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第五十八章

蔣思琪的話,像是一把鋒利的尖刀,劃破了大家表面上維持的平靜。

在場的幾個人,基本上都是當年見到了慈音和周妄要好的人,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也算見證了兩個人的青春。

也正因如此,蔣思琪說出那些話之後,誰都沒有出言勸阻。

慈音被蔣思琪拉着,離她最近。她嘶吼的聲音,慈音也是聽的最清楚。

不知道是不是剛剛因為周妄痛哭過的原因,她聽見蔣思琪那些話,也並沒有多難受。好像是情緒剛剛全部發泄完了,她現在麻木多於痛苦。

班長在這時朝這邊走了兩步,他有點心疼的替蔣思琪擦擦眼淚。

「好了,不要哭了,待會兒慈音也要被你哭的難受了。」

蔣思琪聽見這話,立馬反應過來。

她也胡亂的擦了擦眼淚,然後轉過身看向慈音。

「音音,咱們別傷心,為了這種人不值得。」

慈音搖了搖頭,勉強笑了下,想讓蔣思琪寬心。

這時,她一直攥在手裏的手機突然響起,她拿起來看了一眼,是付澤嚴打來的。

「師兄。」

付澤嚴的聲音依舊如往常和慈音說話時一樣,含着笑:「同學會玩的如何啊?」

慈音語氣淡淡的:「挺好的。」

「啊,我沒什麼事,就是問問你「t」項目後來定的那些資料,你存在哪兒了。」

「在我宿舍的筆記本了。」慈音遲疑了一下,「我現在回去吧,回去之後發你郵箱。」

付澤嚴有點意外,說:「不用這麼急,你難得去參加一次同學會,用不着為這個特意跑回來。」

「沒事,我馬上就回去。就這樣吧,師兄。」

慈音說完便掛斷電話,接着,她抬頭跟蔣思琪說:「琪琪,我先走了,你留下來繼續玩吧。」

「我陪你走!」

「不用,班長還在呢,你留下來幫幫他。」

她說完,又朝着旁邊的其他幾個人點了點頭,只不過目光經過周妄身邊時,避開了。

見她真的走了,蔣思琪有些不放心的想追過去,但卻被班長一把攔住。

班長拽住了她的手臂,蔣思琪掙扎著,有些不耐煩:「你幹什麼?我得去陪着音音。」

班長加重力道,接着使了個眼色。

「你看那邊。」

蔣思琪不明所以的看過去,只見原本站在一旁安靜沉默的周妄,此刻也邁開長腿,跟着慈音一塊走了。

「有人追過去了。」班長輕聲的哄著蔣思琪,「我知道你很擔心慈音,但是到底是他們倆的事,無論我們怎麼說怎麼做,最終還是要他們自己解決。」

蔣思琪也明白這個道理,可是她到底心裏還存着氣,她怕周妄說兩句好聽的,慈音就輕易原諒他。

想到這,她不客氣的往李浩晨和曹遠那邊看過去兩眼。

「你們平時不挺能說的嗎?怎麼現在都啞巴了?也知道你們兄弟理虧?!」

李浩晨和曹遠像是心裏揣著事,互相看了對方一眼,沒出聲。

-

出去的時候,慈音就察覺到了背後有沉穩的腳步聲。

但是她沒理,一路腳步沒停的出了會所。

外面的天有些暗也有些陰,像是馬上要下雨一般。慈音沒多耽擱,直接在路邊攔下一輛計程車。

司機是個年紀將近五十的老師傅,看起來特別精眼力也很好。

大概慈音上車五分鐘之後,司機看了看後視鏡,忽然說:「姑娘啊,好像有人跟着咱們呢。」

慈音表情頓了下,片刻,她回身順着後面的車窗望過去。

計程車行駛着的後面,一輛黑色的suv正緩速緊跟着,車頭立着的標識慈音認得,是個很有名氣的牌子,旗下的車子基本上都七位數起步。

她其實已經猜到是誰了,默默轉過身,她對司機輕聲說:「師傅,咱們走咱們的,不用理會後面的車。」

「好嘞,那我知道了!」

計程車後來順利到大崇華大學部,慈音掃碼付錢下車。

她拿着手機向校內走,沒一會兒,就感覺到身後又有腳步聲傳來。

她一開始依舊沒理,安靜的在前面走着自己的路。不過後來有同系的師妹上前打招呼,說完話還意味深長的朝後面的人看了一眼。

後來又走了一段路,慈音有些忍不住了。

她腳步頓住,片刻后回過身。

「你到底想幹什麼?」

慈音說話時,握着手機的那隻手,下意識捏緊。

她看向他,眼神有些淡,但是卻沒有絲毫。

周妄此刻站在她對面,漆黑的眸子一動不動的和她對着,眸底神色深邃至極。

半空中此刻有雷聲滾起,周圍不少同學都加快着腳步往宿舍或是教室趕。

慈音沉默的等了一會兒,見他一直未開口,她便重新回身,不想浪費時間。

「你別再跟着我了。如果沒有什麼話要說,那就回去吧。」

慈音的話說完,也沒管他會不會回應,轉身繼續往宿舍樓那邊走。

