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海灘疑雲
四年前……
在酆都大帝的統治下，九幽萬里寧靜祥和，黃泉路上鬼魂井然有序地排著隊進入酆都城，奈何橋頭的望鄉台，哭聲與笑聲交織在一起，陰陽桌前的孟婆，盡心儘力地為鬼魂奉上一碗熱騰騰的孟婆湯。
生死有序，來往不周，輪迴條條，兮兮不嘆。
那時候酆都大帝雖然已歷經幾千年，法力逐漸衰退，其實他也知道，這九幽之主終將被人替代。
冥冥中註定一切，他在等一個人，等一個真正值得他託付幽冥的人。
然而他沒有等到那個人，卻等來了鬱壘。
「鬼祖大人！」鬱壘急吼吼地走上酆都殿。
酆都大帝對屬下一向溫和，他認為這九幽之上的任何生靈，都是他的子民，都是值得被尊敬的。
他向來也沒什麼架子：「鬱壘賢弟，何事這麼急匆匆的？」
鬱壘環顧四周，見沒有其他重臣，才走上前去，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鬼祖大人，地府將迎來一場浩劫，望大人出手平定一切！」
酆都大帝一聽這話，猛地從寶座上站了起來：「什麼事？」
鬱壘深吸一口氣：「不知大人是否還記得幾千年前大鬧枉死城的殭屍王恆燭？」
酆都大帝想都沒想，脫口便回答：「記得，當然記得，此人乃是上古時期便出現的一位道行極深的邪祟，當年若不是他涉世未深，而本座佔據幽冥主場優勢，不一定打得過此人。不過有傳聞，這位殭屍王自被本座重傷之後，回到陽間，被大羿的後人用彤弓打敗后，便沒了消息，他怎麼了？」
「他又出現了！」鬱壘假裝擔憂地說。
其實在幾年前，鬱壘與這位殭屍王見了一面，鬱壘向恆燭假傳消息，說是酆都大帝派鳥嘴誘惑羌勾國的國王殺害他的部下，目的是為了引恆燭前往地府，將他來個困獸之鬥。
恆燭雖然是法力通天的殭屍王，但是他思想卻極為單純，沒什麼腦子，三言兩語便被鬱壘欺騙，把整件事情的鍋甩在了酆都大帝頭上，再加上當年是酆都大帝重傷了他，才讓他在身子虛弱的時候碰到了大羿後人，不然以他的實力，是不可能被區區大羿後人給擊敗的。
鬱壘在恆燭面前不斷挑唆，兩人一合計，各取所需。鬱壘想借恆燭之手除掉酆都大帝，而鬱壘答應恆燭，一旦得手，他登上九幽之主的位置，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摧毀枉死城，這件事情一直是恆燭心中的執念。
酆都大帝聽到鬱壘的話，不自覺地皺緊了眉頭，想了很久，才緩緩開口：「那他現在在哪裡？」
鬱壘低著頭，嘴上揚起一絲詭異的笑容：「具可靠消息，恆燭正位於北方夜幽之海，此人望向侵吞部分九幽之地，報當年被鬼祖大人重傷一仇。」
酆都大帝踱步至殿下，低低地說：「殭屍一族乃不容於三界六道的邪物，恆燭更是繼承盤古力量，他一聲號令，世間所有殭屍便可復活，此人魔性極深，若是他率領屍族進攻地府，恐怕地府將會有一場腥風血雨。」
鬱壘順著酆都大帝的話往下說：「大人說的極是，所以小神前來告知大人，若大人想前往夜幽之海除去這個妖孽，小神必定追隨大人，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此事不宜拖得太久，擇日不如撞日，我們這就出發！」酆都大帝說。
「是！大人！」
