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龍戰於野（一）

第五十章：龍戰於野（一）

石門大軍正面攻打南都門，因早有準備，幾次差點登上南都門的城樓。相反，沒有任何準備的李績卻吃了不少苦頭，但樺川城的四門烽燧早已點起，一個上午的時間，石門城軍竟三次登上南都門，卻還是被李績精明的指揮擊退，本來李績擔心段千鍾偷襲其他三門，把兵力分開佈防，但兩次下來終於看透了段千鐘的底牌，他手下擁兵也不過兩千餘人，於是集中兵力到南都門對抗段千鐘的攻城，過了正午，石門城軍也未能再有人站上南都門的城樓，這些都在李績的意料之中。

攻城本來就是極其消耗兵力的戰法，也是最簡單粗暴的戰法，而這個被無數人讚譽的寒門將領，似乎並不明白這個道理，段千鐘的兵力本就不多，卻十分惜命，這使得本就兵力不多的石門城軍拿下這樺川的希望更加渺茫。到了正午，李績更加篤定，段千鍾此次難有作為，只要昌黎太守董宣看到烽煙帶兵趕到，自己再帶兵前後夾擊，段千鍾必敗。

而此時的朝煦騎馬站在段千鐘身側，一同看着石門城將士攻打樺川那高大的城門樓，僅一千餘人軍隊顯得極為單薄，猶豫再三說道：

「千鐘不覺得我們算的太好了么？」

段千鍾並未回頭，緩緩說道：

「尊主的意思是千鍾算的太美？」

朝煦默不作聲，段千鍾回頭看了一眼朝煦，正好碰上朝煦無意的目光，兩人目光竟同樣的黯然。

「是算的太美了，若董宣早到，若歸化援兵不向董宣請示，若靈濟那個瞎子識破了穆雲霽的虛張聲勢，若我們攻樺川戰損過高，不能堅持到周普到來！這一切的一切都是變數，我算的太美了！想要佔盡所有便宜！」

段千鍾像程則一樣絮叨了起來，朝煦不禁倒抽一口涼氣，不禁打斷說道：

「這不是你的風格！你這是在賭！」

而段千鍾卻苦笑一聲說道：

「是在賭啊！以前看書上的血陵之戰，笑當年的沈闊將一朝之運賭於一戰何其愚蠢，如今自己卻也在做着同樣的事！」

朝煦聞聽此言低頭半晌才緩緩說道：

「若此戰有變……」

「若此戰有變，尊主可自行離去。」

朝煦抬頭，正見段千鍾看向自己，眼中滿是苦澀，滿是失望，朝煦欲言又止，終未再說。

此時後方煙塵四起，唐影飛馬而來道：

「稟太守，已依計劃在後方做出了董宣到來的假象。」

段千鍾回頭看了看大聲下令道：

「放棄攻城全軍抵禦董宣！」

隨即策馬轉頭而去，而攻打樺川的石門城軍也很快撤了回來，跟隨段千鍾朝後方奔去，僅留少量兵馬隨朝煦在距城二里處留守，這也是計劃的一部分，因為從點燃烽燧的時間算來，此時的董宣不可能到達，以李績的謹慎，若所有攻城軍隊全部撤走僅留背身給他，自然不會如此冒險，留有一部分作為防禦才會讓李績更加相信董宣是提前知道領兵支援樺川。況且防禦軍中還有一個讓他更加關心的人，那便是黃綢華蓋之下的朝煦，李績僅略微思索便提出出城作戰的想法，諸將對於這樣的想法也分成了兩派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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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是雜軍出身的新一代將領表示贊同，此次南征也不是精銳盡出，能夠留守樺川的人必然不是泛泛之輩，若不是此事，那些人就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別人參與南征建功立業，自己卻只能在這中樞蹉跎歲月，如今大功送上門來，自然不想錯過。

而提出反對的基本都是中府軍出身的將領，首先這些人早年參與過宗順之爭，雖職位不高，身上的軍功隨便拎出一件都夠說個三天三夜，根本不屑這些功勞，而反對論據也很有道理。

「據城而守，佔據地利，有四方援兵，便是穩操勝券。出城追擊，或有望速戰速決，但也僅僅是有望，既是留守，思穩為先，不出，即穩！」

說話的正是南都門督尉任興年，是整個城防軍八個督尉中最貨真價實的督尉。在城防軍中，除了最高的督統，便是下轄的八個督尉，雖然官職相同，身份卻天差地別，因為每個督尉在進入城防軍之前都在營軍效命，各自都有保留營軍的頭銜，營軍的頭銜首先是將軍，其次便是參領、督尉、督使、先鋒、校尉，每個獲封將軍的都是肱骨重臣。而從參領開始，便有了參與軍政議事的資格，督尉則是擁有獨立領兵作戰的能力和資格，其中又分鷹巡、虎巡、上騎三級。任興年便是這八門督尉中唯一一個真正在營軍中也做到督尉的將領，而且是僅距中樞一步之遙的的鷹巡督尉，這支營軍更是當年攻無不克戰無不勝的中府軍。反觀其他七個督尉，營軍頭銜多為先鋒、督使，甚至還有兩個校尉。

