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點波折

寒假過後，過了正月十五就開學了。

但是我萬萬沒想到，學校里竟要把我調到快班去。我去找班導，班導說是校長的安排。他也很無奈。他也不捨得我走。但是他沒有權利留我。

「那六班那個李天威呢？」我問了問。

「他跟你一樣，都是去一班。」

我沒再說什麼，只是默默地回到座位上。

大衝過來問，「怎麼了？過了一個假期，怎麼變得這麼惆悵？」

「我要走了。」

「去哪兒？」

「對面的一班。」

大沖一臉驚愕，「學校沒說分班啊？」

「是沒分班。只是老師們讓我去。」

「我不想讓你走。」肖強過來拉着我的手，「咱們是好兄弟，你不能走。你走了，那幫人又看不起我們。你走了，沒人給我倆講故事。你走了，沒人幫我們回答問題。你走了，我倆考試又要墊底，還是被人瞧不起。」

我從書包里掏出一本筆記，「這是我在寒假裏總結的一些學習方法。你們倆留着看吧。我也捨不得你們倆，但是我身不由己。」……

然後我背著書包走到教室門口，回頭看了一眼。大多數同學，充滿了羨慕。只有大沖和肖強，臉上寫滿了無奈，肖強的嘴唇動了一下，想說什麼，但又沒說出來。

我又看了一眼宋碧瑤，只見她跟我四目相對，然後她又立刻低下頭去。

我很無奈，但是又沒什麼辦法。

我背著書包，低着頭，慢慢走到一班門口，「老師，我是來報到的。」

這時候，一班所有的同學都望向我，我本以為會來個掌聲歡迎，只聽台上的老師隨口說了一句，「哦，知道了。那邊有個位置，你就坐那兒吧。」

我停滯了一秒鐘，好像明白了那些學生和老師的意思。

我找到一個中間靠邊的位置坐了下來。但是那種感覺真的很難受。難受的不是沒受歡迎，而是，我坐下后，全班的同學又都立刻埋下頭讀書。我瞬間感覺到悶沉和壓抑。

過了沒多會兒，又有一個同學來報道。很顯然，那就是李天威。

果不其然，他跟我受到了同樣的待遇。

這個李天威，五官端正，相貌堂堂，身高跟我相仿，身體挺壯實。第一眼看到他，真有一點帝王將相的感覺。

他的位置跟我隔着一個過道。

下課後，我主動去找他，「你就是李天威？」

「李天威就是我！」他抬起頭，蔑視地看了我一眼，同時把腳放到書桌上，雙臂抱在胸前，「你又是誰？」

「未飛。」

「我靠！」，他立刻轉變了態度，趕緊收回剛放上去的腳，正襟坐好，還整了整衣服，用手弄了弄髮型，「你就是那個考第一的未飛？怪不得看得這麼眼熟。」

「低調，低調，正是在下。」我雙手抱拳，學着武林中英雄見面時候的樣子。

只見他拉着我的手，看了看周圍，「咱們到外面去說吧。」

到了教室外面，他悄悄地對我說，「你喜歡這裏嗎？為什麼我感覺這裏很壓抑？每個人都在用功讀書。一點歡聲笑語都沒有。」

「我靠，我正想跟你說同樣的事。難道真的是英雄相惜，心有靈犀？」

「什麼稀？這裏的學生一點都不稀，前前後後都坐滿了，就給咱倆留了個靠邊的位置。桌上的資料更不稀，堆得那麼高。看到他們悶頭讀書的樣子，我快悶死了。」

「我說是英雄惜英雄。那你說怎麼辦？忍着？在這裏度過整個初中？我感覺我會瘋掉。」

「我也會瘋掉。這裏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我早晚會抑鬱。」

「那怎麼辦呢？」

「咱們反抗。」他悄悄地靠近我的耳朵。

「反抗，怎麼反抗？」我一臉疑惑。

「咱們到教室外面去。然後看老師和校長的反應。」

「這………」我一邊猶豫，一邊思考。

「你敢不敢？」他用力地握了握我的手。

這時候，我想起大沖，肖強，還有那個我想追卻不敢追的宋碧瑤。學校里只把我倆當做提高升學率的工具，卻從不在乎我倆的感受。到了這裏，還讓我這個年紀第一坐邊上。我越想越氣。