夏天的雨說來就來,雨點砸向大地時,刮過的風也比之前大了許多。校內的樹和綠植此刻被風吹的一直「沙沙」作響,枝頭繁盛的綠葉一邊倒的亂擺。

好在慈音腳步夠快,到了宿舍樓時,身上也沒澆著太多。

回到宿舍,她首先打開電腦將師兄需要的文件傳了過去,接着拿着浴巾去浴室洗了個澡。

一切走完后,她重新從浴室出來。

此刻外頭已經完全陰雲密佈,整片天空像是被罩住了一層黑網,狂風四起,雨點噼里啪啦的拍在玻璃上。

慈音剛剛洗澡時,心裏面就隱隱的一直擔心那個人會不會還沒走。可是剛剛回來時已經下起了雨,他大概率沒有再跟上來了吧……

慈音強迫自己不要再胡思亂想,她習慣性的打開了台式機電腦,可是屏幕亮起來,她看見桌面上的那些醫學文獻和ppt,下意識又愣了一下。

這時,外面「哐」的一聲,又劈出了一道驚雷。

慈音有些被嚇到,想了想,心裏面還是有些擔心,忍不住站起身順着窗戶往外頭看了一眼。

此刻宿舍樓附近空無一人,地上全是來回搖擺的樹影和不停落下的雨點。慈音心底鬆了一口氣,但隱隱的好像又有些失落。

剛想坐回去,目光掃到宿舍樓樓口的位置時,忽然好像瞧見了一道人影。

她有點意外,又仔細看了一下,確實是人影,好像是有人在宿舍樓屋檐下避雨,沒看見身子,只能瞧見影子。

她這回真的忍不住了,隨便拿了件外套套在身上,從雜物櫃里翻出雨傘,慌忙跑了出去。

外面雷聲陣陣雨水頗大,她跑到一樓時,遠遠的就瞧見了玻璃門外,站着一個人。

慈音腳步頓了下,盯着那道背影半晌,她才再次上前。

外面的雨下的真的很大,宿舍樓的門打開后,慈音立馬感覺有雨點被風刮過來,即便有屋檐擋着,也難保一直站在這裏不會被澆到。

她安靜的走到了周妄身側,周妄感覺到有人出來,立馬偏過頭。

慈音沒有看他,而是靜靜的目視前方。

她才洗過澡,身上有洗髮水和沐浴露混在一起的幽幽甜香。

不多時,她淡淡的開口,問他:「周妄,你到底想幹什麼呢?」

周妄站在她身側,喉結滾了滾,他張開嘴像是想說話,可是又不知想到什麼,到底是沒有出聲。

慈音等了許久,一直沒等來他的回應。她在心裏微微嘆了下,接着把手裏的雨傘遞到他手裏。

「要是沒什麼想說的,拿着傘就回去吧。」

她說完就要轉身,可是下一秒,她的手腕忽然被周妄拽住。

片刻,就聽見周妄有些艱難的出聲:「我沒有結婚。」

這幾個字着實讓慈音有些意外,她抬眼朝他看過去,問:「可是我們在茶餐廳遇見那天,我是親耳聽見了你和那個女人說,你結婚了。」

「那是我怕她糾纏,這麼多年,因為開了公司的緣故,身邊一直有女人靠近,我沒有辦法,只能對外謊稱結婚了,免除一些麻煩。」

周妄聲音低沉,語氣有些急,他像是害怕慈音不信,捏着她的那隻手都下意識有些用力。

「真的,我沒有說謊,你如果不相信,可以找個時間一起去民政局查一下,看看我的戶口是否已婚。」

這個事情讓慈音一時有些難以消化,不過她也沒有真的不信任他說的,遲疑半晌,她又問:「那你回國了,為什麼沒有第一時間來聯繫我呢?」

周妄默了默,隔了一會兒,才又開口。

「我以為你有男朋友了。」

慈音聽見這話,眉頭不禁皺起,「誰說的?李浩晨和曹遠他們?」

「不是,他們倆……我交代過,沒有重要的事,讓他們不要打擾你。」周妄頓了下,眼眸低垂,「你還記得你讀研一那年,遇到過一個外企的瘋狂追求者嗎?」

慈音愣住,她眼睫忽閃的眨了一下,問:「你怎麼知道?」

讀研一的時候,慈音第一次獨立研發出一套智能系統,那時候她還是圈子裏青澀的新人,雖有導師與師兄帶着,可是卻也不像現在這樣被重視。

所以系統研發出來后,慈音以為最好的結果也只是隨着導師和師兄的項目一塊,打包賣出去。

但是誰承想,後來一家知名的外國企業竟然主動聯繫上她,並且給了高額的簽約費。

那是慈音第一次賺到六位數,她高興壞了,所以後來面對來接洽談合作的人,也十分客氣有禮。只不過誰也沒想到,那個老外會突然從合作者變成了慈音的追求者,而且非常瘋狂。

周妄在這邊,聽見慈音的話,低聲回:「那個人是我在國外的合作夥伴,當時你的項目,是我在中間做了引薦。而他回去后,第一時間和我說了追求你的事情,還說……」

周妄一頓,隔了幾秒鐘后,他再次開口,語氣有些晦澀:「他說你有了男朋友。」

這事慈音記得,當時因為那人追求的太過瘋狂,已經嚴重影響到了她和周圍人的生活,慈音不知怎麼應對,後來是付嚴澤出面,說可以幫她圓個謊,說他們兩個已經交往了,她已有男友。

