇無鳶微笑道:「公道自然是要討回來的,而且,必須是要你去親自討回來。可是卻不能成為你練武的目的啊,這隻會阻滯你的心境,甚至可能會讓你走上歪路。」

顧仲景向蘇無鳶示意了一下公孫無一的方向,對他道,「無一師兄的劍法,最注重的便是心境,同樣,也最是磨鍊人的意志,對你是極有好處的。你爹傳給你的內功心法,必然不是蘇家大錦緞,而是一種他得自其他高人所傳的武學。是以你爹年紀輕輕,便成為蘇家頂尖一流的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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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他曾和我們一起共游江湖,引為知己莫逆,他曾和我們提及,他所修內功心法,最重體悟,你能與無一師兄的劍法相互輝映自然相得益彰,將來成就必當不可限量。如若你心境穩固,進境當能一日千里,待得你學有所成,再去討回失去的公道,才不會辜負你爹的苦心。」

蘇無鳶還想說什麼,公孫無一緩緩道:「孩子,你的際遇,也是你一生的部分,怎樣讓這份際遇成就你,就看你怎樣去看待它了。讓它來時刻警醒你,成為助力,而不是心魔。這世上,被家人所背棄的……可不只有你。」

蘇無鳶心下好奇,為什麼公孫無一會這麼說?而此時蕭慕舟已經扶起了蘇無鳶,微笑道:「現在我可以叫你師弟了吧?」

蘇無鳶心領神會,鄭重的向公孫無一跪下,恭聲道:「師父,今日,弟子在父親墳前拜您為師。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從此,您在我的心目中,也就是和父親一般無二。武夷蘇家本是弟子宗族,父親是蘇家子弟,所以弟子必須要跟隨父親的姓氏。但是蘇家害的父親一生凄苦,弟子不想再有蘇家無字輩的名字,請師父重新賜名弟子。」

公孫無一看着眼前這個跪着的孩子,眼神中,有着倔強,有着痛苦,有着孺慕,也有着希冀。

彷彿多年前,自己和父親離開那個家時,自己也曾憤恨過,也曾迷茫過,這個孩子比當年的自己更加的無助,更加的迷茫,他摸了摸這孩子的頭,柔聲道:「孩子,既然如此,你我第一次相遇,是在斷橋邊,為師便取斷橋殘雪這西湖名勝為你的名字,以後你就叫蘇橋雪,可好?」

重新得名蘇橋雪的蘇無鳶恭恭敬敬的又向公孫無一叩了頭,才被蕭慕舟扶了起來。

顧仲景對公孫無一道:「無一師兄,恭喜你又收到一個好苗子,知劍山莊又添棟樑啊」

公孫無一淺笑道:「我知劍山莊人丁不旺,不如顧師弟門第興旺啊。此間事了,我便帶慕舟和橋雪兩個孩子回黃山了。以後有機會再去叨擾你吧。」

顧仲景哪肯讓公孫無一如此來去匆匆,忙道:「不可不可。師兄你難得來趟杭城,哪有不讓我一盡地主之誼的道理。走走走,跟我回去,你弟妹嫁過來這麼多年,唯一會做的的炒二冬可是顧家一絕,你可得來嘗嘗。」

蕭慕舟神情古怪的看了眼師父,又看了眼顧仲景,他見到身邊師弟雖然還在喪父之痛中,但仍是有點好奇的看向自己,他偷偷一笑,道:「等回去了,我再告訴你。」

公孫無一怎麼會聽不見蕭慕舟和蘇橋雪,他斜眼瞪了眼徒弟,對顧仲景道:「仲景師弟,我......這......就不去了,對了,不是說顧師叔和伯景師兄還有你去北疆了嗎,怎麼你已經回來了?」

顧仲景一左一右拉起蕭慕舟和蘇橋雪的手就走,頭也不回地對公孫無一道:「我是半道回來的,我爹讓我回來說是蘇州那邊織造局那裏有些瑣事要處理。再說,人再忙能沒一頓飯的時間?你這傢伙還和我見外什麼?走走走,我先綁了你的倆徒弟再說,看你這傢伙還不乖乖跟過來。」

看着顧仲景耍起無賴,公孫無一啞然失笑,搖了搖頭跟了上去。

黃山有七十二峰,素有「三十六大峰,三十六小峰」之稱,主峰蓮花峰是黃山最高峰,峻峭高聳,氣勢雄偉。因主峰突兀,小峰簇擁,儼若新蓮初開,仰天怒放,故名「蓮花峰」與光明頂、天都峰並稱三大黃山主峰,為三十六大峰之一。

而知劍山莊就坐落在蓮花峰的半山,依山而建,亭台錯落。所以在黃山當地百姓喜歡稱知劍庄又叫蓮花庄。

知劍山莊雖然建立才十幾年,但是隨着這些年公孫無一的名聲大噪,而莊主夫人持家有道,這知劍山莊才漸漸有了如今規模。

山莊的後院有一個佔地十幾畝的小湖,裏面栽滿了荷花,隨着開春時節,荷葉也都開始泛起了綠意。繞着這個小湖,共有七個小院,公孫無一將這七個小院以北斗七星命名。

蕭慕舟從上山起,一直住在天樞院,而蘇橋雪現在住在了天璇院。他們的師娘現今有孕在身,她還笑着和公孫無一開過玩笑,莫不是公孫無一還要再收幾個弟子,湊足了北斗七星不成。

她還讓公孫無一要趕緊把前面幾個小院的弟子收齊了。因為她比較喜歡瑤光這個名字。即使星象上說瑤光乃主破軍,但是解羅衣和公孫無一一樣,對這星象數術一則並不了解,二來也並未上心,只是喜歡瑤光這個名字,她想讓孩子以後住在七星最後的瑤光院。

