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天元宗，常風崖。

「外門弟子擅闖禁地，按律當斬。」說話的男聲沒有情緒的宣佈，冰冷漠然，一如天元山巔積年不化的冰雪。

俊美出塵的玄凌真人懸浮於半空，足不沾地，高高在上，宛若天神俯視凡塵。

靈壓從四面八方涌過來，靈氣帶來的不僅是外在的壓力，還能滲透到五臟六腑。

躺在地上的少女渾身一抖，短暫的陷入了昏迷，又從昏迷之中疼醒。

「噗！」明黛噴出一口血來，壓制住彷彿要被靈壓攥出喉嚨的心臟，她沒有看向玄凌真人，而是看向了另一處，那裏站立着的一對『父女』。

明黛今年剛滿十六，臉上的嬰兒肥都還沒有褪去，此時面如金紙，嘴角帶血，目光卻帶着一點說不出的洞徹。

天元宗景雲長老與這目光一觸，竟下意識的別過頭，不敢再看。

旁邊的明珠春水般的眼眸微動，向著明黛連忙勸道：「明黛，你快認錯吧，只要你肯認錯，師父不是無情之人……」

明黛想嘲諷的笑一笑，但疼痛之下，再努力也只扯動了一點嘴角。

昨日她贏下了外門大比，本該獲得一枚築基丹作為獎勵，結果她去找外門長老蒲英討要獎勵的時候，對方卻含糊其辭，推三阻四，事關修鍊，明黛不會就此罷休，執著的去對方居所堵人，一直到天黑，後來不知什麼時候就失去了意識。

醒來后，明黛就發現自己竟然身在禁地，還立刻遭到眾人的興師問罪。

如果是在方才昏迷之前，她可能還會照明珠說的做，努力為自己辯解，畢竟在明家村當了這多年孤兒的她，比誰都明白活着的重要性，但明黛現在已經知道了，無論她認還是不認，今天都會死在這裏——

方才昏迷之中，明黛如同旁觀者，看到了一個故事。

天元宗里，人人皆知，明珠和明黛同為長老景雲的女兒。

一個從小在宗門長大，是門中人人疼愛的小師妹，拜了修仙界第一人玄凌真人為師，大道可期。

一個一年前才被帶回宗門，一身不知道從哪裏修鍊來的駁雜功法，也不知交好同門，遇事就躲，膽小軟弱。

兩人骨齡相同，可以確定並不同母。

這般情況下，明黛不主動交好明珠便罷了，還有弟子看到明珠向明黛示好，對方還不領情。

是以天元宗人人皆知，明珠賢良大度，明黛不識好歹。

然而除了當事人外，宗門內幾乎無人知曉，後面來的明黛，才是景雲的親生女兒。

當年是景雲找錯了人，帶走了和明黛同村的明珠。

直到十四年後，景雲外出駐守時遭遇仇家偷襲，留下暗傷，需要血脈親人心頭血可解，血脈驗證之下，這才發現真相，將明黛找了回來。

十五歲的明黛在付出了心頭血之後，沒有得到什麼各歸各位的待遇，有的只是宗門傳聞：景雲長老又帶回了一個女兒，可惜是個資質廢柴的五靈根，半點不如明珠。

天靈根的明珠，依然是景雲長老的掌上明珠，金丹真人的唯一愛徒，宗門年青一代的天之驕女。

明黛這個女配的人生，在故事裏就是為了對照襯托明珠有多麼的人見人愛，完美無缺。

當然，一個無足輕重的配角，總該有謝幕的時刻。

貪心不足，勾結外敵，擅闖禁地，最後被玄凌真人一劍斬之，就是明黛作為女配的結局。

……

「擅闖禁地之罪，你認是不認？」玄凌真人的聲音再度傳來，似乎是看在明珠的面上，他再問了一遍。

見此情景，似乎只要明黛認下了錯，便可免於一死，在場的一眾真傳弟子看向明黛的目光更是不屑，此女平日裏不識好歹，如今還是要靠明珠出言相救。

「小師妹你實在太過善良了……」有人感慨地傳音給明珠。

明珠回頭對那師兄眨了眨眼眸，唇角抿起一絲甜美的微笑，隨後又轉過頭來，目光看向山崖上爬伏在地的明黛。

「我……」明黛的聲音虛弱幾乎不可聞，玄凌見狀，不耐地皺了皺眉頭，收斂了靈壓。

明黛終於能調動一點身上所剩不多的力氣。

正常人這時候，應該是急切開口解釋了，而明黛此時，卻是在眾人的目光之中，慢慢的從地上支起身子、坐直，而後從地上站了起來，站得搖搖欲墜。

所有人都看着明黛，就像是積蓄著一口氣，等待着她說出那三個字。

【「我認罪……」

「常風崖地勢特殊，為何你一個沒有築基也沒有法器的外門弟子，能夠闖入禁地？……我懷疑是有外敵暗中相助，此事關乎門派安危，不可輕易放過！」

「我不知道……」

「明黛入門之時便身懷別派功法，雖說那功法駁雜不入流，但是我現在懷疑她就是心懷不軌之人安排的間諜，混入我宗，借用景雲長老的關係，伺機而動！」

「我不是……」

「是了，當年本來以她身懷別派功法，應該無法入門，還是因為走通了問心路，雖說道心之說虛無縹緲，不過小師妹這等天靈根天才都沒有走過，此女能走過怕是因為暗中有高人指點，所謀甚大！」