慈音當時萬分猶豫,可是付澤嚴一再保證,說除了和那人說起之外,絕對不再跟任何人提起。她實在沒有辦法,最後只能答應。

可是她萬萬沒想到,這件事居然能漂洋過海,傳到周妄的耳朵里。

「所以,你是覺得我有了男朋友,你回國如果再聯繫我,會打擾到我,害怕給我增添不必要的麻煩和事端?」

周妄沉默的點點頭。

雨勢漸漸小一些,沒有剛剛下的那麼急了。只不過風還是很大,伴着雨點打在身上,滲着涼意。

又隔了一會,慈音輕輕的出聲,問:「那……你手術成功了,為什麼也沒有聯繫我呢?為什麼這麼多年,一點消息也沒有呢?」

這一次,周妄沒有了解釋的話。他站在慈音旁邊,握住她手腕的那隻手,漸漸脫了力。

慈音看向自己的手腕,好半晌,她忽然說了句:「周妄,你是不是從來沒相信過,我會一直等着你?」

周妄依舊沉默,但是從他低垂下去的雙眸里,慈音似乎看見了答案。

她的心微微一嘆,隔了許久許久,慈音望向前方被雨澆打着的綠植,輕聲開口。

「雨小一些了,你回去吧。」

-

周一是實驗室與gs定下的簽約日。

慈音起的很早,付澤嚴和gs那邊約的時間是上午九點。

她起床后又確定了一下「t」項目所有需要的文件資料,大概看了一個小時左右,她見時間差不多了,便去洗手間洗漱整理。

出來時,她聽見手機響了一下。

她當時正擦著頭髮,一隻手按著雪白的毛巾搭在發頂上,另一隻手拿起手機。

屏幕里顯示多了一條消息,她打開一看,發現發件人是周妄。

【信息】周妄:我發燒了。

慈音愣了一下,猶豫片刻,最終沒有回復,直接按滅手機。

下樓的時候,付澤嚴已經等著宿舍樓外。

因為連着下了兩天的雨,今天一大早放晴,天空如水洗一般,湛藍透亮,乾淨的連一點雲都沒有。

付澤嚴見她出來,溫潤斯文的臉上泛出笑意。

「不是說我準備文件嗎?你怎麼還背着電腦了?」

慈音也笑了笑,回:「怕萬一出什麼意外,有備無患總是好的。」

「行,那走吧。」

兩個人後來上了付澤嚴的車,車子出了崇華校區后一路行駛到gs辦公大樓。

過去后,來接他們的還是之前那位張揚。

張揚看着依舊笑意盈盈,「兩位同學很守時啊,走吧,我們直接去辦公室最後核對一遍合同,然後現場就可以簽約了。」

因為一開始和他們對接的是周妄,所以他們進到辦公室之前,意外簽約現場周妄也會過來。

可是意外的,辦公室里除了張揚的助理外,並沒有其他人。

慈音眼底閃過一絲遲疑,而旁邊的付澤嚴似乎也有些疑惑。

他笑着問張揚:「周總今天很忙嗎?我以為最後簽約,他也會到現場。」

「啊,不是。」張揚面露遺憾,「我們周總之前好像淋了雨,今天病了,很多項目會議他都不能來參加了。」

「是嗎?那確實有些遺憾。」