天際才剛剛泛白,蘇橋雪已經起床了,簡單的洗漱了一下,他就開始按照師父公孫無一教授的知劍山莊知劍訣心法運行周天。

這個習慣,自從去年隨師父上山開始,每天他都保持着。

運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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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大周天之後再去吃早飯,然後師父會在早上講解劍法和心法精義,下午自行練習心法,晚上會讓本是出自朔北書香世家的師娘監督他們師兄弟讀書識字。

公孫無一所創的知劍訣現時只有十一式,注重劍意培養,劍心穩固則劍法自當精進,他從來不會考校弟子的武藝學習程度,只要弟子有什麼困惑,他卻能給出最關鍵的指點。

看似是無為而治的教導,卻反而因為沒有過於嚴苛招式和套路而流於形式,反而因此讓蕭慕舟和蘇橋雪不落窠臼,武藝一日千里,精進神速。

今天還是和往日一樣蘇橋雪去吃早飯的時候,卻沒見到師父,只有師兄蕭慕舟和師娘兩人在,蘇橋雪向師娘和師兄道了聲早坐下。

蕭慕舟遞給蘇橋雪個饅頭,笑道:「二弟,等會和大哥去山腳下等師父去。」

自從回了山莊,蕭慕舟一定要讓蘇橋雪叫他大哥,說大師兄叫的生分了,還是大哥聽着舒服。蘇橋雪也由著性子跳脫的蕭慕舟。相處久了之後,便真如親兄弟一般無二了。

蘇橋雪奇道:「師父一大早下山了?」

他們的師娘解羅衣淺笑道:「他是去接幾個友人,他們差不多早上就到山下了。」

解羅衣本是朔北書香名門的大家閨秀,公孫無一當年年輕時遊歷江湖,曾經救助過帶着丫鬟僕役去祭祖上墳被綠林強人險些污辱的她。

解羅衣便因此對公孫無一芳心暗許,此後他們經過不少曲折與故事,才隨着公孫無一來到黃山。

因為解羅衣年輕時受過公孫無一仇家所害傷及心脈,多年一直不能有孕,如今身懷六甲,全莊上下都極力呵護。

解羅衣放下碗筷剛準備站起,蕭慕舟和蘇橋雪忙起來扶住她,她微笑道:「你們兩個孩子,真當我是弱不經風啊。這些年你們師父為了給我調養身子,餵了我多少好東西,又傳了我多少內力。現在我都有自己身為武林高手的感覺了。快坐下,吃完早飯再慢慢下山,你們師父應該還沒那麼早回來。」

待得解羅衣離開,蘇橋雪低聲問蕭慕舟:「大哥,師父是去山下接人還是救人?」

蕭慕舟奇道:「你怎麼這麼問?」

蘇橋雪微笑道:「昨天上午師父在向我講解知劍訣第四式的時候,好像收到了一封飛鴿傳書,他當時吩咐彭叔準備幾間廂房,應該是有人要來吧。但是當時神態好像很嚴肅,好像還有點氣憤的模樣,連彭叔都看出來了。」

彭叔乃是知劍山莊的大管家,忠心耿耿打理山莊十幾年,帶領僕役和丫鬟們,把山莊整理的井井有條,公孫無一也曾傳他幾手武功,兩人亦師亦友了多年。

蕭慕舟點了點頭:「好像是這麼回事,我當時剛聽完師父講解第六式心法,滿腦子全是心法精義,沒注意這些。話說回來,你小子這才幾年,竟然已經開始學習第四式了啊,精進還真快速。」

蘇橋雪撓了撓頭,道:「師父和顧師叔說的對,我如果一門心思只想着報仇,反而是欲速不達,還不如穩紮穩打,待得學有所成再去為我爹討回公道。」

蕭慕舟拍了拍蘇橋雪的肩膀,沉穩有力,沉聲道:「二弟,現在咱們都是親兄弟了,以後大哥和你一起去。」

蘇橋雪深深的看了眼蕭慕舟,點頭道:「知道了,大哥。」

兩人簡單的吃了點早餐,便一起向山下行去,知劍山莊坐落在蓮花峰半山腰,離山腳距離頗遠,但是蕭慕舟和蘇橋雪兩人雖只十幾歲年紀,但是武藝不俗,步履飛快,小半時辰便到山腳。

他們遠遠看見了師父公孫無一牽着個只有他半身高的人緩緩上山。

走得近處,見到公孫無一牽着的是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孩,穿着一套淡藍色的裙子,滾圓的眼珠鑲嵌在肉嘟嘟的雪白俏臉上,此時瓊鼻微皺,好不可愛。一瞧就是個美人胚子。

但是此時她的身上卻是血跡斑斑,一雙眼睛裏閃著淚花。

而公孫無一衣袖上也隱隱透著血跡,只是神態看不出喜怒。

他看見遠處走來的二人,低頭柔聲道:「月兒,以後你就跟着公孫叔叔吧,以後再也沒人能欺負你了。他們以後就是你的哥哥了。」

公孫無一對走近的兩人道:「舟兒,雪兒,她以後就是你們的妹妹了,她叫雲枕月。」

雲枕月怯弱的躲在了公孫無一的背後,蕭慕舟微笑着上前對她道:「小妹,我是大哥,我叫蕭慕舟,他是你二哥,蘇橋雪。歡迎你來知劍山莊。」

蘇橋雪也是微笑着向她伸出手:「小妹,歡迎你回家。」

回家?這裏從此就是我的家了嗎?

雲枕月終此一生都忘不了那天大哥蕭慕舟溫和的笑容,還有心中那個他向她伸出手時眼中溫柔的眼神。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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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千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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