任興年雖然如此表述自己的觀點，卻還有一個中府軍舊部都無法明說的原因，方才的龍丹敕命所有將領都有看到，作為實銜督尉的任興年對於這枚龍丹璽已有八分把握確定為真，而其他中府軍出身的將領也都多少見過幾次龍丹璽的印文，都有四五分把握確認為真，如果這枚龍丹璽是假的還好，諸將各盡本分即可，可萬一是真的，那麼說明城前華蓋之下那人就是新任尊主，中府軍是老尊主一手組建，即便如今已經取消打散到十一州各地，不過才十幾年的光景，老兵老將尤在，中府軍出身的將領向來以此為傲，哪個又願意和朝氏嫡嗣為敵？退一萬步講，即便真的有人不念舊情，也沒有表露出來的膽量，畢竟誰也不想哪天被自己的袍澤兄弟背後捅上一刀。

任興年雖然把厲害關係講透，但李績卻聽不進去，即便聽進去了也不能就這樣在城內留守，一來李績並非營軍出身，身上的軍功自然少的可憐，即便那些營軍出身的將領，錯過了中府軍予奪天下的時代，也十分重視這次立功的機會。二來董宣此人極其護短，若真是董宣來支援樺川，樺川守軍卻不出城協助作戰，即便真的贏了，以董宣的性格，此事也極難善了。

「任督尉所言的確在理。」

李績本來要等那些新晉將領提出反對意見，左等右等卻不見有人發言，失望之餘正準備自己來說，卻不想西化門督尉何萇搶先一步表明了自己的看法，正在李績思索對策的時候，何萇卻話鋒一轉繼續說道：

「不過若真是董宣前來支援樺川，我等卻縮在城內讓董宣部獨自面對段千鍾，似乎有點不地道了，況且董宣兵力優勢並不明顯勝負難料，我等出城作戰雖無必要，但總要對得起袍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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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萇的營軍銜位僅次於任興年，當年在中府軍做到了后軍督使，后軍是五軍之中唯一只設督使而不設左、右驍先鋒的一軍，但這並不代表后軍督使就沒有什麼含金量，相反后軍督使的職責更多的是調配糧草輜重，選拔時更看重全局的協調能力，所以後軍督使不但要跳過先鋒將這個十不存一的龍門，還要有相當的全局把控能力，所以後軍督使這個職位上，一般都是文武雙全的全才，當年林允就做過後軍督使。

「不過……」

何萇略微抬眼看了看李績，突然眉頭微皺沉吟了起來，李績看何萇這般表情，也不知何萇在賣什麼關子，隨即說道：

「何督尉有何顧慮，但說無妨！」

何萇得到李績授意，嘆了一口氣娓娓說道：

「想必大家也都聽說了，此番南征，段千鍾挑程奪槊，一人力戰五將不落下風，此等戰力着實可怖，我也曾與石門諸將有些接觸，他們之所以敢以區區不足三千兵力攻取樺川，也是自身有所倚仗，穆雲霽、唐影、齊靖三人皆是可堪大任的猛將，所以我們這點兵力出城作戰，段千鍾可能以自己見長的勇力直取李督統，我們這兩三千人恐怕難以阻攔！」

李績此時聽到關乎自己的性命卻依然不急不躁，只是等待着后話，因為何萇與其他武將不同，他所提的問題向來都會帶着解決方法。

「末將以為，此次出城當由任將軍帶領末將和趙將軍各率本部精銳負責李督統的護衛。」

「這段千鍾當真如此勇猛？我倒是有些想和他交手了！」

說話的正是東濟門督尉王敬安，先前在中府軍做到前軍右驍先鋒時不過十六歲，如今還未及不惑，正是年富力壯，也是這八門督尉中最有資格說這句話的人，何萇卻笑着說道：

「恐怕敬安此戰無緣與段千鍾交手，這傢伙雞賊的很，若見我三人護衛，就不一定會沖陣了！」

「那好，就按何將軍說的安排，三位將軍先去挑人，南都門下集合！」

三人領命退下城樓，任興年一邊下着台階一邊摟過何萇陰陽怪氣的說了一句：

「仲良，你們讀書人的心思真是難猜！不過我奉勸你一句，可別忘了自己的出身！」

言畢放開何萇徑直走下台階，剩下何萇與王敬安面面相覷，何萇也摟過王敬安學着任興年的語氣說道：

「敬安，年富力強，正是當打之年，不過我奉勸你一句，此身可堪大用，惜名！惜命！」

言畢也放開王敬安徑直走下台階，王敬安輕笑一聲牢騷道：

「兩個陰陽怪氣的老傢伙！」

南都門上的李績看了看剩下的五名督統，雖未在中府軍有過任職，卻也都是年輕一代少有的才俊，李績揮退旁人輕聲說道：

「三位老將軍負責我的護衛，這立功的機會便是你們的了！」

五人也不是傻子，趕忙作揖道：

「謝督統栽培！」

李績看了看遠處華蓋之下的年輕人，和自己一樣的意氣風發，猶豫了一會，以手指向朝煦堅定的說道：

「若有機會，將此人就地擊殺！」

隨即負手下了南都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