付澤嚴說完,直接頭也沒回的對慈音說:「慈音,你把咱們準備好的文件拿出來吧。」

兩個人曾經一起對接多很多個甲方,做事非常默契。以往這種時候,付澤嚴才開口,慈音那邊可能就已經把文件遞過來了。

可是今天,她卻一直遲遲未動。

付澤嚴有些意外的朝她看過去,只見女孩子此刻不知道在想着什麼,表情看上去有些出神。

付澤嚴看着她,又喊了一聲:「慈音?」

慈音這次回過神了,她後知後覺的轉過頭,眼底有些茫然。

「什麼?」

付澤嚴耐著性子,又把剛剛的話重複一遍:「我說,你把咱們準備好的文件拿出來,給張總監他們看一下。」

「好。」

慈音沒有再走神,她悶頭快速翻出文件。

張揚他們也沒在意,因為之前確定過合同條款與意向,所以這次簽約相對來說很順利。

兩方蓋章簽好字后,各自將彼此的那份合同收好,張揚分別與慈音和付澤嚴握了握手。

「兩位同學,未來作為「t」計劃的合作夥伴,我們大家多多互相關照!」

付澤嚴斯文有禮的笑笑,也同樣說:「互相關照。」

出了辦公室,兩個人一同坐着電梯下樓。慈音看上去還是有些心事的樣子,直到電梯到達一層,付澤嚴終於忍不住,問她。

「慈音,你怎麼了?」

慈音現在滿腦子都是早上周妄給她發的那條信息,她一開始是不相信的,也沒怎麼放在心上,可是剛剛聽見張揚的話,她就一下子控制不住的一直想。

到底還是忍不住了,她拿出手機匆忙往電梯外走。

「師兄,你先去取車,我打個電話。」

接着,她沒管身後付澤嚴的反應,一路去到一層的洗手間那邊。

她先是給周妄打了一通電話,可是「嘟」聲從頭想到尾,那邊也沒有人接。

她沒辦法,又給李浩晨打過去。

自己和周妄現在這種情況,雖然擔心,可是到底還是不方便去照顧。他如今沒有上班,那應該是在家中病著,她過不去,李浩晨他們當兄弟的過去也可以。

至少有個人在那邊,他不會出什麼大事。

可是意外的,李浩晨和曹遠的電話,怎麼打也打不通。

慈音有點着急了,才掛了電話,付澤嚴就打過來。

「我把車停門口了,出來吧。」

「好。」

慈音心事重重的向外面走,付澤嚴的車就停在門口台階下。慈音走下去,打開車門,還沒坐進去,心裏面就湧出一股子衝動。

有的想法一旦冒出來,就再也抑制不下去。

慈音彎下腰,抱歉的看向付澤嚴:「不好意思,師兄,我朋友那邊出了點事,我得過去一趟,你先回去吧。我自己打車走。」

她說完連反應的機會都沒給付澤嚴留,關上車門后,急匆匆的一路快步小跑到路邊,攔下一輛計程車。

她離開的身影,看起來非常慌亂,像是有非常要緊的事情,等着她去處理。

付澤嚴在駕駛位上微微愣住,他一直以為慈音就是這種做什麼都淡淡的性子。

可是如今看,原來她也會有為了什麼人,變得這樣慌亂匆忙。

所以……是對她很重要的人嗎?

