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歷史的構造(中)

第42章 歷史的構造(中)

縱使在二十二世紀,人類也沒有找到外星人的痕迹。

儘管如此,外星人的存在似乎越來越變成一種必然。縱然不考慮像是矽基生命這等沒有前例的假想物,單純以地球已知的物種為本,人類已經能確定太陽系內的諸行星就有復現該種生命之可能——

土星或者木星的衛星,過去的火星或者金星,乃至已經碎裂成一塊塊變成小行星或星環中的一些碎礫上都有簡易有機環境的存在。

每一位最初的探險者帶來的消息都曾振奮一年中的若干個日子。接着在下一系列若干的日子裏,任何驚人的發現說到底不曾帶來改變與接觸,就很快變得平平無奇。

不過相比起外星人和他們的生命形式或者他們的社會,地球上的生物或者地球歷史上已經存在過的生物和社會形態都足夠複雜了,迄今,人類仍在為歷史的學問、社會的學問還有地球生物的學問爭論不休。

大概是代理人戰爭以後,國際化的敘事在虞國的歷史告一段落。陽曆的新年再也不稱為新年,只有春節才被眾人所承認。舊基地遠離網絡化,在這麼一個后匱乏的時代里,人們的娛樂活動並不複雜。春節是他們近一個月來朝思暮想的唯一旋律。

但在二月份剛剛開始時,基地的冬眠人們注意到了一些不祥的徵兆。秋陰不曉得,不過像唐正這樣的工作者光是看一眼天邊,就能從光帆的動靜中察覺到異常。

二月三號那天,光帆偏離了原本與地球的夾角,光度也有幾次迅速轉化。換而言之,光帆已調整了位置,主要反射的地方從地表某處轉移到了地外空間。地上的人來看,空中的月亮便有一定收縮,不是一輪光斑,而像一道背對地球的娥眉月。

等到除夕夜前的黃昏,秋陰還沒抵達樓蘭市的時候,徵兆則更為可怕。當時,包括唐正在內的十數位工作者穿着厚厚的衣服一起站在基地02瞭望塔旁邊,長久地眺望遠山而不歸。他們嘗試聯繫西部軍區,但訪問遭到了拒絕。

唐正的妻子注意唐正像走了神似的站在一顆累滿雪的樹下,便從佈置地表煙花的隊伍里走出,一路小跑過來問他:

「你都在看些什麼?等人?沒事做的話,回去看一下孩子吧。」

他搖了搖頭,說:

「我沒等人,『懷往』說過他不回來了。我在看上面。」

妻子迷惑地抬頭,見到了與往常一樣沿着某種路徑飛躍天空的機蜂們、機蜂們的身後,連綿的群山正背負着青天與白雪。

基地的位置是接近邊境的荒山野嶺、寥無人煙之地。但也正因此,自有駐軍防止難民非法越境湧入。邊防軍是全機械化部隊,他們在天空巡迴的路線是確定的。也是今天,這個路線發生了變動。

按照規定,日常巡迴路線的變動應當對領內居民下發正式通知,以及新的安全方案。可是基地沒有收到通知,也就是說,現在發生的要麼是一場「突發的緊急的」軍事行動,要麼是一場「不對領內居民負責的」特殊行動。

