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梯與水母維修藝術·肆拾捌 鏡像虛構(上)

樓梯與水母維修藝術·肆拾捌 鏡像虛構(上)

【電梯·一千二百三十四層】

「該死……這些都是什麼東西。」

雨夜,城市。

這兩個辭彙拼湊在一起並不複雜,倒不如說,哪怕繼續拆解下去,下雨,城市,夜晚,這樣的辭彙再組合起來應該也不是什麼複雜的東西,不過是一個在夜晚下雨的城市而已,現在,這裡,就是這樣的一個景象。

但如果在這些景象外面再加上一些新的景象呢?

他本以為,在電梯的三百多天裡面,他已經習慣了——至少習慣了一部分,習慣這個和自己的認知截然不同的世界,習慣了那些真正意義上的怪物,那些扭曲的東西,習慣了在夾縫之中尋得生存的可能,但直到現在為止,看見的每一個『新事物』都在沖刷著他所謂的世界觀,直到現在,他的世界觀都已經和三百多天之前相比有了極大的不同。

他本以為是這樣的。

——電梯,第一千二百三十四層。

他沒開燈,房間之中是漆黑的。

他靠在窗戶旁邊,窗帘已經拉上了,他就這麼站在窗戶的旁邊,從窗戶的旁邊悄悄掀起窗帘的一角,看著整個窗外的世界,現在,在這個雨夜的城市之中,在天空之中,有各種各種『不應該出現』的東西在遊盪。

他是在大約一個小時之前來到這裡的。

現在,他渾身上下已經煥然一新,新的衣服,新的裝備,找了一個公寓樓,很幸運,衛生間有水,而且有熱水,他在這三百多天第一次洗了一個舒服的澡,讓自己徹頭徹尾換了個樣,他將自己的頭髮用刀具簡單修剪了一下,美觀肯定是不美觀的,但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他應該都不會需要整理自己的頭髮了。

「……真嚇人。」他自言自語。

外面的那些『東西』,他不知道該怎麼去描述那些東西,那些東西和天空之中的水母似乎來自於同一個地方,但他應該怎麼去形容那些東西呢……它們像是某一種『功能』的實質化,並不是生命,這麼多東西拼湊在一起,有點像是……

「窗口。」他說

是的,那些東西看起來就像是一個窗口,某一種編輯器之類的東西這些窗口,而某一個人,或許是某一個人,正在通過這個窗口編輯著整個城市,他看見,隨著那些『東西』的經過,整個城市正在產生某一種變化。

比如,雨的降落好像開始有了某一種節奏的變化,並非一直持續的大雨,在某一個時間點之中,雨就會稍稍變得少一點,但又過一會兒,雨就悄然分散了開來。

整個城市正在更加具體。

他不知道應該去怎麼形容這種感覺,就像是一個本像是虛假的城市,在這個時候終於開始填補上了那一份應該有的真實部分,整個城市正在變得更加具體,更加貼近他所認為的那個城市應該有的模樣。

他並不屬於這裡。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算不算是一個現實的人。

是嗎?可以是,也當然可以不是,他知道自己的過往很有可能和這個城市一樣,是被某一種力量編寫出來的,從接觸到那一扇門然後回到電梯之中的時候他就開始感受到這種異樣,很突兀的感覺,到底應該怎麼去形容這種感覺呢……

誰知道呢?

但他知道現在還不能夠被『那個東西』發現,他的猜測就是這樣,這個城市是可以被編寫的,他當然也可以。

所以,不要被發現。

……等一下。

他忽然意識到一件事,如果說這個城市是某一個人的作品,那麼,自己剛才在這個城市所做的一切,就是在破壞這一個作品的『存檔』,一個已經建立好的作品,在不在的時間點被他改變了,那一個設計者是否會注意到這一件事?

躲起來。

……不。

還不能夠躲起來,在便利店所做的事情、在商場所做的事情……那些並不是會被第一時間被發現的事情,相比起那些事情,現在停在下面的那一輛車,那一輛暴露在城市之中的車,才是最容易被發現的『變化』。

「忘了這一點……」

這個城市的安寧實在是太長久了,從進入到這個樓層開始,直到自己來到這個公寓為止,一切都是安靜的,沒有變化的,直到現在,出現變化為止。

他吞咽了一口唾沫。

——叮。

忽然,有什麼東西墜落了下來。

那是一個純白色的符號,沒有一個具體的形狀,那一個符號觸碰到了停靠在公寓下方的小車,在他所看見的世界之中,那一輛小車被一層虛線包裹起來,而隨著那一個符號的變化,小車似乎脫離了重力的束縛,被那一個符號帶動。

而也是在那一層虛線出現的時候,他很清楚地感受到,那一個小車已經不屬於這個城市了,那一圈虛線讓小車脫離了這個城市所在維度的,那一個符號帶著小車本身離開了這個地方,這並沒有給他任何安全感,因為他知道,小車本身的異樣已經被發現了。

那他還能夠藏多久?