-

同學會後,蔣思琪曾經給慈音打過幾次電話,說了周妄的事。

她知道周妄回國后,就直接回了原來的房子住。所以上了計程車,她直接給司機報了那邊小區的位置。

一路上,慈音一直在拜託司機開快一些。後來到了小區,她匆匆掃碼付錢便下了車。

小區的保安這幾年已經換了一茬,他們不認得慈音,不過好在當初周妄走的時候,給過她這邊房子的門禁卡和密碼,她進出到也沒人阻止。

周妄走後,她一次都沒有來過這裏。

此時重新踏上熟悉的地方,慈音也來不及多想,一路直奔周妄住的房子。

大門的密碼沒有變,她按了幾個數字后,門板應聲打開。

屋子裏靜悄悄的,慈音進去之後,環顧四周,發現這裏的一切,都還和七年前一模一樣。

熟悉的茶几和沙發,熟悉的地板和落地窗,甚至那把周妄辛苦打工攢錢給她買來的大提琴,如今也還立在角落裏。

慈音心底莫名湧出一絲溫熱,但是她沒有再多浪費時間,換了鞋,她直接去到卧室。

周妄果然在家。

此刻他一個人躺在床上,被子半蓋,套著黑色真絲睡衣的上半身有一半露在外頭。

他似乎真的燒的很厲害,慈音進來他也並沒有清醒過來,雙頰看上去泛紅滾燙,嘴唇有些發白,眉頭緊皺。

慈音上去摸了摸他的額頭,確實很熱。

她擔心極了,匆忙的跑到洗手間,先洗了一條濕毛巾,給他敷在了腦門上。

接着,她馬上拿手機,定了一些退燒藥和能物理降溫的醫用物品。

等待外賣小哥來送貨的過程中,她燒了一壺開水,又找了一個乾淨的杯子,將水晾出來。

因為寫了加急,也付了加急費,所以外賣小哥來的很快。

拿到葯之後,慈音一刻也沒耽擱,直接將葯和水都拿去了卧室里。

卧室窗帘沒有拉開,光線幽暗。

慈音坐在床頭,很吃力的將周妄扶起來。

「周妄,醒醒,醒醒,你發燒了,得吃藥。」

周妄也不知道是被打擾的,還是燒的難受,眉頭皺的更緊了。

不過好在算是有了些意識,慈音趕緊趁勢將藥片塞進他嘴裏,又拿着杯子餵了他幾口晾好的白開水。

他整個人看着清瘦,但是對於更加纖細瘦弱的慈音來說,折騰這麼一個人也不是多容易的事。

把葯喂好,又哄着他多喝了幾口水,後來重新把他扶著躺好時,慈音額頭已經被折騰的微微冒出細汗。

不過好在葯是喂他吃下去了,她心裏頭沒有那麼擔心了。

放鬆之餘,慈音目光重新落回了周妄那張臉上。

好像重逢之後,她一直沒有好好的看過他。

他的一張臉,看上去還如年少時那般好看張揚,就是眉宇間,少年氣換成了成年人的成熟,輪廓相對而言也冷硬了一些。

慈音此刻總覺得有些恍惚,她曾經在佛前祈禱他能平安歸來,而那麼多年過去了,他如今又真的回來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期盼太久,想了太久,如今這麼靜靜的看着他,她竟然覺得有些不真實。

纖瘦的手此刻不自覺的抬起來,緩緩移到周妄臉龐上方。

手指輕輕垂落,指尖下搭,片刻,那隻手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識一樣,一寸一寸的,在周妄的臉上描畫着他的五官線條和輪廓。

這場景,慈音曾經夢到過。

所以此刻做着和夢裏相同的事,就算手指能感覺到皮膚的溫熱,她還是覺得有些不真實。

慈音後來在床邊坐了好久好久,直到牆上的掛鐘整時敲響,她才恍惚回過身。

周妄吃藥已經過去快一個小時了,按時間來看,他過會兒應該可以吃點東西了。

慈音想了想,還是決定起身給他煮一些粥。

這時,周妄放在床頭的手機忽然響起。

慈音本不想偷看什麼,但是周妄的手機沒有設置密碼,消息自動彈出,她目光掃過去時,屏幕上的文字直接就跳進了她的眼睛裏。

是一條英文郵件提醒,屏幕上只顯示了前面一段文字。

【郵件】d:親愛的周,又到了一年一度更改遺囑……

慈音的英文很好,所以在看見「遺囑」這種字眼時,她一瞬間在原地愣了一下。

不多時,她快速拿起周妄的手機,什麼都不顧的,直接點開郵件。

這回郵件里的所有內容全部顯示出來,慈音眼睛目不轉睛都盯在上面,一個字母都沒有落下。

【郵件】d:親愛的周,又到了一年一度更改遺囑的日子,今年你是否又賺了很多錢?遺囑里的附加財產是否又要增加許多?還有你的遺囑受益人,是否依舊是那個女孩子?知道你已經回到你的國家了,我特意挑了你那邊的白天。望近期速回。

慈音有些懵,郵件上的單詞詞句她似乎每一個都認得,可是放在一起,她卻又很難理解它們的意思。

生怕自己看錯了,慈音又仔仔細細的通讀了好些遍。

可是內容依舊是剛剛那些,一點沒變。

這時慈音才後知後覺的有些緩過神,她下意識朝周妄看過去。

他不是手術成功了嗎?為什麼還要立遺囑?而且每年更改又是怎麼回事?