我轉過身，狠狠地砸了下教室的牆，「操！老子有什麼不敢！」

於是我們倆，說干就干，直接把課桌搬到了教室門口的外面。其他同學，有的一臉懵逼地看着我們倆，然後繼續低下頭讀書。有的竊竊私語，「切，兩個土包子。靠着那點幸運，也想進我們班？」

到了上課時間，一班的班導夾着課本，來到門口，臉上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你們倆怎麼回事？回去上課！」那語調，帶着訓斥。

「不去！學校分好的班，為什麼又分來分去？我倆又沒做錯什麼，為什麼要折騰我們倆？」李天威看着他，面不改色，霸氣側漏。看來真是一代梟雄李世民的後代。

「喲呵，翅膀挺硬的。這是校長的意思。你們要是感覺不滿，就去找校長。」那個班導，頭也不回就走進了教室。

我估計，是表彰大會上他丟了面子。所以對我倆一副冷漠的樣子，甚至有點恨之入骨。

就這樣，在教室外僵持了兩天。

來來往往的同學都看着我們，大多數慢班的同學都充滿了羨慕的目光。有的路過，還會用手指一指，「那個長得白白嫩嫩的，是未飛，考第一的。那個壯壯的是李天威，也挺牛逼的。」……

裏面的想出去，外面的想進來。這橋段是不是很熟悉？

可是他們哪裏知道，這裏的快班，壓抑的很，老師不讓閑談說笑，作業佈置了一道又一道，根本不讓學生有喘息的機會。每個人都像機器一樣，上課，讀書，讀書，上課。一點沒有往日的歡聲笑語。

而我從小就討厭受約束。雖然不能像小說里那樣仗劍行走江湖，但至少，能希望自己活得快快樂樂，而不是每天死氣沉沉。

只是教室外特別曬，同時又特別冷。回春寒的風，吹在臉上，刀割一樣疼。還好我隨身帶了把雨傘，能擋擋太陽，但是擋不了那冰冷的風。

那幾天，沒有一個老師過來關心我倆，他們的心，比那風還冷。

一次肖強過來跟我說，他找過九班的班導，但是班導讓他少管閑事。

原來我一直敬重的那些老師，到了緊要關頭，個個都是膽小鬼，生怕牽扯到自己。

也是從那時候起，我對老師的態度，起了轉變：他們也只是一群一般人，跟大街上那些來來往往的張三李四們，沒什麼區別。所謂的老師，也只是一種職業，而不是頭頂光環的孔聖人。

我交學費，他們教我知識，兩不相欠。一起時候是師生，離開就是陌生人。

傳道授業解惑，說地好聽點，是老師的職責，說地難聽點，就是他們靠自己的知識賺錢。

尊師重道嘛，聽聽就好。我尊重他們，但是，當我需要他們稍微能幫一幫的時候，一個個私心全露，師生之間的關係，撇得乾乾淨淨。

看着我倆在風中凍得瑟瑟發抖，除了肖強他們，再也沒誰來噓寒問暖。

兩天後，這件事，校長和所有的老師都知道了。

事情的發展，果不出我所料。

我和李天威，順利地被叫到了校長辦公室。

校長輕輕地關上門。

我心裏想，畢竟自己考了第一名，校長也這麼和藹，應該沒什麼問題。但是，很快發現我錯了。

校長關上門后，剛才微笑的臉，一下子嚴肅起來，拿起桌上一本厚厚的書，重重地扔在地上，大聲吼著，「你們倆是要造反嗎？！多少學生想進快班，多少家長拿錢托關係找我，讓他們的孩子進快班，我頂着那麼大的壓力，一分錢沒收過。現在你們倆進來了，卻想着出來。到底是你們倆瘋了，還是我瘋了？！」