不論哪一種,恐怕都非是這個去武裝化的落後聚集地所能承擔。

工作者們有一套記錄外出者的名單。除夕夜十點,張麗水帶着謝秋陰從樓蘭回來。到這個時間為止,名單上能回來的關係者已經都回來了。沒回來的,今天就是不會回來了。

未回歸者的數量不少,其中包含了所有從基地走出擁抱新社會的代人們,以及若干保持肉身進入太空站工作者的普通人,

其中也包含了唐正的大兒子唐懷往。

這時,唐正離開了隊伍,前去接應了張麗水。其他的志願者陸續來到地上檢查先前佈置的煙花。

接着是凌晨零點十一分,當時,秋陰在地下專註地翻閱謝母的筆記。而唐正等人重新走上地面。

平均氣溫比起過去已高了,但戈壁仍然寒冷。人們穿着厚厚的衣服歡聚一堂,煙花在空中絢爛四散變為滿天星點,大炮、小炮、二踢腳,甩炮、麻雷、二地紅噼里啪啦地響個不停。

帳篷里吹出熱風,依偎在一起的人們靜靜凝視着滿天的繁星上升到穹空的天頂。而在璀璨的冬季大三角的下方,閃爍著一些不可辨識的紅色綠色的燈火。

燈火一晃,便變得極大。

大人一個接一個地站起來,認出那是高空夜航的指示燈。它們正在飛過來。

燈火的後頭,乍看上去是一串幾不可辨識的黑點,等稍近了,便能見到月光在它們的身上折射出寒芒。再接近時,空中散落的煙花便照亮了機蜂們的翅膀。

倏然光明,煙花息時,便轉入黑暗,悄然不可見聞,只剩下航行燈在空中猶如越來越近的流星群。

鞭炮已經燃放大半,夜裏清寒,不少人已休息了,能見到如今景象的人寥寥無幾。唐正牽着他小女兒的手起身,剛剛抬頭,便看到這紅綠光點在急遽放大,照耀了大漠上的哨塔。看守人匆匆從哨塔下樓,架車往公務工作者們的辦公室開去。再接下來,已經休息的工作者們匆匆出門,執行應急疏散的任務。

他便知道新年的第一天已經不再會簡單度過了。而這一年的新年必將在每一個人的記憶里留下它濃墨重彩的一筆。

「發生了什麼?」

他抓住一個同事問道。

「是部隊,部隊來了。他們說要我們儘快把人集中起來。他們馬上要徹查基地下層。」

然而,人員集中的工作剛剛進行到一半,空中機蜂便已直停荒漠的廣場。風靜悄悄地吹拂著這片邊荒的土地,沙塵在人們的頭頂飛揚,寒冷在帳面上結起了冰霜。其他人在等待機蜂的話語,唐正注意力不集中,不自覺地看向了地面。

也就是這樣,他才第一個看到沙土上出現了一連串無人的腳印,後面的印子剛剛消失在冷冽的風中,前面的腳印已無聲無息靠近到他們的身旁。

「幽靈梭……」

唐正的腦袋猛地涼了下:

「變換光學隱形裝甲士兵。」

話音未落之際,眼前的光線便像漩渦般一陣彎曲,前方與後方的光影被折射在一處,晃花人眼。這支幽靈梭部隊的班長從漩渦中現身,出現在了公務工作者們的面前。顯形瞬間的震動,搖動了他們身邊的枯樹。樹上掛着的白雪便簌然而落。

全覆蓋式的外骨骼裝甲閃動着天上越來越明亮的月光。頭部連橫的鏡片出現了一連串數字似的紅點。機械裝甲的表面輕輕噴出熱氣,雪片便化為了一陣白煙。

完全看不到任何人體痕迹的裝甲士兵沉着地說道:

「你們好,各位公務工作者。」

「同志……你好。」

乍看上去,這機械人立在那兒兩手空空,人畜無害,但在場所有人都清楚,武器藏在他們的身體里。

裝甲的下面沒有任何人肉的痕迹,極致纖細化的仿人體機械結構中被埋設了一百餘種能適用於各類情況的道具。

所謂的幽靈梭,是目前第一世界各國在服役的最為臭名昭著的陸軍技術。

因為隱身,在大規模大武器的對抗戰中是沒有用處的,但它在巷道、城市、潛入等複雜地形戰中乃是一等一的殺手。

那士兵繼續說道:

「同志們不用緊張,事情和你們城鎮沒有任何關係,我們只是帶命來搜查基地下層。命令來自西部戰區,也有國際聯合背書。沒有什麼交流的時間,你們也不要多詢問,我問什麼,你們回答什麼就可以了,好嗎?」

「可以。」

「那就再好不過了。」

得到回答后,隊長點了點頭。紅點像流水一樣在頭盔的鏡片上變幻自己的位置,輕輕地掃過了這四人的虹膜。

隊長舉起自己纖細的機械手臂,往前擺了擺。幽靈梭部隊成片地在風沙中顯出自己的人影,直接包圍了整個基地的地上活動區域。天上的光斑靜靜地照耀着他們黑漆漆的裝甲,鋼鐵閃爍著冷冽的鋒芒。

幽靈梭部隊已是眾多,至於機蜂和大型機蜂所載士兵則更不計,大型運輸機上落下的士兵背後,熄滅的煙火正向上直線地飛起一道道裊裊的煙霧。

隊長站在枯樹的前頭,對他們說:

「他們會幫助其他人把人員集中起來。你們四人,唐正,連秀山,康鼎,翁倩,是吧?你們戴上防護用具,跟我們一起行動。我們要前往基地的下層。」

唐正等人與這隊長並不相識,不過資料庫中自有人的一切信息。

隊長及他的隊員,一共二十四人,兩個班的數量,全部重新隱入光折射的黑暗中。

沙子還能留下些瞬時間的腳印,等到他們進入鋼筋水泥的建築內部,就連腳印也不能留下。

待到凌晨兩點二十三分,幽靈梭小隊已帶着這四個工作者穿過迴廊,乘坐電梯進入廢棄區。那時,廢棄區內,燈光反覆閃爍,電力供應似乎存在障礙。在室內,在通道,在還有供水管的廁所間,在雜物的堆放間,還有龐然的吊著管線的底下工廠,每一個角落都明滅不定。

秋陰一面之遇后被遣往上層,他們則往廢棄區的更下層走去。

在冬夜,寒氣深沉。樓上的聲音已一點也聽不見,白堊色的牆壁上霉斑嶙峋。一行二十八人停在一座電梯處。這時,幽靈隊長的聲音像鬼魅一樣從他們的個端里輕輕出了聲:

「按照資料,這座無名基地的電梯一般只負責三層內的移動,是嗎?我們可以乘坐這一電梯前往更深層,是嗎?」

唐正的同事康鼎答道:

「沒錯。我們不清楚基地為什麼要這麼設計,但這裏確實是那麼運作的。」

一位幽靈梭士兵顯形,打開腿部裝甲,取出了一小塊懸浮監視器,並將之安裝在電梯上方的死角處。這樣的動作在後面幾層還重複了數次。但他們不乘電梯,而走樓梯。電梯的旁邊就是應急通道的大門,樓梯在門后。

「我們都沒鑰匙,鑰匙在收納處,要不要去拿下。」四個人里唯一的女性、翁倩小心地提出了自己的建議。

「不用。」

隊長說完,兩指一合,便作刀刃。在指刀劃過大門中央的瞬間,人們好像聽到了一種細微的嗡嗡聲。接着,一百年前的門鎖鏗鏘一響,分為兩截,它的表面留下了融毀的痕迹。

四個公務工作者面面相覷。翁倩拿出個端,她小心翼翼地在個端里寫道:

「要提醒一下嗎?樓下還有人。」

唐正說:

「我們也沒有辦法。」

電梯只負責三層內的移動,同樣的,電總控系統也不控制每一層的供電。不過在下一層,燈仍亮着,繞過樓梯一周,幽靈梭部隊看到拐角處裹着幾個大棉被球。走近了,才知道那是人在裏面睡覺。睡着的人被大門打開的聲音吵醒,三個棉被球松展開來,一起惱火地望向來客。

「你們是……」

「安靜。」

這是第一聲安靜,只使更多人意識到入口處的變化,陸續起床起身,世界忽的熱鬧起來,嘈雜的聲音像是聲浪一樣,一波推著一波,在傳遞中發酵,在更多人見到幽靈梭顯形的瞬間頓止。

「安靜。」

第二聲安靜后,喧嘩世界頓時鴉雀無聲。

隊長側首,問:

「這裏住着人?」

「是的,」康鼎說,「他們和我們已經分了開來,自己有一條獨立出入口,很少往來。獨立出入口,我們也有監控,沒有你說的代人的痕迹。」

紅點迅捷地閃過頭盔,隊長已知悉這一報備信息,略不快地問道:

「這裏的居民有多少人?」

「一百零四個。」康鼎報出了數目,「我們一直有統計。」

「好,五分鐘內,你們交流一下,詢問他們有沒有見到代人,五分鐘后全部向上撤離。」

廢棄區里原還住着人。棄民們在這裏收拾了許多個房間。在這一層,有數十年前設立的生態農場,裏面成長的高產作物足以供給廢棄區居民的每日所需。

幽靈梭散作兵線,控制了人員的流動。他們催促工作者們行動。唐正康鼎等四人只好一個個迎著棄民們不悅的眼神前進。廢棄區居民們固然畏懼幽靈梭,但對唐正等人並不友好:

「哪有什麼代人,不就你們這些住在上面的人。整日整夜像瘋子一樣吵個不停。」

「這次情況不一樣,你們好好答答,算我求你們了。」

唐正低聲下氣地說。

翁倩在這裏有個朋友,她躡手躡腳走到一扇門前,敲門進屋,小聲問答。出門時,她搖了搖頭。

五分鐘不到,頂上已派來接應的二隊。一隊的戰士分開人群,把唐正四人帶回隊長所在的樓梯口。隊長點齊人數,幽靈梭就擁著眾人帶着他們急急往下奔去。

這時時間還沒到三點。剛下樓層,還能聽到撤退的喧嘩聲。等再下幾層,悄愴幽邃,好像已到了一個不同的世界。數十年前火焰清退的痕迹更重,整個牆面黑漆漆一片,像是灶台的內里。這裏一無所有,唐正絞盡腦汁,也不明白部隊來到廢棄區究竟要幹些什麼。