還有郵件里提到的那個女孩子……是她嗎?

慈音覺得自己心裏面像湧進了千萬海水一樣,翻湧不停,不安不停。

她一刻都忍不住了,出了卧室拿出自己的手機,再一次撥通了李浩晨的電話。

這麼多年,周妄只有他們兩個走的近的兄弟,即便他出國多年,她也不相信他們沒有聯繫!

如今這個遺囑的事情,李浩晨百分之八十是知道怎麼回事的!

那邊的人,這次接都倒很快,「嘟」聲只響了兩下,李浩晨的聲音就傳了過來。

「學神,我正要給你回電話呢,剛剛我和曹遠打球呢,沒聽見電話響,你……」

慈音不想聽他說那麼多,她忍不住直接打斷他:「李浩晨,我問你,周妄的遺囑是怎麼回事?」

「卧槽?你怎麼知道這事兒了?」

慈音心頭「咯噔」了一下,聲音一瞬間變得有點啞,她艱難的又說了一句:「所以……周妄立遺囑的事情,是真的嗎?」

李浩晨在那邊沉默了許久,接着,就聽他嘆了口氣。

「哎,我就知道這事瞞不住……你在哪兒呢?我們見一面吧,我當面告訴你。」

-

兩個人把見面都地點約在了崇華外的咖啡廳。

他們幾乎是前後腳到的,見到之後,李浩晨直接領着慈音去到了咖啡廳二樓的單間。

服務員禮貌的來幫兩個人點單,慈音匆忙的點了一杯冰美式,李浩晨也是隨便點了個喝的。

後來服務員將飲品送過來之後,李浩晨直接將單間的門關上,一瞬間,音樂和嘈雜聲被隔絕在外頭,單間里很安靜。

慈音一刻也不想等了,她現在心裏頭像懸著一塊巨大的石頭一樣,隨時可能脫落。

她問李浩晨:「現在能說了嗎?到底怎麼回事?他現在看着身體很健康,應該是手術成功了?可是為什麼還要立遺囑呢?」

「其實這些事,妄哥曾經叮囑過我一定不要告訴你的。可是那天同學會,我看見你們兩個那樣,心裏面其實已經有點忍不住了……」

李浩晨嘆了口氣,接着他對慈音說:「其實當年,我們和你說了謊。妄哥手術結束后,我們曾經去國外看過他。那個時候我們也以為他手術成功了,很開心。可是到了那邊才知道,原來他那個病,即便是手術成功……也還會有不同程度的後遺症。

妄哥算幸運的,也算不幸的。幸運的是,有的人後遺症是一直昏迷,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蘇醒,妄哥卻不是,他在手術第二天就醒過來了。而不幸的是,他手術后,下半身全部麻痹失去知覺,醫生當時說,他這種情況,別人也有過。只要積極的復健,總有一天會好起來的。可是醫生也說了,復健過程沒人確定會是多久,有可能是一個月,有可能是一年,也有可能……是一輩子。」

李浩晨的話,像是一大團浸了水的棉花一樣,狠狠堵在了慈音胸口。

她感覺自己胸膛的每一個角落都被堵的嚴嚴實實,她甚至呼吸都有些困難了。

「那……他那個時候,是不是很崩潰?」

慈音無法想像,他那麼驕傲的一個人,無法站起來,甚至無法自理了……會是什麼樣的情況。

「他很難過吧?不,他肯定會發脾氣,是不是你們和他見面的時候,他也發火了?」

李浩晨苦笑,說:「嗯,你果然了解他。妄哥當時……確實有點接受不了這件事。他在醫院大鬧了幾天,甚至砸了不少東西……後來周老爺子沒辦法,只能安排醫生給他打了鎮靜劑。」

