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第1章 第1章

「畜生!如果不是當初把你跟明珠錯換,你哪能做程府的小姐?現在不過是把明珠接回來,你就這般容不下她!我真後悔沒直接把你趕出去!」

「意丫頭,原以為你是個好的,不想卻這般不識好歹……罷了,到底不是我們程家的血脈,明日還是遣個人把她送回親生父母那兒去吧。」

「母親,老爺……不要再說這樣的話了,意兒雖然不是從我身上掉下來的肉,但好歹我也疼了她那麼多年。只是可憐我的明珠,在外受了那麼多苦……」

耳邊喧鬧,卻不同於邊關蠻夷入侵,戰馬嘶鳴。

陳松意就是在這種嘈雜的環境下恢復了意識。

她睜開眼睛,看向面前這些人影。

怎麼回事?這裏竟不是漠北邊關,而是一座帶着江南風格的廳堂。

坐在上首的是一位頭髮花白的老婦人。

她一身貴氣,過於冷厲的目光壞了這個年紀該有的慈祥。

在她身旁站着的中年男子頜下生著短須,穿着石青色的圓領袍。

他的眉目與坐着的老婦人相似,輪廓還看得出年輕時的俊朗。

再往左邊下來,是個三十來歲的美婦人。

她擁著一個清純無辜如水蓮花的少女,正在拿着手帕掩面抽泣。

陳松意的目光在他們身上一一掃過,終於將他們的身份與恍若隔世的記憶對上了。

程老夫人,程老爺,程劉氏。

難怪會覺得恍若隔世,這些可不就是上輩子的人和事。

陳松意想着,目光又回到了劉氏擁著的那個少女身上。

這張殺死自己的兇手面孔,她還以為沒機會再見了呢。

察覺到她的目光,程明珠朝她看來。

可陳松意卻沒有回應她無辜的注視,而是低頭看向自己的手。

這是屬於千金閨秀的手,沒有習過武,沒有握過兵器,纖細的十指只能拿得動針線。

這具身體更是孱弱,連一絲真氣都提不起來。

這不是她。

或者說,這不是如今的她。

就在她閉眼之前,隨父親鎮守的城剛剛被攻破。

蠻夷大軍從城外攻進來,她帶着手下浴血廝殺,可終究難以挽回頹勢。

最後,這支鎮守邊關要塞的隊伍全部戰死在了城中,其中也包括她。

如血的殘陽照在身上,留不住最後的暖意,陳松意血液中的熱度終於還是漸漸地消了下去。

她不是第一次死亡,對這種沉入黑暗的感覺並不陌生。

在生命的最後時刻,她所想的只有一個人,一件事。

如果大齊的神話還在,如果能夠阻止這一切,那該有多好?