連秀山是個年輕人,半宿未眠,數度被擁擠鉗制控制已是煩躁,等到下樓磕到撞到,就更是心煩意亂,越走越慢,便屢次碰著身後看不見的幽靈梭。

唐正看得心驚肉跳,嚴肅地問道:

「你在幹什麼,是要睡著了。認真點!」

他含糊不清地說道:

「我實在不明白呀,到底是要執行什麼任務?搜查什麼代人?我們基地有嚴格出入控制,沒有代人呀。代人又為什麼要來這幾十年前的地方,來這裏盜竊基地的研究成果嗎?先不說已經燒得一乾二淨,就算有,那也是幾十年前的舊東西了……」

他的聲音引起了幽靈梭的關注,那時,前方的光線折射,隊長顯出了自己的一隻眼睛。

燈光照亮了孤寂的通廊。牆壁每隔一米都掛着一副人物肖像畫。畫像仍在,但畫上的人與那些過去的名言警句都已暗淡了。走過的人依次在畫像上留下了影子,畫像則留下了歷史。久積的灰塵在步伐中升起。光禿禿的木頭,可能是斷裂的桌腳或凳子腳,被連秀山一腳踢到了牆邊。

飄在空中的眼睛凝視着這個年輕人。

他訥訥縮首,小聲抱歉道:

「我不問了,我不問了,對不起……」

誰知隊長並無不悅,反倒淡淡陳述道:

「你有疑問是正常的,但不應當隨意搭話答話,而是打報告與申請。你現在隨我們行動,我們也會確保你們的安全。你大可放心,你是公務工作者,按上報的值班表是要值班,是嗎?我們會為你們申請免卻。」

連秀山不言。

隊長轉過身體,那顯形的一部分,從連秀山的方向看去,就從眼睛變成了後腦勺的頭盔。

「回到你的疑問上,」合成聲的語氣放鬆了些,「只有這些情報而已。」

「上級突發的指令?」

如果秋陰在這裏的話,她會格外熟悉這裏的佈置和地貌。因為這一帶就是她曾經的辦公場所。然而當初她在這裏,也並不知周圍全貌,上下也只是沿固定路線走固定幾個地點。

如今這裏的一切,和上面幾層是一樣的,只堆著廢舊的無用的器材,像是拋屍荒野的垃圾場。秘密早已被火焰焚盡,這裏留下的只剩下了記憶。

「你猜得不錯。」隊長繼續說,「組織是中午收發出的命令。情報里只說是代人。你們覺得古怪,搜查就確實困難,但有困難也要干,收集情報也是任務的一部分,難道你指望你做任何事情,都能做事前就什麼都清清楚楚嗎?這是不可能的,同志。」

「或者……」唐正若有所思地回答道,「因為我們這裏只有普通人,所以代人就是最大的特徵了?可是我們真的沒有見過任何代人。」

「不過……」

隊長一邊向前走,一邊輕聲說道:

「你們相信基地的小道傳聞嗎?」

「小道傳聞……?」

四個人的面色各自陰晴,隊長的話語喚起在過去聽過的傳說。

「基地……曾經負責過一些不便向公眾透露的機密研究。那些研究有一些已經公佈了,我們現在所使用的納米機器技術就是二零六二年前後的結果。一百年前的技術到現在其實也沒有革新過幾次。」

他沒能繼續往下說,副隊高昂的聲音打斷了他們的交流:

「停止,不要做計劃以外的任何事情。」

隊長點了點頭,自知失言,閉上了嘴巴。但他們的距離被拉近了些,唐正心想隊長或許和他們也有不安。沉默的一行人來到又三層的應急樓梯前。

幽靈梭砍斷門鎖。兩個隊員一把推開大門。腐舊的空氣撲出門外,副隊嚴肅地提醒道:

「把面罩戴上。」

四個人如言照辦。

幽靈梭的士兵們打起燈,光線橫穿暗室,照亮了漂浮在空中的灰塵的暗影。曾經的基地,如今更像是某種陌生的、有敵意的、令人畏懼的迷宮。

「這裏以前應該是無塵環境。」隊長的光點閃爍得急促,其餘人意識到他正在調動網絡資源進行運算,「外面的出入口已經大開,內部循環系統也不運作了,灰塵是這幾十年來累積下來的嗎?」