一針鎮靜劑扎進血管,周妄在床上像活死人一樣,躺了三天。

那三天裏,他一句話沒說過,甚至連覺都很少睡,就那麼安靜的望着頭頂的天花板。

後來,李浩晨和曹遠再去看他時,他依舊那麼看着頭頂,嗓音沙啞的對他們說:「別告訴她。」

「她」指誰,他們都知道。

還沒來得及答應,周妄在那邊又低着嗓子說:「讓她當我死了,應該比讓她被一個殘廢拖累強吧?」

那一瞬間,李浩晨和曹遠感覺到了周妄巨大的痛苦和絕望,他們眼底都控制不住的濕了,可是卻還都強忍着淚,安慰他。

「我和曹遠當時叫妄哥不要瞎想,雖然他那會兒是站不起來了,可是醫生也說了,只要堅持復健,什麼都有可能的。他後來慢慢的也接受了這個事實,似乎還抱着早點回去見你的心思,醫生交代的所有治療,他都很積極的開始配合。

拄著雙杠來回走,別人一天走十圈二十圈,他就走一百圈兩百圈。護士幫忙按摩腿部肌肉,結束后,他自己在病房裏坐着,又繼續捏自己的腿,從天亮捏到天黑……」

慈音腦子裏一瞬間跳出周妄一個人在病房裏,孤獨的身影。

那個時候,他該有多絕望啊?

她眼底一瞬間湧出淚意,控制不住的低頭擦了擦,接着她又問:「然後呢?復健……為什麼會立遺囑呢?」

李浩晨聽見這話,又重重的嘆了口氣。

「當時,有一個和妄哥前後日子做手術的病友,那人手術結束后,康復都非常快,並且什麼後遺症也沒有,整天神采飛揚的。他還經常去鼓勵妄哥,倆人算是在醫院裏關係不錯的了。

可是就在他要出院的前一天,他忽然莫名其妙的陷入昏迷狀態,後來醫生檢查后,推斷他這是後遺症遲發……」

慈音意外的張了張嘴,「那個人的手術後遺症是深度昏迷?」

「是的,就跟植物人一樣。而且醫生的意思,他的情況和妄哥差不多,有可能一個月醒過來,有可能一年……也有可能一輩子。」

「……」

「這件事,對妄哥的打擊很大。他本來已經抱着復健康復的決心,可是看見那個病友,他好像又覺得希望有些渺茫了。而且他那個時候也非常害怕,他害怕自己不止會站不起來,害怕自己會有一天像那個病友一樣,也一睡不起。雖然醫生說他出現那種情況的可能性非常小,但是……」

李浩晨還記得當時妄哥坐在輪椅上,失神望着窗外的場景。

他看起來像是被抽幹了養分的植物,一點生機也沒有。

「耗子,你說萬一我有一天也像那個人一樣,醒不過來了怎麼辦?你說慈音那個傻姑娘會不會一直等着我啊?她如果未來過的不幸福,或者沒錢了……我又不在身邊,她該怎麼辦呢?」

周妄當時低聲喃喃了許多話,大部分都是圍繞慈音在說。

說到後面,他又道:「耗子,我得給她留點東西……就算有一天我不在了,她至少還能富足的活着。」

李浩晨說到這裏,勉強的笑了笑:「從那之後,妄哥幾乎把一天掰成兩天過。他知道你大學報了計算機專業,所以也叫周老爺子給他請了老師,學習同樣的專業。後來妄哥一邊學習一邊復健,每天都逼着自己,幾乎很少休息。g大的計算機課程,別人用四年才讀完,他一年半就都學會了。之後,他又用他媽媽留給他的信託資金,做了第一桶金,在國外創建了gs。」

周妄很聰明,對於這個行業也有着別人少有的敏銳度。他僅用了幾個月的時間,就讓公司賺到了第一個五百萬。

而他在每天坐着輪椅往返於公司和醫院之餘,也叫人找了當地最出名的律師。

「那個律師在當地非常有名,而且最擅長的還是遺產糾紛的官司。妄哥找上他時,他還以為妄哥是自己想爭奪家族財產。但是妄哥後來卻告訴他,自己是想提前立好遺囑,將自己的財產都……」

慈音聽到這裏,紅着眼眶,啞著嗓子問:「都給我,是嗎?」

「嗯……律師問他受益人是誰,妄哥說,是他最心愛的姑娘。」

那個律師性格非常好,他沒見過周妄這種這麼年輕就立遺囑的人,在了解了事情原委后,他還勸導周妄。

「親愛的周,我覺得你現在最應該做的是好好復健,然後快點站起來回去找她。而不是在這裏做所謂的打算。」

周妄當時只是安靜的看向前方,聲音很淡的回他:「我也想,可是我捨不得她為了我冒險。」

即便是不會陷入昏迷,周妄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能站起來。他沒辦法接受自己那麼那麼喜歡的姑娘,拖着他這麼一個殘廢過一輩子。