我和李天威面面相覷，一時語塞，平時那個和藹的校長，怎麼突然變得這麼凶神惡煞？

「我……」我剛張口。

「你什麼你？快點說，到底為什麼？你一個第一名，就這麼做表率的？你讓那些老師的面子往哪兒放？」校長用顫抖的手指，指了指我，又指了指外面，看得出他十分氣憤。

「我……」滿臉惶恐。

校長看了看被嚇得不知所措的我和李天威。又忽然變了臉色，笑了笑，倒了兩杯熱水，放在我倆面前。

「同學啊，剛才是我太激動了。你們有什麼原因或者難處，可以說出來嘛。」

「我……那我說了？」我小聲回應着，心裏卻想：我靠，這校長太會演戲了吧，這嫻熟的演技，當校長屈才了，要是當演員，妥妥的影帝。果然，混社會全靠演技。

「說吧。我先聽聽你們的想法。」校長撿起扔在地上的課本，坐了下來。

「其實是快班裏的環境太壓抑了。」李天威搶先說道，「我們老師講過，橘生淮南則為橘，橘生淮北則為枳。這種沉悶緊張的環境，並不適合我倆。」

我看了看李天威，沒想到這小子還挺會說，不愧是皇族後裔。

於是我趕緊附和了一句，「俺也一樣。」

李天威繼續說，「我倆只是僥倖考個好成績。不想破壞了學校里的規矩，也不想讓快班的老師丟面子，更不想讓我們原先的那些老師丟面子。他們好不容易教出一個好學生，卻拱手讓給了別人。他們也是人，他們也有私心，雖然他們有獎金，但是他們也會難過。我倆想回到原先的環境去。」

「俺也一樣。」我趕緊又附和了一句。

「哦」，校長若有所思，「橘生淮南則為橘，橘生淮北則為枳。好像有些道理。他們一班二班的學生那麼用功，什麼事我都向著他們，我給他們分配的也是學校里最好的教師資源。卻沒想到，他們竟然輸給了一個全校幾百名后的學生……」一邊嘀咕著，一邊站起身，背着手踱來踱去，「這幫廢物，白白辜負了我的一片心血！」

「可能是因為他們是被壓着學習，而我倆是喜歡學習。一個喜歡學習的學生，萬一被壓着學習，可能會適得其反。」李天威又說了句。

「校長，李天威說的，就是我想說的。」其實，我本來是想再來一句「俺也一樣」的，（《三國演義》裏張飛的台詞），但又怕破壞了氛圍。

「唉……」校長喝了口水，長嘆了一聲，「我也有我的難處哇。我只想提高咱們學校的升學率，否則，孩子們都往城裏跑。上面早就下了命令，要是咱們學校入學率太低，就把咱們學校拆了，跟另外一個鎮的初中合併。身為一校之長，這麼多年了，我不忍心哪。」校長的眼裏似乎有些濕潤，他又喝了口水，繼續說，「周圍村裏的很多學生家長，都在背後罵我，說我分什麼快慢班，這簡直就是讓學生從小就攀比，這就是成績歧視。但是，他們一邊罵我，一邊塞錢送禮托關係，想方設法讓他們自己的孩子進快班。我也很難啊……」

他繼續看着我倆，搖了搖頭，「你們還小。太多的事，你們都不懂。」

這時，他站起身，打開門，回頭看了看我倆，「你們回去吧。」

「回哪？」我滿臉疑惑地看着他。

「回你們原先的班級去吧。但是，一定切勿驕傲自滿，一定要繼續努力，不要辜負你們的父母和老師們的期望。另外，如果你們願意，也希望你們多幫幫其他同學，多考幾個好成績。」

「哦，謝謝校長。」我趕緊拉着李天威的手向外走。

只聽到，後面校長低聲地說了一句，「等你們長大了，就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