酆都大帝和鬱壘兩人一同走出酆都殿，頭也不回地往鬼市的方向走去。
此時轉輪王恰好在酆都殿外，瞧見兩人，心生疑惑，立馬躲了起來。
見他們已經遠去，轉輪王才從暗處走了出來。
轉輪王忽然抓住一個從殿里走出來的陰差，十分客氣和溫和地說：「這位小兄弟，不知鬼祖大人和鬱壘大人前往何處？為什麼鬱壘大人前來到訪？」
那陰差傻乎乎地說：「轉輪王大人，小人只是個殿前洒掃侍奉的陰差，他們大人的事情，哪裡會告知小人。」
轉輪王假惺惺地說：「我又要事向鬼祖大人稟明，不得耽誤，若是小兄弟知道鬼祖大人前往何處，請務必告訴本王。」
小陰差十分為難，他本就不知道鬱壘和鬼祖說了什麼，現在又來了個死纏爛打的轉輪王，他吞吞吐吐地說：「大人，小人的確不知道，小人只是聽到鬱壘大人說什麼夜幽海，什麼殭屍王之類的，小人真的不知道，大人別為難小人了。」
轉輪王笑起來：「小兄弟，對不住了，剛剛是本王心急了，既然鬼祖大人不在殿中，本王就先行告辭了。」
小陰差十分疑惑，這轉輪王明明不是剛剛火急火燎的嗎？這下子又先行告辭，究竟是唱得哪一出？
小陰差還沒想明白，忽然察覺半空中有一團熒光，他還沒來得及反應，便被熒光吞沒在無盡的虛空之中。
轉輪王頭也不回，笑著說：「小兄弟，算你倒霉了，本王也不想殺你。」
轉輪王沿著下山的路一直走，席間他想了很多，鬱壘一直覬覦鬼祖的心他是知道的，只是這傢伙究竟葫蘆里賣得是什麼葯？很顯然，此刻鬱壘正把酆都大帝引往夜幽之海，這北方鬼蜮極苦極寒，酆都大帝本就是因為這樣的條件，不利於地府的長期發展，才把地府的都城從羅酆山遷至現在的酆都城，如今又讓酆都大帝返回夜幽海，究竟是為了什麼？
難不成是？
轉輪王眼珠子一轉，忽然心生一計。
只見他屏氣凝神，掌心處募地生出一團熒光，他對著熒光輕輕吹了一口氣，那熒光便如同一團柳絮，隨風飄了出去。
轉輪王一直盯著那熒光，嘴上露出一絲凄冷的笑容。
熒光沒入酆都鬼城，消失不見了。
陰律司判官府上，崔珏正在查閱古籍，忽然察覺有一團熒光從窗欞外飄了進來。崔珏機警地抽出勾魂筆，輕輕一揮手，那團熒光便像是被箭射中的鳥兒，直直地落在了崔珏的手中。
崔珏心裡頭布滿了疑雲，這是什麼東西？
那熒光忽明忽暗，沒過多久，便化為了一縷青煙，青煙漸漸飄在空中，呈現出一行字：「速速前往夜幽之海，有要事相告！轉輪王上！」
崔珏陡然間心跳如擂鼓，他一直視轉輪王為好朋友，轉輪王用這種方式向他傳遞消息，必然是有大事。
其實崔珏心中一直很明白，茫茫九幽看似安寧，但這安寧得有些不真實，就好像暴風雨前，海面上總是平靜極了，一旦因為某件事猝不及防地發生，便會像是撕開了一道口子，一連串的事情會接踵而至，一發不可收拾。
崔珏想都沒想，一揮手將那行熒光化為的字打散后，匆匆出門。
夜幽海面從來就不曾平靜，他與虛妄之海像是兩個極端，一個整日里狂風大作，風起雲湧，一個寧如死水，靜若碧波。
雷雲未曾停歇，白色的閃電在黑雲中跳動，像是有無數團星火在燎原。
海面上掀起的滔天巨浪發出極強的轟鳴聲，與雷鳴交相呼應，似乎這裡才是九幽真正的地獄。
罡風帶著難以言喻的咸腥味從海的另一頭吹了過來，似乎是空氣中都有鹽粒析出，鹽粒與細小的碎石塊劃過臉龐，讓人有一種被刀鋒劃過的刺骨之感。
酆都大帝和鬱壘匆忙趕到夜幽海邊，他們站在陡壁之上，看著漆黑無比的夜幽海，心裡頭也驀然緊了些。
