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水沒有退

【5】

這是個很年輕的男孩子，l島人，最多不過十八、九歲，身上穿着若娜亞酒店客房人員的制服，白襯衣搭配黑色馬甲，只是現在衣服凌亂，到處都是斑斑血跡。

尤溪看了眼他胸口的名牌，那裏用國際語寫着他的名字：西曼。

她帶着他朝走廊另一側走了幾步，這邊的房間門都關着，血腥味也沒有那麼濃：「西曼，我想了解一下目前的情況，剛才你們的人去過我們那層了，但關於救援的事情沒有並說的太清楚，現在酒店是不是還沒得到救援回復？」

西曼學歷不高，託人介紹才能進來這家五星級酒店工作，但他聰明，手腳利落做事勤快，加上會說國際語，所以很快就從搬運雜工升到了客房服務。

站在他面前的這位客人看起來比其他人冷靜的多，態度禮貌，又說着一口流利本地語，有一種天然的親切感。

他看了下周圍，然後壓低嗓音道：「是的，救援在第一波海嘯來臨之後就已經發出去了，但一直沒有得到回復。我們l島不大，警力和救援資源都有限，現在海水未退，島上其他地方的情況比我們這裏更糟。所以在這種情況下，救援應該不會這麼快到我們這裏。現在我們最擔心的剛才那幾個重傷員，得儘快把他們送到醫院去。醫院那邊樓也很高，離海更遠一點，情況應該也可以。可是現在水還沒退，要不是客人裏面正巧有位外科醫生，我們真不知道怎麼辦……」