這個念頭轉過,她就失去了意識,等下一刻再睜開眼睛,就身在這裏了。

哪怕兩世為人,陳松意也沒有想到自己還有回來的時候。

一想到上輩子程家人是如何奪取了屬於她的一切,陳松意心中的火焰就再次熊熊燃燒起來。

上輩子她也生在大齊,生在一個江南小鎮上。

出生那天恰逢雷雨,來給父親抓藥的母親來不及走回去就半路發動,在破廟裏生下了她。

當時跟她母親一起發動生產的,還有另一位夫人。

跟出身農戶的陳娘子不一樣,那位夫人出身富貴,光隨行的丫鬟就有好幾個。

似乎是對同樣發動生產,卻只自己一個人的陳娘子起了惻隱之心,那邊也派了兩人過來幫忙,不過前後腳,兩人就都生下了女兒。

然後,或許是忙中出錯,兩邊抱錯了孩子。

就這樣,官家千金成了江南水鄉的農家女,本該是農家女的陳松意卻成了官家千金。

雖然是個女孩,但因為她一出生,程卓之就順利調回了京中,劉氏也接連生下了兩個兒子,所以對這個帶着福氣出生的長女極其寵愛。

才剛及笄,就已經跟翰林學士家的幼子定了親,只等他來年下場高中,兩人就完婚。

可就在這時,劉氏因為上門來拜訪的舊人一句話,察覺到了當年的意外錯換。

在一番調查之後,她悄悄派人去將親生女兒從陳家接了回來。

一時間,闔府上下都聽到了風聲。

唯有陳松意被蒙在鼓裏,還在一心一意地忙着綉屏風給父親當生辰賀禮。

最終是劉氏把程明珠牽來她的院子,告訴她:「明珠是我們程家的骨血,自小流落在外,吃了很多苦。她初來乍到什麼也不懂,娘先讓她在你這裏住幾日,你要好好照顧她。」

劉氏將程明珠說成是分家旁支,自己是看她可憐才把人帶回來。

對母親的話,陳松意向來是言聽計從,很快就答應下來,在程明珠搬到自己的院子以後,對她多有照顧。

程明珠的臉生得清純無辜,尤其是一雙眼睛,瞳仁又大又黑。

可在這樣無害的外表下,卻是十分不好的性情。

她長在鄉野,不受管教,沒有學到農家女兒的淳樸,只沾染到了村婦的野蠻、蒙昧跟貪財。

從她搬進來那天起,院子裏就頻頻丟東西,陳松意精心侍弄的蘭花也毀在她手裏。

丫鬟們十分不滿,對着大小姐控訴程明珠的所作所為。

陳松意當時覺得花可惜,但被剪都剪了,只好命令她們不要再提。

真正讓她跟程明珠鬧翻的,是程明珠傷了她養在院子裏的寵物小兔子。

這是父親程卓之送她的,陳松意很珍惜,被外人所傷,她氣得狠了,才去找了程明珠理論。

「我敬你是客人,才對你百般忍讓,卻不是你在我院子裏放肆的理由!你若再是這樣,就從我這裏出去!」

說到底,她才是程家的千金。

程明珠不過是流落在外的旁支,是客人,如何能這樣肆意妄為?

當時,程明珠跟她帶來的丫鬟都被完全壓制,只是沒想下午就鬧到了老夫人面前。

陳松意被喚到老夫人這裏,進來就見到父親臉色鐵青,而母親擁著程明珠,程明珠的丫鬟還在哭訴:

「……從去了大小姐的院子后,明珠小姐就日日受欺負,哪怕只是在院子裏頭轉一轉,都會被她的惡仆訓斥,生怕明珠小姐碰壞了她的花草。今日明珠小姐不過是好心想去喂兔子,那畜生髮起狂來咬了明珠小姐,害小姐鬆手將它摔在地上,大小姐就要來找我們理論,還說要把明珠小姐趕出府去——」

「夫人!雖然明珠小姐流落在外多年,但她才是您的親生骨肉,大小姐卻不是啊!哪怕她在您跟前長大,身份不同,可也不能這樣對明珠小姐啊!」

這些話落在陳松意耳中,猶如晴天霹靂,令她差點站不穩。

丫鬟口中那些污衊都不重要了,她只倉皇地看向父母、祖母,想從他們身上找到一點這話是假的可能,然而程卓之見她來,卻是喝道:「孽障!還不跪下?!」

從小到大,陳松意都未見過父親這樣狠厲,加上先前所受的衝擊,不由地就跪了下來。

之後,便是聽劉氏哭訴,為何把真正的女兒接回來卻要隱瞞。

「……先前已經換錯一次,我現在只能謹慎,令人快馬加鞭去找了當年接生的婆子來,對過了胎記,又用了穩妥的法子來滴血認親,只想着徹底確認了才公開。」

「意兒雖不是我親生的,卻勝似我的親骨肉,把珠兒接回來,意兒在府中的地位只會尷尬,所以我才想在正式公佈之前讓兩姐妹多多相處,哪知……」

劉氏擁著著親生女兒,用手帕掩著臉痛哭,可一夕之間從正牌千金變成假千金的陳松意才是如遭雷擊,彷彿被整個世界背叛。

老夫人跟程老爺的意思,都是要將她送回陳家,可是劉氏卻苦苦阻攔,拚命維護。

最終,陳松意被罰去跪祠堂,背上還挨了三棍家法。

昏暗的祠堂中,陳松意身上疼痛,神情茫然。

她看着面前這些牌位,她不是程家的女兒,那生她的父母又在何處?