無邊無際的幽冥大地，乃是盤古開天闢地之後，清濁兩邊，遺留下來的這麼一片土地，再加上後土娘娘以修為身化，所以這夜幽海自然也帶著些許上古主神的威嚴與肅穆，就連酆都大帝都有些敬畏。
從海面上吹來的風裡都夾雜這冰涼的水汽，讓人無端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鬱壘鬼鬼祟祟地站在酆都大帝身後，環視四下，並沒有發現恆燭的蹤跡，於是他心裡想著，這個殭屍王不會這麼不靠譜，臨陣退縮吧？
鬱壘在心中已經開始編造借口，萬一恆燭不出現，他應該怎麼把這個場面給圓過去。
好在恆燭並不是爽約的小人，酆都大帝雙眼募地一睜，前方的黑雲之中有一團陰影在閃爍，直覺告訴他，來者不善。
無數道驚雷落在黑影之上，不但沒讓他灰飛煙滅，反而他的身軀發出更加耀眼的光芒。
鬱壘不禁也感慨，這繼承了盤古金剛不壞之軀的恆燭，果然是非同凡響。
一聲怒吼，恆燭從黑雲之中破繭而出，身上散發的屍氣猶如海潮般撲向整片北方鬼蜮。屍王一出，萬物寂滅，酆都大帝瞧見自己腳下的花草樹木瞬間枯死，大團大團的白霧從他們的枯枝上飄了出來，像是被人活生生吸走了生氣。
酆都大帝心裡發涼，這恆燭被封印了這麼多年，法力不但沒有衰退，反而如日中天，看來今天必有一場惡戰。
屍氣捲起海面上的浪花，無情拍打著礁石與陡壁，轟鳴聲震耳欲聾。
恆燭一雙虎目在夜空里亮得驚人，幾乎將頭頂上懸挂的血月給比了下去。
「酆都大帝！當年你在枉死城前重傷我，害得我好慘，今日這筆賬我要跟你好好算一算了！」恆燭惡狠狠地說。
酆都大帝作為一方主神，就演算法力衰減，也難以忍受他人這樣放肆，他怒甩衣袖大聲呵斥：「大膽妖孽，當日本座沒能除掉你，是本座大意了，今日定將讓你灰飛煙滅！」
恆燭大笑：「好大的口氣，你也就是個小小北極紫薇大帝化身，就算今日昊天上帝在我面前，我也不放在眼裡！」
酆都大帝腦子裡的弦綳得很緊，被恆燭識破真身，氣勢上弱了些許：「不錯，本座的確是北極紫薇大帝化身，既然你已經知曉，就知道本座的實力對付你可是綽綽有餘。」
「哦？是嗎？」恆燭語氣輕曼，他似乎知道如今酆都大帝的實力早已經不如從前。
酆都大帝直覺恆燭大約是很了解自己，今日一戰，估計是九死一生。
他沒有回頭，卻開口對鬱壘說：「鬱壘，今日之事，你務必不要插手，抓住機會逃走，若是本座不幸死在這個魔頭的手上，請帶著鬼祖令，執掌九幽。」
鬱壘一下子被這突如其來的喜悅沖昏了頭，他輕聲說：「鬼祖大人，小神何德何能？」
酆都大帝轉頭，目光堅毅：「當今地府，修為數你最強，再然後就是周乞，不交給你還能交給誰？若是恆燭瘋起來，要掀翻地府，我希望你能帶領眾仙一同對抗，恆燭的法力再強，也不能以一敵百。」
說完，酆都大帝便將鬼祖令牌塞進了鬱壘的手中。
鬱壘的心裡忽然生起一絲猶豫，又覺得這鬼祖令牌似有千斤重，驟然間有一種萬丈幽冥壓身的感覺，這讓他一時間有些喘不上氣了。
酆都大帝笑起來：「當年後土娘娘將這令牌交於我手中的時候，我想我的感覺和你是一樣的，鬱壘，好好活下去，我此生有此一劫，這是天道，這是命數，你不必自責。」
鬱壘忽然渾身發涼，他有一種錯覺，他覺得酆都大帝好像知道是自己和恆燭謀劃了一切。
他剛準備開口，酆都大帝擺手打斷他：「我與恆燭的劫數，早在幾千年前的枉死城前便種下了禍根，今日是了結，也是新生。」