「是剛才裏面的那位嗎？」

「對，他叫林，和你一樣也是京國人，幸虧有他，他之前有點發燒，所以今天沒出海，也幸虧沒離開酒店，否則……」

西曼見她擰眉，又安慰道：「但你不用太擔心，你沒受傷，而我們酒店目前各方面儲備都比較充足，即便沒有救援，只要過幾小時海水褪去，大家就安全了。」

然而尤溪卻沒辦法放心，沒收到救援回復，和收到回復表示會先救助情況更危急的人是兩回事。

此外，即便海水褪去，離開l島唯一的機場只怕短期內也無法使用，水運不便空運不行，l島等於與世隔絕。

除非有外部救助人員，可依照這次海嘯的趨勢，只怕周邊的大島和靠海的陸地都會受到影響，大災之下，就近原則，等到外部救援來到這裏，不知道要隔多久。

更何況，海水真的會在幾個小時內褪去嗎？海嘯已經過去，水位卻依然保持在四層左右的高度，怎麼看都有些反常。

「這樣吧，如果你們這裏得到救援回復，無論是立刻來，還是得推遲再來，一旦有回復，你都通知我一聲好嗎？我姓尤，住哪間你知道。」

「好的，尤小姐，沒有問題。」

「謝謝。」

「不用客氣。」

尤溪離開六樓后，繼續下到五樓，這裏人很少，整個走廊都是濕的，有人房門緊閉，有人商量著要不要換到樓上去住。

四層被淹了一小半，尤溪沒再下去，從五樓樓梯間的窗口朝下看去，四層外牆處系了幾艘橡皮艇，依然有人在組織救援，不遠處也能看到有不少當地人划船撈著水裏漂浮的可用物資。

尤溪再回到七樓的時候，人比剛才少了一些，她登記了房卡號和護照名字，領了一份晚餐，回到十三樓。

工作人員已經離開了，這層原本開着的房間也大半都關閉了，她經過隔壁房間時，門一下子被打開，下午見到的那個女人禮貌的和她打招呼。

「你好，下午謝謝你提醒我，我才沒有立刻下樓，否則……」她想到海嘯襲來時的恐怖畫面，不由自主打了個冷顫。

「別客氣，我也只是隨口一提。」

「但你間接救了我和我兒子一命，我姓原，我叫原琪，h城人。」

「我叫尤溪，s城人。」

「抱歉，我國際語說的不是很好，想問問你下面情況怎麼樣？」

尤溪把自己見到的簡單說了一遍。

「謝謝，其實這次和我們一起來l島的還有我妹妹，她國際語比較好，但是她今天出海去玩，上午就坐船走了，也不知道現在人在哪裏……」

原琪說是這樣說，但她心裏清楚，那樣可怕的海嘯，她的妹妹只怕凶多吉少。

「媽媽……」小男孩從門裏面鑽出來，伸手去拽原琪的手，「圓圓肚子餓了，我們什麼時候和小姨去吃飯？」

原琪心裏一酸，蹲下抱住兒子：「是媽媽不好，忘記吃飯時間，現在就帶圓圓下樓吃飯。」

尤溪倒也沒有把自己領到的餐給對方的想法，畢竟現在酒店物資還充裕，沒到那個地步。

原琪抱起兒子后，又遲疑着開口問道，「那個，之後如果酒店方面有什麼通知，你能繼續幫我翻譯嗎？麻煩你有些不好意思，但我語言不通……」

這只是一件小事，尤溪點頭表示沒問題。

她回到房間，剛關門開了燈，房間就突然全暗，片刻後走廊上傳來腳步聲和慌亂的人聲，這種情況下，黑暗會令人愈發恐慌。

好在十來分鐘后，房間里的燈再度響起，這應該是酒店的備用電源。

備用電源只提供照明服務，空調和其他電器都停了，尤溪拉開露台的玻璃移門，大雨和海嘯衝散了海島空氣里的燥熱，不算很熱。

她把套房裏所有大燈都關掉，只留客廳一盞落地燈，準備吃晚餐。下午剛被災變衝擊，她也沒心思自己做飯，從星屋倉庫找了一份廣式排骨幹貝香菇粥和一盒叉燒出來。

這是她那五天裏陸續點的外賣，都被裝在打包盒裏，取出來食物還是溫熱的，感覺才剛出鍋不久。

在這個陌生的異世界，熟悉的食物帶來了熟悉的安全感。

排骨幹貝香菇粥暖胃咸鮮，米粒軟糯，乾貝鮮香，排骨被煮到軟爛入味，入口即化。

叉燒鮮甜咸開胃，每一片都是瘦中帶肥，這一點肥不僅不膩，還格外酥軟多汁，搭配蘸醬，好吃極了。

她本着不浪費的原則把所有東西吃的乾乾淨淨，又將空盒餐具扎進膠袋，然後丟回星屋倉庫，之後，取了一杯蜂蜜柚子茶出來。

柚子這家店用的是紅柚，鮮紅的果肉懸浮在清爽的蜂蜜水裏，加上漂浮的冰塊，一口下去冰涼舒爽。

因為中午已經洗過澡了，加上她沒覺得熱，便不打算重新洗澡浪費酒店水源。

她簡單洗過手和臉，鎖上露台的玻璃移門，把房間門的安全鎖扣上，進了卧室關上門，又取了把椅子架在門后。

尤溪把卧室窗帘全部拉開，開了一點氣窗，就著窗外折射上來一點點晃動的水光，躺到了大床上。

其實她早就困到不行了，畢竟昨天進到任務世界的時間是午夜0點，正好是睡覺時間，現在多撐了十多個小時，等於熬了一整夜。現在沾上枕頭沒多久，就緩緩睡了過去。

她是在一陣敲門聲里醒過來的，翻手從星屋倉庫取出手機看了眼，早上五點多。

手機上面顯示電量還剩下百分之四十，這是任務世界裏的手機，她自己的手機在穿梭世界時放在了身上，但顯然並沒有跟進這個世界。

尤溪心中默記，穿梭世界時，唯有放在星屋倉庫里的東西才能跟進異世界。

之前沒考慮周到，所以她沒囤充電線充電寶之類的東西，現在才發現，用完這剩下的百分之四十電量，手機就得被迫關機了。

現在島上沒有信號，電話打不通，但手機可以照明可以看時間，還是很有用的。

她把手機丟回倉庫，一邊尋思去看看酒店有沒有充電寶，一邊起身走出卧室，來到房間門口。

敲門的人是西曼，對方依舊穿着昨天的衣服，眼睛看起來有些紅，臉上帶着睏倦，像是整晚都沒睡。

「尤小姐。」對方頗有些激動，「不好意思這麼早吵醒你……」

西曼帶來了一個好消息，酒店在不久前得到了救援回復，首都島雖然沒有聯繫上，但本島上的救援隊大概會在兩個小時之後抵達。轉移方向是望海山一帶，那邊雖然距離另一邊海岸比較近，但因為地勢原因，受災影響比較小。

望海山上除了一家五星級酒店，還有兩間三星酒店和大大小小的旅館以及民宿，可以安置不少人。

距離望海山稍近的兩家醫院都在昨晚把部分倖存者、醫護人員和醫療器械轉移過去了。

「所以，水退了？」尤溪顯然問到了關鍵問題，面前男孩子的臉色凝重起來。

「你還沒看過外面吧，水沒有退。」事實上，水不光沒有退，一夜之間還漲了幾級台階。

酒店裏面的工作人員很多都是l島人，昨天海嘯之後都很擔心自己的家人，但一則海水沒退不便離開，二則酒店方以工作施壓，所以大家都暫時忍耐下來。

可海水到了晚上都沒有退，擔心家人的員工忍不住了，私下商議后直接划走了酒店的幾艘橡皮艇，還帶走了一些食水物資。

酒店裏員工走了將近一半，人手不足加上人心散動，西曼的工作量一下子增大，一晚上只睡了兩、三個小時，一直守在五樓安全樓梯裏面留意水線。

五樓的幾個客人早就轉移到了七、八樓。昨晚因為天黑加上很多客人和倖存者都很疲累，所以大部分人都沒注意到外面的水位。

尤溪聞言說了聲稍等，然後轉身朝客廳露台方向走，她打開移門朝酒店下方看去。天才微微亮，但已足夠分辯出下方的情況，深灰色的水面在朦朧微光下反射出粼粼的波紋，依然是昨天的高度。

