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社死現場

第一章 社死現場

下午兩點。

宜陵市,第七中學。

清明剛過,北方已經開始轉暖,空氣裏帶着股乾燥。午後的陽光穿過道路兩旁的樹杈,落在校園的水泥路上,描出一塊塊細小的光斑。棲息在樹上的鳥禽嘰嘰喳喳,倔強不停。

3號教學樓樓梯口邊上的角落,背陰還隱蔽,黎靜在這裏坐了有十分鐘,權當擋紫外線了。

久久沒等到紀炳華的電話,黎靜不禁打了個哈欠,前方的鳥雀飛下來似是覓食又似是閑庭散步。她張開嘴又是一個哈欠。

晃了晃輕盈的娃娃頭,她半睜着迷濛的雙眼,到底沒頂住春困的召喚,強撐著睡意將雙手肘相疊搭在膝蓋上,左臉頰趴在手肘上進入夢鄉。

徐徐微風卷著春意,一下又一下的撫摸着她那栗色發梢,溫柔又綿長。瑩潤凈白的臉蛋因着擠壓而變形,褐色的眉毛擰起,眼睫毛上帶着些水漬,像是夢見了什麼。

「滴滴——」

來到熟悉的病房,再次聽見黎女士床邊的呼吸機發出銳鳴聲,黎靜看着少女在床邊哭嚎歇斯底里吼叫,「媽?媽!」

「媽!你別走!」

「我還沒上大學呢!媽!你還沒看我上大學呢!媽!」

一聲又一聲,似乎只有這樣才能挽住親人的靈魂。

黎女士要被推進停屍間了,黎靜跟着少女進去,一齊在標籤下坐着,一動不動。

不知坐了多久,有人來帶黎女士回家,少女緊緊跟着一步都不願離開。嗩吶響起,帶着刺鼻油漆味的棺材,黎靜和少女跪在地上,機械式地往火盆里放紙錢,向來祭拜的親戚回禮。

聽着周遭人唏噓惋惜黎女士走的早,討論誰當她的監護人,黎女士的積蓄怎麼處理……

黎靜看着躺在冰棺里黎女士的面容,喉頭更住了。

跟着少女去過火葬場,親戚們在安排下葬了,只是少女死死抱住黑盒子手背泛著青筋都沒鬆手,直至紀炳華趕來勸到晚上,少女終是虛脫鬆了手。

黎靜蹲在地上,看着鐵鍬鏟起一下又一下的土蓋上,耳邊聽着似遠而近的哀悼詞。這一刻黎靜感覺自己像是站在樓頂上,底下是車水馬龍。她試探地伸出一隻腳,重心前傾她踩下去了。

她渾身一抖,猛地睜開眼,迷濛的雙眼瞬間清明。

原來是她踩在台階上的腳,一時沒撐住滑下去了。

忽覺眼角涼涼的,黎靜習慣性的擦了擦。

「……封丞,我是你媽!」

「我早沒媽了。」

「啪——」

黎靜歪著頭傾聽,旋即從口袋裏掏出一顆陳皮糖扔嘴裏,她撐著下巴,耳朵支棱著聽那對母子的八卦。沒想到宜陵市大名鼎鼎的七中,居然還有這麼叛逆的學生。

耳邊的爭吵還在繼續,視線盯着眼前來回採蜜的蜜蜂,不禁讓她出了神。黎靜想到了她爸紀炳華。

黎女士走後,他就成了她的監護人。兩人婚離得早,黎女士就給她換了個姓,之後和紀炳華見面的機會不多。兩人相處近一年,黎靜了解到他單身沒異性,極度愛崗敬業,周末加班是常事。

這會兒紀炳華待在教務處給她辦轉學手續,也是因為一周前他被通知調職到宜陵,索性她常年吊車尾,到哪兒上學都行。就是每次開完家長會,紀炳華都憔悴幾分,這讓她總會產生那三秒鐘的愧疚。