那對她太殘忍了,他捨不得。

「後來律師也沒辦法,只能接受他的雇傭和請求。妄哥的要求是,遺囑的受益人永遠是你,但是財產卻每年都要變更一次。他這些年,基本上賺到的錢都會攢起來,然後統一都添加到留給你的遺產里。年年增加,年年不曾改變。」

李浩晨端起桌上的咖啡,淺抿了一口。

「其實妄哥,中間有過想回來找你的衝動。他太想你了,他幾乎天天半夜和我打電話,一直問着你的情況。可是那時候……我們怕你多問,不敢和你多聯繫,知道的事情也不多。不過後來,妄哥不知道從哪裏聽見了你有了男朋友的消息,還問了我很多關於你那位師兄的情況……打那之後,他更沉默了,我們每天打電話,也變成了我說他聽。」

就好像一直拽著浮木飄在海上的人一樣,有一天,有人把他靠着活命的浮木搶走了。

他的人連着心馬上沉入了深海,冰冷冷的海水從他的口鼻里灌進去,他想求救,可是那塊浮木已經不見了

「而那之後,妄哥更加拚命的幹活了。gs也是從那幾年開始,越發壯大,變成如今的模樣。而也是在去年,妄哥終於復健成功,又重新站了起來。他怕空歡喜一場,所以在國外又觀察了半年,確定沒有複發的情況后,他才下定決心回國。

其實他一開始不想打擾你的,可是他真的太想你了。回國后,我們在他的公寓喝酒,幾杯紅酒下肚后,他紅着眼問我們,說他如果現在不管不顧的去找你,是不是能比他現在發了瘋的想你要強。不過酒醒之後,他又控制住了,他說你既然已經選擇了新生活,也有了新的感情,那他沒必要再打擾你,給你增添負擔。

他怕你難過,怕你為難……但是我後來想了想,他應該更怕你……」

李浩晨的話沒說完,遲疑着的時候,慈音接了過來。

「怕我不選他,是嗎?」

李浩晨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對。」

周妄這走過的小半生,看似風光,繁花錦路,可是真是被人堅定選擇的時候,其實少之又少。

從出生開始,他似乎就在被人一直放棄拋棄的路上。

他沒遇到過溫暖,就好像是黑暗中踱步的拾荒者,慈音算是他唯一的救贖,唯一的光。

他接受不了他的光不在身邊的餘生,可是更加接受不了,那道光往後的日子,會放棄他去照亮別人。

他不想她為難,也不想自己再有被放棄的可能,所以他強忍着心中濃烈的思念,一次又一次的控制着自己,不去找她。

「那個傻子,其實什麼都想過了。你不知道吧?他之前還留過一封遺書給你,我剛剛接到你的電話之後,跑回家拿過來了。待會兒回去時,你看看吧。」

-

回去的路上,慈音坐在計程車後排,拿着李浩晨交給她的那張疊著的紙,愣愣出神。

紙張是最普通的軟抄本撕下來的那種,寫字的那面折在裏面,外頭是一行一行的空白。

慈音手指在紙張上面摩挲了好一陣,隔了好久好久,她才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將紙打開。

前半段,全是周妄為了逗慈音,寫的亂七八糟的笑話。大概到了三分之二的位置時,他才開始正兒八經的好好說話。

【好學生,我這個混蛋往後不能陪着你了,對不起啊。

希望你未來的路,永遠花團錦簇。也希望還能出現一個像我一樣愛你的人,他比我好,也比我對你好。

不過如果真的有這樣的人出現,你是不是就不會一直記得我了?

但是,如果真的有這樣的人出現,那你……

忘了我也行。

總之啊,你得好好的,好好的過完餘生,好好的結婚生子,好好的兒孫滿堂。

哪怕陪在你身邊的,已經不是我了。】

慈音的眼淚一滴一滴打落在寫滿字的紙上。

此時此刻,她再也忍不住了,她將那封「遺書」抱在胸前,像是遲來的悲切在這一瞬間全部爆發一樣,她控制不住的嚎啕大哭。

司機在前面嚇了一跳,他對着後視鏡瞄了後排的慈音一眼,趕緊說:「姑娘,你怎麼了?姑娘?」

但是慈音像是沒聽見一般,依舊沉浸在自己的情緒里。

她的眼淚像決堤的江水一樣,一串一串的往下落。

「周妄,你那時候一個人,是不是很絕望啊?」

她痛苦的蜷著身子,手裏緊緊握著那張紙——

「沒有人陪着你,你到底……是怎麼挺過來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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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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