最壞的情況發生了，海水真的沒退！

西曼見她擰眉，又開口道：「不過幸好我們已經得到救援回復，兩個小時之後請到八樓來集合，我們會逐一安排酒店裏的人離開。」

他想了想，在離開前又多加了一句，「尤小姐，目前災情嚴重，救援沒那麼充裕，可能會分批撤離，再過半個小時我們會開始通知客人，傷患婦女兒童年長者優先，你記得盡量早點下樓。」

「謝謝。」送走西曼，尤溪關上房門，開始洗漱。

酒店只在晚上供水半小時，早上是沒有水的，不過這對她沒有影響。

她在星屋倉庫的日用品里找出一個洗臉盆，打了大半盆熱水出來，然後用酒店的牙刷牙膏洗漱。清理乾淨自己后，她從倉庫拿出一份小餛飩和一盒湯包。

這家小餛飩是很有名的泡泡餛飩，骨湯底，皮子透明的小餛飩一個個擠擠挨挨浮在湯里，上面撒著金黃色的蛋皮和碧綠的蔥花，鮮香光聞着味道就讓人胃口大開。

湯包也是遠近馳名的，皮薄餡大，湯色透過極薄的麵皮隱隱可見，用筷子小心夾起一個擱在勺子裏，輕輕咬破一點皮，鮮美的湯汁便流入口中。

一份湯包不多，六個，加上小餛飩，恰好能一頓吃完。

尤溪坐在客廳茶几前，一邊吃早餐一邊看着逐漸亮起來的天色，隨着越來越多的人醒來和發現樓下的水位，走廊里的人聲逐漸混亂起來。

她開始反思自己是不是有點過分了，大災變之下，人人自危，一門之隔的她卻在吃早餐。

「我這樣做任務是不是悠閑到有些過分了？」她說是這麼說，可手和嘴卻依然誠實的配合著，直到把最後一口骨湯也喝得乾乾淨淨。

【……】

莫名的，她又感受到星屋欲言又止的狀態。

收拾完打包盒，她將喝了一半的礦泉水瓶放回背包，然後背上背包走出房間。

走廊上稍微有點混亂，休息了一夜的客人還未從海嘯的災變里緩過來，又看到樓下半分未退的海水，一個個心慌不已。

海嘯過後海水遲遲不退的情況也有發生，大多數是因為地勢問題，例如海岸位置高，中部地區地勢低，海水退去時會有部分滯留在低洼處。

可即便是那種情況，水線也會有明顯下降，而現在不光絲毫未降，還反漲了幾個台階，就好像……就好像整座島都淹入了海中……

反常的現象必然會帶來無形的恐慌，而恐慌往往是混亂的開端。

尤溪敲開了隔壁原琪的房門，她不知道是不是也一夜沒睡，臉色蒼白眼眶紅腫，整個人看着有點失魂落魄。

「什麼事？」她把聲音壓得很低，估計怕吵醒孩子。

尤溪看了眼走廊的情況，救援人手不足這個情況她不知道有多少人清楚，保險起見，她進了原琪房間，關上房門后才壓低聲音道：「我之前得到通知，救援還有一個半小時就會抵達酒店，不過救援人手不足，會分批撤離，傷患婦女兒童應該會優先。」

「真的嗎？」她顯然還不知道救援一事，聞言臉露驚喜。

「嗯，我現在準備下樓，你也最好早點下去。」

「那我現在就收拾東西。」原琪慌忙朝裏面房間走，走了兩步又回頭，「謝謝你告訴我，你能等我幾分鐘嗎，我想和你一起下去。」

時間尚早，尤溪點點頭：「可以。」

尤溪以為會等很久，畢竟原琪有個孩子，大人冷了熱了渴了餓了都可以忍忍，但小孩子不行，一些基本的東西收拾下來怎麼也要十幾二十分鐘。

結果原琪只是進房間把兒子叫醒，給他換上衣服，又給他喝了點水，就拎過放在床邊的一個雙肩大背包，抱着孩子出來了：「走吧。」

她見尤溪看着自己，解釋道，「這還是我妹妹吩咐的，說出門在外萬一碰到特殊情況，一定要提前整理好需要隨身攜帶的物品，做好隨時出發的準備……她是女特警，危機意識一直都很強……」

說到失蹤在海嘯里的妹妹，原琪臉色又黯淡下去。

尤溪內心感嘆，說了聲走吧，開門走在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