她在祠堂里跪了一天一夜,粒米未進,加上身心受創,終於暈了過去。

等到醒來時,已經是幾日之後,院中的丫鬟都被毒打了一頓,發賣了出去,而從前歸屬於她的院子現在也正式歸了程明珠。

陳松意病得厲害,待在陌生的院子裏,只怔怔地看着窗外的天光,不知道自己之後會怎麼樣,這個時候,來照顧她的又是劉氏。

劉氏端著湯藥來,給她喂葯,擦著淚道:「你爹派了人去找你的親生父母,可他們覺得你在這裏會過得更好,不願你回去。」

聽到這話,陳松意不由得顫抖了一下——連親生父母都不要自己,那她該何去何從?

劉氏憐惜地望着她,依舊如往日一般溫柔,說着雖然接回了程明珠,但她依然是她的女兒。

「只要你願意,就永遠是程家大小姐。」

劉氏的話語就如同洪水中的一段浮木,又像黑暗裏的一縷陽光,讓陳松意熄滅了離開的念頭。

之後兩年,她依然是程家大小姐,她沒有再想去找親生爹娘,而是端正了自己的位置,讓出了院子,讓出了未婚夫婿,讓出了一切。

隨着程卓之得貴人賞識,程家的地位水漲船高,程家女眷在京中露臉的時刻越來越多。

可陳松意卻沉寂下去,彷彿受了心情的影響,她的身體也越來越不好,就越發少在人前出現。

直到那日府中有喜事,陳松意聽見了外面熱鬧的聲音,久違的生出了想要出去走走的心思。

於是丫鬟扶着她,從久居的小院中走了出來,到湖邊去散心。

就是這一去,她就沒了命。

丫鬟不過才回去拿傘,走開一陣,就有人從後方將病得沒了力氣的她壓在湖邊,把她的頭死死地按在水裏,硬是將她溺死。

大喜之日,府中竟然死了一個她,真是無比晦氣。

程家對外只說她是失足落水,便想不了了之。

可程卓之所攀附的大太監馬元清聽聞之後,卻提出了一件事。

他的侄子去歲死了,尚未婚配,馬元清不想他在地下孤單,於是想給他結一門陰親。

馬元清的名聲是何等的敗壞,京中只要是稍有頭臉的人家都不會答應。

可程家卻賣女求榮,就這樣把她的屍骨配給了一個面目可憎、做惡多端的宦官子侄,憑藉這一步棋,程卓之還如願以償,在朝堂上更進一步。

大概是因為死得冤屈,陳松意沒有消散,而是看到了自己身後的一切。

結親的那日,程家將她的屍骨送走,劉氏站在門邊,獨自看了她的棺槨遠去,才回到院中。

她身邊的得力僕婦扶着她坐下,感慨似的道:「這一下便都好了。」

劉氏臉上沒有絲毫悲傷之色,只是攥着手中的佛珠。

「當初懷珠兒時,知道她是個女孩,生下來定要壞了程家的運勢,我娘才找了高人指點,讓我設局將她們兩個人換了過來。這些年,每每想到珠兒在鄉下是受着那樣的教養長大,我這心都痛得不得了。」

「都過去了。」那婦人寬慰道,「如今小姐已經過了十八歲生辰,跟沒了的這個徹底換了命格,夫人再不用擔心。至於大小姐,您養了她十八年,給了她榮華富貴,讓她叫您一聲母親,那她為您、為程家做這些犧牲是應該的。不過接親這事,還是夫人的心思轉得快,去給馬大將軍的弟媳透了風,這樣一來,大小姐死後都還能為老爺的青雲路助力,真是她的造化呢。」