心底嘆了口氣,黎靜回了神,忽覺耳邊一片寂靜,瓜農走了。手撐的有點發麻,活動完下巴,她伸了個舒服的懶腰。

「啪嚓」一聲,這動靜驚得黎靜立時定住,她夠著脖子去看,原來是她把裝飾的花盆給踹翻了。

趕緊將伸懶腰的雙手放下,秉持水泥地涼、好不容易焐熱的堅決不能挪地的原則,黎靜就以屁股不離地的方式伸手向前去夠花盆。

一雙灰黑色男士運動鞋驟然出現在她眼前,還伴隨着一句冰渣子般的氣惱聲:「你一直在這裏偷聽?」

維持着動作,伸出去的手指頭也感到十二分的尷尬,黎靜懊悔地咬着唇,吃瓜沒吃明白卻被正主當場抓住,這種社死的感覺有誰能體會?

要是現在有個黑洞,她必定頭也不回地跳進去。

黎靜抬頭的瞬間,面部表情已經極具淡定,收回手的瞬間把臉頰的頭髮順道耳後,「偷聽?」

她輕笑出聲,眼神真誠地發問:「你和校長什麼關係?」

言外之意,這學校不是你家開的,那我在哪兒都不關你事。

說是如此,但只有黎靜知道自己此刻心跳劇烈,又慌又心動。

眉頭緊鎖,左臉上還印着淺色五指印,嗯,確定了當事人。冷峻剛硬的面容,此刻顯著極其不好惹。這樣高大的身材在宿安高中做早操都是站最後一排的,北方人都長這麼高嗎?

「你哪個班的?」封丞皺着眉毛,又問了一遍。

黎靜猛的回神,打量的眼神還沒收回就撞進對方清冷堅毅的眼眸中。

她心底有些不自在,想起他剛才的問題,黎靜聳聳肩表示自己不知道。

封丞抿直嘴唇,諷刺道:「騙人也用點腦子,這裏是七中,你說不知道我會信?」

小動物的直覺讓黎靜立馬感覺有危險,她咽了咽口中的糖水,眼眸清澈的看着他,「我不是七中的學生。」

嗯,今天不是。

具體哪個班級,也得等教務處老師定了再說,要是明天問,說不定她就知道了。

黎靜不動聲色的往邊上挪了挪屁股,企圖和他拉開點距離,眼神卻是不住地盯着他看。

白襯衫的長袖被卷到手肘處,右手插在黑色西裝褲里,鉚釘皮帶箍在腰間,純欲系中帶有一絲野性。

黎靜不自覺將嘴巴里的糖換到另一邊,該不會是……

視線上移到對方的臉上,此刻,封丞的眉頭皺的像是能夾死一隻蒼蠅,裸露在外的手肘、手背皆是青筋暴起,無一不顯示對方看上去瘦弱但實則是個精幹派。

看出對方坐的距離有所改變,封丞心底頓時氣笑了,他又不揍女生,至於這麼怕。

「不說就算了,記得把嘴巴閉緊了。」封丞神色故作兇狠地說道。

黎靜沉默片刻,誠懇地詢問他的姓名班級。她現在已經98%篤定對方就是個校霸,既如此,她應該知己知彼,並在未來一年多內完成「死生不復相見」的進度條。

回應她的是一個轉身而去的背影,封丞等下還要交作業,沒功夫搭理一個逃課生。

求生欲極強的黎靜,本想攔着他再「談談」,然而她理科沒學好,估算失誤,直接把他的褲縫邊換成了背後的畫板。

「嘶啦——」

一張完整的a3素描紙,被人從底部撕裂出三分之一弧度,像是被遺棄的寵物一樣,耷拉在空中,要掉不掉,而剩餘的三分之二紙還頑強的掛在主人的背上。

倘若是空白的素描紙,黎靜覺得自己還能搶救一下,但那一角上顯露出的斷裂的筆墨,讓黎靜覺得有點頭暈。

完了。

轉學當天,她就要血濺七中了。

看着停住的背影,右手肘處數十針緊密的縫合傷疤,好似一條粉紅色的蜈蚣趴在上面,看得黎靜心驚不已。她緊緊捏着衣角,眼神躲閃又飽含一絲希冀,嗓音顫抖,「這,粘上的話,還能用嗎?」