……

「鎮靈。」】

明黛的目光落在環繞玄凌真人飛舞的法寶飛劍『鎮靈』上，故事之中，就是這柄飛劍隨着玄凌的一聲呼喚，輕而易舉地帶走了她的性命。

解釋有用的前提是有人會相信，可到了這一刻，明黛已經知道，這裏沒有人會相信她，哪怕她的親生父親景雲也不會。

「我……」

「……不認！」

最後兩個字落下，常風崖寂然無聲。

誰都沒料到，明黛居然會拒不認罪！

「嗯？」玄凌真人半閉的鳳眼此時才算全部睜開了，直到明黛說出不認，玄凌真人才第一次真正的『看』向了她，當然，也就僅此而已。

明黛迎上了玄凌的目光。

金丹真人，若是在平時，放在一心想要求道長生的明黛眼中，那是羨慕敬仰的前輩，可現在，明黛只覺得出奇的平靜。

玄凌真人，未來會與明珠有情感糾纏的男主角之一，同時也是將會殺她的人……她的仇人。

下一刻，明黛做出了一個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舉動，她拔出了手中的外門弟子用來練功的制式木劍，雙手交握，對準了面前的玄凌真人。

整個場面甚至有些滑稽。

明黛腳踏於地面，彷彿風吹就倒；玄凌真人端立於半空，威儀如山嶽。

沒有人說話，也不用多說什麼，一個小小鍊氣，竟然敢對着金丹真人舉出劍，單憑這一點，甚至比她擅闖禁地還嚴重。

一介凡人，竟然妄圖對抗仙人！

玄凌一直面無表情的臉上都罕見地浮現出了一絲慍色，他輕斥一聲：「不知悔改！」

「鎮靈。」

玄凌的這一聲呼喚落下，與之前明黛夢見的故事彷彿重疊。

法寶飛劍速度原本應該極快，可此時，玄凌的飛劍『鎮靈』故意放緩了速度，法寶通靈，它似乎要讓所有人看清這個敢於觸怒它主人的螻蟻是怎麼死的。

甚至玄凌本人也沒有釋放靈壓，他就靜靜的站在那裏，看着明黛。

光是眼神，金丹真人就足以給鍊氣修士帶來可怕的精神壓力。

在這樣的壓力下，明黛動了。

她艱難地跨步，將木劍的劍鋒往前遞，即使這柄木劍只是外門弟子練功引導之用，根本未開鋒。

全場寂靜無聲，之前哪怕看明黛的舉動像看一場笑話的真傳弟子們，此時也在她身影上感受到了一種讓他們驚懼不安的氣質。

景雲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明珠則目光閃動，不知在想什麼。

鎮靈劍還在環繞，準備在等明黛真正要觸及到玄凌的時候，再抹掉她的脖子，讓她深陷絕望死去。

但此時的明黛甚至沒有分出餘光去看這柄華麗靈動的飛劍。

時間彷彿變得無比的緩慢，少女緊繃的面頰下，情緒前所未有的強烈洶湧——

『誰要殺我，我就殺誰！』

自從小時候在村子裏偶然得見修仙者御空而過的身影，那種強大自由、仿若能完全將命運掌控在手中的感覺，就在明黛心中種下了強烈的渴望種子。

她從小到大，心中最為憧憬的，便是有朝一日也踏上求道長生之路。

所以，在知道自己是景雲的親女兒后，明黛沒想過去和明珠爭寵，討要這十多年來錯位的寵愛，她甚至沒什麼委屈不平的——用心頭血換修仙機緣不寒磣，要放在凡人界，別人想換都沒機會換。

所以，進入天元宗后，面對明珠的惡意、景雲的漠視、外門弟子的輕蔑……明黛也是能避就避，別人說她古怪也好，笑她懦弱也罷，明黛都不在乎。

從頭到尾，她一心只想安安靜靜的修鍊。

可如今，他們連這條底線都不給她留。

這一切讓明黛除了不甘與憤怒之外，還誕生出了一種她前面十六年人生從未誕生過的，殺意。

為什麼就不能讓她修鍊？

為什麼？!

為什麼？！

為什——

【叮咚！修改器已啟動】

呃……什麼？

這道在明黛腦海中的古怪聲音，就如同它莫名其妙出現一樣，開始快速傳遞來一些莫名其妙的信息：

『回復一、開啟鎖定生命』

『回復二、開啟鎖定靈力』

『回復三、增加999999靈石』

『回復四……』

生命、靈力、靈石……這些不算陌生的詞語，讓明黛似乎懂了，但又不完全懂。

尤其是當下她面對的情況，還有飛劍鎮靈在一旁環伺，帶來實質般銳利的殺意，讓明黛很難再分神去思考其中更多的意義，直到她聽到一句：

『回復八、開啟一擊必殺』

這個『殺』就如同一個關鍵詞，一下就觸及到了明黛此時最強烈的情緒——

沒有任何思考、猶豫，明黛本能地順着這句話，直接就在腦中下意識地回復：「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