恆燭見兩人啰嗦了半天，有些不耐煩：「瞧你這畏畏縮縮的模樣，哪裡有一方主神的樣子，不如趕緊讓位吧！」
話音剛落，恆燭一招青龍探爪，掌心處凝結強大的熒光，片刻后，爆發出驚天動地的響聲，能量從四面八方涌了過來，強大的能量波朝著酆都大帝二人卷了過去。
酆都大帝不動如山，凝起念力在身前形成一道屏障，熒光將將擦過屏障，如清道夫般將酆都大帝身後的山石樹木統統吞了進去。
腳下開始晃動，酆都大帝瞧見地上有裂縫，嶙峋的巨石從陡壁上滾了下去。
千鈞一髮之際，他與鬱壘二人騰空躍起，不到半秒，他們二人剛剛所在的陡崖頃刻間化為了烏有。
煙塵四起，轟鳴聲不斷，空氣中彌散著難以言喻的腥臭味。
酆都大帝驚覺恆燭的確是好大的本事，他一掌將鬱壘推開至幾百米遠，並囑咐道：「快走！」
而後他頭也不回地飛進黑雲之中，一時間無數道氣流往黑雲里鑽，似乎是酆都大帝在凝結整片九幽大地上的靈氣。
恆燭吃了一驚，這已經是強弩之末的酆都大帝還有這等本事，看來一方主神的確是一方主神，可不是那些末流神仙可以比擬的。
恆燭鼻子里嗤一聲，化為一團黑霧，也沒入了黑雲之中。
黑雲瞬間漲大了不知道多少倍，幾乎壓在了夜幽海面上，遠遠望去，像是海水被天空中的黑雲吸引，形成了一道漩渦。
鬱壘回頭看了一眼，覺得是黑雲之中有海水在傾倒。
他心裡頭很猶豫，難道酆都大帝一早就認準自己是接替九幽鬼祖的人？自己做這些事豈不是多此一舉？他很興奮，自己終於坐上了夢寐以求的寶座，他又很自責，為了這一天，他犧牲了自己的二弟，如今又幫著外人除去酆都大帝，實在不是君子所為。
他可以想象得到，黑雲里的酆都大帝和恆燭正在進行著怎樣一場激烈的打鬥。
耳畔傳來的聲響直擊心靈，黑雲里流光四起，火花飛濺，龍血玄黃，錯骨分筋，正當他狠下心準備去幫酆都大帝一把之時，一道白光降落到夜幽海灘上，來者竟然是崔珏！
鬱壘一個轉身，躲在巨石后，默默注視著一切。
崔珏到達夜幽海灘，只聽見海面上傳來激烈的打鬥聲和海浪掀起的劇烈轟鳴，他抬頭瞧了一眼黑雲，裡頭分明是兩個身影在相互糾纏。
定睛一看，發現其中一個竟然是酆都大帝，崔珏二話沒說：「鬼祖大人，小神前來相助！」
酆都大帝一掀衣袖，地上捲起細沙碎石，將崔珏擋在後頭：「崔判官快走，這個人不是你可以抗衡的！」
崔珏晃了晃腦袋，待眼前的煙塵散去后，仔細打量著另一個人，此人身長九尺，容貌英偉，一雙虎目君臨天下，身上散發著極其強烈的陰氣與屍氣，似乎與地府眾人不同，這人不是來自於三界六道之內的。
「是屍族？」崔珏背後發涼，這讓他一時間有些慌了神。
可崔珏畢竟是四大判官之首，實力也不容小覷，他見黑雲里兩人打得激烈，又覺得對付妖孽不能跟他們講什麼君子之道，於是崔珏抽出勾魂筆，指著幽冥的天空，一道白光閃過，驚雷毫無徵兆地從漆黑如墨的幽冥夜空斬了下來。
閃電裹挾這巨大的能量，摧古拉朽地劈在了恆燭的身上。
崔珏引來的天雷與一般的雷鳴可不同，這是他的天雷咒，帶著施法者的意念和天道的加持，威力巨大。
恆燭只覺得渾身麻痹，手腳像是被什麼東西束縛，酆都大帝抓住了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一掌狠狠拍在恆燭的腦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