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梯與水母維修藝術·貳拾伍 流轉觸鍵(下)

樓梯與水母維修藝術·貳拾伍 流轉觸鍵(下)

米糕能夠確定一點,此時,就在此時,她看見的那個水母,在空中的巨大的水母,並不是所有人都能夠看見,至少,在那流淌的水中,那些被波及到的人都沒有指著原先屬於水母之樹的位置驚叫,她眯起眼睛,看著那一隻水母,現在,那個水母還在那裡。

她有點口乾舌燥,不僅如此,大腦之中也有什麼東西在顫抖著。

「你想要什麼呢?」她聽見有人這麼問她。

可是她沒有辦法回答,現在的她沒有辦法回答,她不能夠解答這一點,她脫離了一個人的軌跡,從自己十三歲的時候開始,她就已經和『同齡人』的軌跡不同了,她自認為已經完美扮演了一個人的模樣,正常學習,成長,然後考上大學,直到現在,她都覺得自己應該是一個正常人。

即便她看見了另一個世界的模樣,看見了那參天大樹,看見了那一隻水母,她都會試著去否認,她只是一個普通人,對……只是一個普通人,沒有任何特殊的地方,和每一個人一樣,她只是一個再一次災難之中的受害者。

僅此而已。

她捂住了自己的耳朵,看著不遠處的那一隻水母,這就是造成一些的元兇?讓楊木消失的,讓整個九龍被覆蓋在這一棵樹下的,這一切都是因為這一隻水母嗎?按照線的說法,按照那個被稱為『極簡主義者』的污染物的指引,電梯,水母,這就是造成這一切的原因。

米糕捂住耳朵的手更用力了一點,她不想聽見這些聲音,這樣的聲音不應該出現在她的耳邊,說實話,如果可以選擇,她連那水母都不想看見,可是現在,線姐看不到那個水母,所以,現在是需要她的時候。

「線姐,我看見那裡有一隻水母。」

「是魔女嗎?」

「我不知道。」米糕看著那些水正在逐漸下降,至少現在水位的危險性沒有剛開始的時候那麼大了,只是,在這一次突發的災難之中,有多少人受傷了?又有多少人死亡了?

她動了一下自己身體,右臂傳來一陣痛感,現在她才注意到,自己的右手小臂有一道十幾厘米長的傷口,那是被某一個玻璃碎片劃過之後留下的痕迹,是什麼時候被划傷的?她的大腦之中根本沒有任何記憶。

「我幫你包一下。」線抓起米糕的手臂。

沒有繃帶,那就使用衣服,將傷口的位置包起來,好在這一道傷口的深度並不可怖,如果傷口再往裡面滲透一點,那現在她就應該血流成河了。

米糕看向那一隻水母,直到現在,那一隻水母都沒有展現出任何的『異樣』,它只是停留在那裡,像是一個裝飾品一樣停留在那裡,不論米糕對它進行怎麼樣的注視,那個水母也沒有任何變化,就像是她看見的那一棵樹一樣,就是這樣子的東西造成了楊木的失蹤嗎?可電梯呢?在水母之樹這個玻璃缸崩塌之後,那個電梯又應該怎麼辦?

一點宛若樹根一樣的物質悄無聲息地攀爬上了米糕的鞋子,緩慢地纏繞起來,那些樹根沒有任何支撐點,憑空出現。

「線姐。」

「怎麼了?」

「……你會聽見一些聲音嗎?」米糕問,「一種說話聲,但是具體是誰在說話又聽不出來。」

「會。」線簡單給米糕進行了一個包紮,「這是很正常的狀況,非自然的那一邊會想方設法讓你成為他們的一份子,所以,聽見一些聲音是很正常的,我也會聽見,你就當做這是一個『和自己的對話』就好。」

——有什麼東西正在靠近。

樹根又收縮了回去,只在米糕的鞋子上留下了一點泥土的痕迹。

——砰。

就在這個時候,米糕聽見了一道微弱的聲音,就像是誰扣動了扳機,讓一枚子彈從槍口之中飛出,九州是一個禁止普通人攜帶槍支的國度,換句話說,在這個屬於九州的城市之中,聽到槍聲的概率約等於零,大多數人對於槍支的認知都源自於書本或者什麼影視作品。

「小心!」這是線的聲音,很顯然,那槍聲並不只有米糕自己聽見,這並不是存在於非自然之中的聲音,這是在現實之中響起的聲音。

米糕聽見了,她很確定那聲音是某種槍支的聲音,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又在某一個節點消失,在她還沒有進行下一個動作的時候,她眼角的餘光看見了一道軌跡,一道停留在空中的軌跡,並不是屬於現實的部分,而是屬於那非自然的部分——那是一個螺旋一般的紋路,交織起來,然後定格在空氣之中。