沒人能回答他的問題。

疲憊的連秀山勉強打起精神引路,找到電閘的問題。電燈閃爍了下,整個地底的空間亮堂起來,他們便看到了凄涼的樓道還有樓道里堆放着的垃圾。

寂靜凸顯了腳步的聲響,戰士們對各個房間進行了逐個的搜查。除了他們的聲響,只能聽到一種細微的嘈雜聲。這時候的人們以為那是他們自己的心跳,或電路運作所會發出的輕音。隊長迷惑地敲了敲堅實的牆壁。

這時是凌晨三點一刻,世界仍然平安。

他搖了搖頭,重新追上眾人。副隊揮了揮手,指出兩個幽靈梭隊員向前。隊員低下身體,機械的面部從中間裂開一條小縫,縫隙里伸出一根針,針輕輕取樣灰塵的地面,揚起一陣灰塵,隨後彈回體內。彈動聲把走神的唐正嚇了一個激靈。

「他們在幹什麼?」

曾經參與過太空開發的康鼎答道:

「應該是在取樣作靜態分析。」

「什麼時候能結束呢?」

連秀山問。

「不知道。」

翁倩道。

「校驗情況如何?」

細微的嘈雜聲不停地縈繞在耳邊。那時,幽靈梭的精神更專註於區域網的交流。使用體內簡單儀器進行分析的士兵說:

「不是有機物,但也說不上單純的無機物,構造非常複雜。需要請求實驗室支援。」

「你發出訊息,但我們也要繼續向前走,作為先頭兵,我們必須要做好第一波的調查。」

「那幾個老人,還要讓他們繼續下去嗎?我看他們也指不了路,體力也不支了。」

副隊說。

隊長的注意力轉回現實。

「那就讓他們先上去吧。」

也就是這一秒鐘的時間,異變兀生,整個網絡的白色世界被預警信息佈滿。一陣神經質的寒顫從幽靈梭士兵的人造神經柱中溜過,被放大數百倍的震動預測器到波感測器的聲響強迫他們注意到地上灰塵輕微地彈動。

接着,在機器能觀測到電、磁、熱的眼裏,整個世界變得模糊而扭曲,由遠及近,由上及下,接着天花板震顫一下,於是就只剩下了一種聲響。隊長的面色一凜,大聲道:

「要塌了!快跑!」

「什麼?」

唐正這幾個普通人哪裏反應得過來,只感到好似有一陣輕風從黑魆魆的廊道盡頭吹來,燈光猛地閃爍一下,耳邊便傳來尖銳的呼嘯、包括隊長在內同時有四個幽靈梭的戰士飛躍,一把把他們攬到懷裏,接着落地向角落滾動。中年人發福的身子擦過灰塵的地面,早已七暈八素,分不著東南西北。轟隆隆的聲音逐漸變大,地板上的灰塵開始震動,再轉眼間,頂上的天花板忽的向下陷落了。

說時遲,那時快,幽靈梭的戰士又提氣急走,接着往牆角的方向撲去,肩膀打開肩甲,各露出一個洞口,洞口裏抬起兩根支撐的柱子,做千斤頂之用。接着,碎礫一時吹飛,腳下原以為安穩的地板或者受到波及,同時塌陷。所有坐在地上的人都有失重感受,好像自己正飄在空中。

失重感覺沒能維持數秒,撲通一聲,整個世界震顫了一下。好一會兒,人才能意識到這是上一層的地板已壓在下一層的地板上。下一層的地板又復塌陷,壓在下下一層的地板上。

如此震動數次,周邊聲響才有停止之勢,只是環境昏暗,什麼都看不清楚。再一會兒,聲音便像是沒入深淵一樣不再發出。接着,數十年前每個房間里報警器居然還能工作,陸續發出凄厲的長鳴。

唐正體弱,不比機械化的步兵,他勉強從天旋地轉中悠悠轉過神來,差點以為自己已經下了地府,但腰部、腿部隱約有擦傷流血的陣痛提醒他他還沒死,只是遭了意外。

他再轉動眼珠子一看,原來自個兒的身體和雙手正被幽靈梭的隊長抱在懷裏,幽靈梭的戰士保護了他們。

他看不見自己,無法確定自己的傷勢,只從狹窄的黑暗的空間里猜測到自己正在板倒塌與牆體和梁所形成的安全三角區內。

坍塌。

這個字眼立刻來到了他的腦海中。

「完了,這下完了——」

這種巨大破壞可能已經損害了整個基地建築的承重結構,其影響絕對是不可估量的。唐正第一瞬間想到了上層建築里他的妻子和孩子。要是上層也發生塌陷,那麼外面的沙子也會從破損的結構中流進基地內部。到時候,整個基地都會被活埋。