封丞回頭將畫板取下來,動作輕柔地抽出那張撕裂的紙張,合了兩下發覺根本不能用,斷裂之處正是點睛之筆。

他淺淡的唇抿直成一條線,閉着眼深吸兩口氣,「你哪個班的?」

聲線冷若寒冰,冷嗖嗖的眼神猶如冰渣子一般扎向她。

對上一雙冰冷如寒潭的眼眸,黎靜頓感一陣窒息,她心虛的垂著頭,顫聲道:「我是真的不知道。」

沉默片刻,她小聲道:「我真不是故意的。」

沒等到回應,黎靜慢慢抬起頭,發現人早走了。

定定看着地上躺平的花盆,黎靜禁不住打了個寒顫。

如棉絮般的微風從黎靜身上拂過,原本午後帶來些許熱意,此刻卻讓她感覺進了冰窖。

「啊欠!」

剛打完噴嚏,手機鈴就響起卻又立時停掉,黎靜趕緊抓起來一看。

手機沒電自動關機了。

完了,老紀聯繫不上了。

黎靜正哀嘆自己天生冤種的時候,聽到一通全校廣播。

「……下面是一則尋人廣播,請黎靜同學聽到廣播后,速到1號教務處三樓302室,你的爸爸在等你。」

找她的。

還是全校每個角落裏都循環播放三遍的那種,這一刻,黎靜覺得剛才社死已經不算什麼,現在可是連僅有的門面也沒了!

儘管臉已經沒了,但這日子還得過。

黎靜憋著一口氣,硬是在上課時間轉了大半個小時沒找到,最後在課間厚臉皮問了好幾個同學,終於磕磕巴巴的找到了紀炳華。

頂着教務處主任和全辦公室老師善意的笑容,黎靜和紀炳華離開了七中。

坐上副駕駛,黎靜鼓足勇氣,「爸,我能不能……」換個學校。

知女莫若父,紀炳華頭也不回的拒絕:「你不能。」

好不容易鼓足的勇氣,歘的一下子被戳破了。

紀炳華看向兩邊的後視鏡,將車駛向道路上,他語氣軟和道:「靜靜,七中的教學質量是宜陵數一數二的。而且爸爸剛調來宜陵的公司……」

黎靜心下一顫,抬頭微笑道:「我知道的,爸。」

紀炳華想說「他不是這意思」,但看到黎靜扭向窗外看風景的後腦勺,到嘴邊的話他終是沒能說出口,這孩子脾氣跟她媽真像。

次日一早,紀炳華把黎靜送到校門口。一看上班時間還早,他領着黎靜去辦公室里等班主任夏老師。

沒多久,黎靜就看見一個體態微胖的男老師笑呵呵的過來開門。聽他說是教數學的,人一看就好相處。

把人交給班主任后,紀炳華就去上班了。

眼看快早讀了,夏老師指著桌上的一套書,溫和道:「這是你的教材書,收好。」

「我們五班同學都很可愛,你剛來要有什麼問題,就儘管跟我說。」

黎靜眉眼彎彎,點頭道:「好的,謝謝老師。」

見狀,夏老師滿意的拿上保溫杯,帶人去教室安排座位。

「這是我們的新同學,叫黎靜,大家歡迎。」

簡單自我介紹后,黎靜就被班主任安排在班裏靠後門的最後一排,有兩個空座。

選了個靠牆的位置。

這可是全場最佳的360度無死角的三不管座位!

黎靜滿意的坐下,埋頭開始進行桌面整理,許是周圍晨讀聲一直很嘈雜,什麼時候下課的,她都沒注意到。

此時,夏老師又領了一個人進來,周遭的聲音更大了。

黎靜動了動耳朵,有些熟悉。

「……大家歡迎。」

「我是封丞。」

剛抬頭就對上講台上那人的視線。

!!!

完了。

他怎麼在這裏?

真是冤家路窄。

黎靜立馬埋下頭,小聲嘀咕:「信女願用頭髮換他不要過來!」

「……那封丞,你就先坐最後一排吧。」

黎靜:……

現在換班還來得及嗎?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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