這是子彈的軌跡。

這個子彈的軌跡是去往什麼地方的?這個問題很快就得到了答案,那一枚子彈準確無比地朝著那水母飛去,然後,那並不屬於現實的水母,看起來很是朦朧的水母,就這麼被另一個世界的子彈擊中了。

在認知到這個軌跡本身、看見子彈和水母的接觸的時候,米糕聽見了破碎的聲音,那一枚子彈破碎了,與此同時,那紅色的霧也出現了,那是一層厚重而朦朧的霧氣,用『伸手不見五指』作為形容再好不過,而也是在紅色霧氣迸發的瞬間,在這裡的每一個人,每一個人的視角之中,都失去了所有人人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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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二三年,一月一日。

——九龍,元區,第八區海洋王國。

好了,現在,按下倒帶的按鈕。

正在轉動的磁帶停頓了一下,接著,朝著相反的方向開始轉動,這是正在被倒帶的磁帶,那些磁帶,那些用於記錄聲音、圖像、數字或者什麼信號的材料,在倒轉的箱子之中撕扯出一條不符合本意的軌跡。

「於是我們歌頌歷史。」

倒帶,繼續倒帶,因『魔女』本身而出現的異常,全部倒帶,倒帶回到正常的時刻,歷史的倒帶是一種反覆,將某一個歷史重演,將某一段可能性重演,在這個世界的時間線上,歷史的重演並非沒有先例,當社會循環到某一個節點的時候,當滿足了某些條件的時候,歷史就會被倒帶,然後重新播放。

當然了,此時的水母之樹並沒有到達那個地步,但,在那一枚子彈落在水母身上的時候,那附著在子彈上面的言語也發揮出了它的作用。

「於是我們呼喚歷史。」

尼莫西妮,代表著『記憶』的魔女,人的記憶,動物的記憶,植物的記憶……城市的記憶,國家的記憶,以及世界的記憶,尼莫西妮本身並不喜歡改寫這些東西,對於尼莫西妮來說,這些記憶都是已經確定好的事情,哪怕在整個愚人書館的記錄之中,尼莫西妮修改記憶的次數也只有三次。

但是。

但此時,附著在子彈上面的權能並非是改寫,而是復現,將某一個時代之中發生過的事情,重新展現出來,在一切的引導都集中在相同的條件之中,這樣,這一枚子彈綻放開的時候,那存在過的記憶就會再一次上演。

子彈,名為凝靜往昔的子彈,在破碎之後會綻放出半徑十米左右的庇護,這些庇護能夠保護人們免受污染的侵蝕,避免箱庭的壓迫,而凝靜往昔的權能要解釋起來也很簡單,就是從規則上隔絕一切的『污染』。

那麼,現在,在凝靜往昔的覆蓋範圍之中,污染在哪裡呢?

一隻水母。

一隻宛若水母的魔女。

現在,紅色的霧氣是由兩個部分組成的——第一,就是子彈之中被稀釋過的最初的魔女的血液,這也是凝靜往昔的組成部分,第二,就是魔女的血,在子彈落在魔女身上的時候,凝靜往昔的規則就開始破壞魔女本身,在凝靜往昔範圍之中的,屬於魔女的部分被『隔絕』了,而那些被隔絕的部分,又和不在凝靜往昔範圍之中的部分重疊起來,換而言之,此時水母身上的某些部分被折返,和另外的部分交織起來。

這就使得魔女本身被傷害到了。

哪怕這是一個投影,也是連接到箱庭的本身之中,這一個投影按理來說是無法干涉到現實世界的,也就是說,投影本身並不屬於現實,可凝靜往昔的隔絕直接作用在了投影之上,那不屬於現實的部分被干涉到了,同樣不屬於現實的箱庭自然也被干涉到了。

地上的水開始逆流。

因為某種原因而破碎的玻璃缸,在凝靜往昔的阻礙、在魔女的受傷、在尼莫西妮的復現之中,如同磁帶一樣倒帶,最靠近水族缸部分的那些液體開始逆流,這些被污染過的液體自然會被倒帶,緊接著,就是那些玻璃,玻璃和地面摩擦著,發出尖銳的聲音,這些事物在以一種緩慢的速度倒退,繼續倒退。

可在這一場倒帶之中,並不包括人本身。

人並沒有被污染,或者說,人並不屬於這些倒帶之中的某一部分,於是,人們看見了,看見水在朝著來時的方向流淌,看見那些玻璃正朝著上空飛去,人還在原地,那些被水沖塌的建築物也還停留在原地,只有水和玻璃,只有本屬於水母之樹的部分還在倒帶。

一切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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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女的箱庭筆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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