他抓起一旁的背包,現在,該慶幸自己沒有開房間燈這件事了,正因如此,公寓本身的變化才沒有被發覺,他帶著背包衝到公寓的後門,他不知道公寓是否被注意到了,但如果公寓本身也被認定為一個可能性的異樣,那麼,那一個符號必然不會放過這一種可能性。

他需要離開這裡。

那個符號又一次出現了,這一次,那個符號先是固定在了天空之中,然後,它拖動著那虛線一樣的輪廓朝著公寓移動,在那一個虛線接觸到公寓的瞬間,他的身體都感受到了一種寒意,他身體的本能正在嘶吼,告訴他,離開這裡。

跑。

他能夠看見,那些線條已經進入到了公寓之中,被線條覆蓋到的部分都褪去了色彩,變成了一種純粹的白色,這些建築物化作了最初的色彩,一種剛剛被建立起來時候的色彩,他不知道若是自己觸碰到了那種線條會是什麼模樣。

跑。

他推開了後門,這個時候會不會被發現到已經不是什麼需要考慮的問題了,能不能從這個地方逃離,才是他應該先要想到的問題,那些線條肯定不是普通的線條,如果讓線條觸碰到自己,他也會如同那樣褪去色彩嗎?

當他知道這一切都不是自己能夠理解的景色的時候,他明白了,他並不屬於『這裡』,他在這下著雨的街道上奔跑,他穿著黑色的衣物,褲子、上衣,包括他的背包,一切都是黑色的,四周的路燈沒有打開,再加上被雨覆蓋的色彩,讓這個城市連同著他自己都隱沒在黑暗之中,他不知道『那個存在』會不會注意到自己,他不知道此時正在改變這座城市的存在和那位抹去了他的記憶的存在是不是同一位,他只是在奔跑。

在商店之中拿來的防水布在這個時候派上了用場,用防水布包裹住自己,連同著自己身後的背包一起,這樣,即便是沖入到了雨中,也不會被弄濕太多的部分。

雨水拍打在那防水的布上,那拍擊的聲響終於讓雨中的聲音不再單調了。

他回過頭,他看見公寓已經完全被那些虛線包裹起來了,那種感覺又出現了,公寓似乎脫離了這個世界,被那虛線包裹起來的一切都脫離了這個城市本身,成為了正在被修改的部分,而在一個短暫的瞬間之後虛線脫離了公寓。

有什麼東西被改變了。

他跑進了建築物和建築物之中的小巷裡面,他緊貼著牆壁,讓自己和這座城市融為一體,在黑色之下,黑色的他並不起眼,他看見那扭曲的符號回到天空之中,再一次成為了那些東西的一員,大約過去了半分鐘,沒有新的變化。

他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

……這不是一個安全的地方。

他對於安全這個詞的了解還是太少了,在電梯之中,像這樣安全的地帶原來只是沒有被填不上危險的部分……現在他知道了,這些所謂的安全不過是藏在一種偽裝之下的騙局,他看著天上依舊在遊盪的東西,他不知道怎麼去形容。

先離開吧。

他的腳步踩在積水之中,鞋子已經濕了一點,因為雨的大小變化,此時地面上的積水也沒有最開始來到這個城市之中的時候那樣明顯,他奔跑著,跑著,朝著自己記憶之中電梯的位置奔跑,沿著城市的巷子,在黑夜之中奔跑。

「呼……呼……」

果然,這裡並不是一個適合停留的地方,哪怕這裡再怎麼像一個人類的城市,終究也不是讓他長久停留的地方,他的目標從一開始就確定了,他要離開這裡——不只是離開這個城市,是離開這個電梯,不論他過去是什麼,離開這個電梯,他一定能夠找到屬於自己的答案。

他是這麼認為的。

……在他的編輯之中,他必須要這麼認為,這個想法根植在他的靈魂之中,這是屬於他的印記,沒有什麼外部力量能夠改變。

繼續奔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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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女的箱庭筆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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