陳松意哪怕已經是魂體,此刻也聽得陣陣發冷。

原來當年換女是劉氏設的局,這個她視若親母的女人對她的利用如此徹底,連死後的屍骨都不放過。

劉氏「嗯」了一聲,正要說什麼,程明珠就進來了。

那僕婦見了她也沒有迴避,而是行了一禮,喚了一聲「二小姐」,程明珠不滿地道:「什麼二小姐,這家裏只有我一個小姐。」

她被接回來兩年,容貌氣質都有了很大變化,越發會偽裝無害。

可在私下裏,這股野蠻卻絲毫未減,她一坐下便對着劉氏抱怨:「那個廢物死便死了,可娘你為何非要我親自動手?髒了我的手,也就只讓我得了一文錢……」

劉氏對她這樣也有些不滿:「她的氣運已經悉數轉到了你身上,當然榨不出更多的價值來,還想像從前一樣,她挨一頓家法,你出門就能撿三十兩銀子嗎?」

程明珠撇了撇嘴,劉氏又變得心平氣和起來,「只有你親手溺死了她,你們的命格才能徹底交換,有了她的氣運,富貴榮華指日可待——珠兒,你的福氣還在後頭。」

「是這樣才好。」程明珠滿意了,然後想起自己的來意,又抱怨起來,「娘!那陳家的人又來纏我了。從前他們就老是來,說想見程松意,現在人都已經沒了,怎麼還纏着我不放?能不能想想辦法把他們也弄死?」

陳松意瞠目欲裂,想要撲上去掐死她們,卻徒勞無功。

她知道殺死自己的可能就是程明珠,但沒想到她還要對把她養大的陳家動手!

劉氏說了謊,這些年自己的親生父母一直沒有放棄找她,只是都被程家擋下!

能生下大有氣運的孩子,陳家本身的運道怎麼會差?這些年劉氏除了轉換她跟程明珠的命格,還在不停打壓陳家。

現在她死了,陳父陳母來到京城,想見女兒最後一面,也想查明真相,卻成了妨礙。

劉氏聽完,便對身邊的僕婦淡然下令:「你去辦。」

聽見劉氏願意出手,程明珠喜笑顏開,可是陳松意卻驚得魂飛魄散。

她追上去想要阻止,偏偏是個虛弱的鬼魂,什麼也做不到。

那僕婦出了程府,就在城中找了幾個混混,趁陳家父母回落腳的旅舍時,在昏街暗巷裏對他們下了死手,又奪走了財物,做出見財起意的樣子。

陳母熬不過,當場就去了,留下陳父重傷被人發現,送到了旅館,請了大夫。

清醒之後,知道妻子已經沒了,便老淚橫流地請人送信,讓兒子來。

陳松意的兄長是書生,早早考取了秀才,卻因為陳家的氣運受了影響,每每科舉都會發生意外,一直考不中。聽到母親慘死京中,父親又重傷,加上妹妹死得不明不白,如何不知道程家牽扯其中?

他寫了狀紙去衙門告狀,反而被施加了酷刑,關進牢裏,活着進去的人,再出來時已經是一具屍體。

陳父接連沒了女兒、妻子,如今又沒了兒子,狀告無門,終於受不住打擊,投繯自盡。

陳松意眼睜睜看着自己全家橫死,恨不得化作厲鬼,將程家人抽筋剝皮。

可世道不公,她什麼也做不了,只能看着程家搭上閹黨的快船,甚至一躍成為皇親國戚,將整個朝堂搞得烏煙瘴氣。

她終究不甘地入了輪迴,第二世仍舊生在大齊。

離她之死不過相隔數年,這個大齊朝已經千瘡百孔。

她這一世的父親卻是個武將。

他原本是一寨之主,家傳金刀與一卷兵法,後來被厲王徵召,成為了邊關軍的一員。

陳松意不到十歲就跟父親一起出關殺敵,在鐵血中磨礪出了這一世的性情。

國讎當前,上一世的家恨逐漸被她埋藏在內心深處,不想城破之後,她卻又回到了前世。

少女慢慢地直起了身。

眼前這些惺惺作態的程家人,真的一個都不知道劉氏換女的真相嗎?

她不信。

上輩子她受了自己不是程家親生的打擊,整個世界都崩塌了,根本沒有餘力去反駁那些指責,就這樣受了家法,被送去罰跪,錯過了跟親生父母相認的機會,也錯過了離開這裏的最好時機。

但這一次,不會了。

作者有話要說:本來昨天就想開的,不過昨天沒寫完。

幸好今天日子也不錯,所以開文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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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運被奪后我重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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