必須要搞清狀況,立刻撤離……立刻撤離。

他腦子裏的想法亂糟糟地糊成一團。而隊長壓低聲音,提醒道:

「噓——不要出聲。」

儘管不理解,但唐正保持了基本的鎮定,哆嗦著不說話。周圍縈繞着一種極細微的有規律的跳動的聲音。

從未受過的威脅讓他一時之間頗有些難以思考,好一會兒,他才意識到這是他的心跳,還有雙腿在緊張中的抽搐。

隊長沒有時間安撫唐正,他一邊忙着和他的隊員聯絡,一邊用手摸索,輕輕地擴大了一條很小的縫隙。

外面仍然有光。

基地的照明電路,到了如今的境地,居然還有幾個部分仍在散射光明,在塌陷區的縫隙中來回折射,勉強照亮了地底。

從幾個縫隙中或許能觀測到外界的景象,因此,唐正看到隊長正把自己的頭盔貼在一條位處右側的縫隙中。

這時的唐正腦袋裏忽然冒出一個疑問——

他們要找的代人究竟是什麼?

正常的代人需要出動這麼大的陣仗來捕捉嗎?

幽靈梭又在看些什麼?

他小心翼翼地、不受控制地把自己的眼睛也貼近了。

於是,他和隊長一起看到,一點紅光,一點鮮艷的紅光正在縫隙的前方閃耀,好像一團鬼火在空中飄向前方。

等到這團鬼火更接近他們的時候,一點散射的光芒照亮了他無情的身體。

一個代人……一個戴着頭盔、穿着白大褂的代人。鋼鐵的面具上閃耀着三個呈倒三角的紅點,白色的衣服上飄揚著塵土。

他從廢墟上走下,紅色的玻璃眼輕輕轉動。

等人與人靠近到極點之時,從縫隙里窺探的眼睛,便也正對上那側向一邊的電子眼。兩者之間的距離或許只有幾十厘米。

就在這時,唐正的耳邊又聽到了一種微妙遙遠的、猶如錄音的底噪般的嘈雜。

他屏住呼吸,就連心跳也慢了數步,不敢發出任何聲音,只怕驚擾了那怪人的走下。

好在他似乎沒有發覺到埋在殘垣里的人存在,三團紅火搖晃着開始遠離,代人向廢棄區下方走去。在他的身後,是他乘坐而來的電梯。

也是這時,唐正聽到隊長冷靜地說道:

「行動。」

按照上級命令進行調查行動的幽靈梭部隊共兩個班,臨時組成一隊。除去保護群眾的四人,還剩二十人。

作為精尖步兵,幽靈梭並不懼怕廢墟的掩埋,震動感測器可以輕易地找出受力薄弱的地方,接着,分子振動的刀刃足以斬破一百年前的混凝土的結構。

地下基地果真發生塌陷,從第十二層開始形成了超大規模的空洞,肉眼一望不見邊際。

唯一的幸運在於空洞沒有發生二次塌陷,過去所使用的材料和結構勉強撐住了重量和土壓力,維持了一個脆弱的平衡。

「指揮,共享視覺已經打開。」

無線連接受到了干擾,但在幾米的尺度上,人互相作為中轉站,仍能維持最低限度的區域網。

二十個戰士中,有五個被埋在深處一時半會出不來。剩餘十五個戰士已迅速迫近目標代人。

目標代人手無寸鐵。

「站住!」

副隊高聲喝道。

但那代人好像沒聽見一樣,繼續在向前走。

第二次威脅依舊無果。於是隊長毫不猶豫地命令道:

「射擊!」

十五個戰士錯開位置,一起舉起手臂。藏在他們手臂中的槍械在抬出體表的瞬間發出刺耳的鼓雜訊。而子彈便颼颼地打破了廢墟的沉默。於肉眼不能反應過來的一剎那,那個代人身上的白大褂出現了十幾個燒焦的大窟窿,窟窿的邊緣焦炭地燃起火花。

一輪射擊過後,煙塵四起。裏面沒有傳出聲音,射擊就毫不留情地繼續進行,直到彈殼撞擊在地上發出一連串噼里啪啦的聲響,第二輪射擊結束,煙塵緩緩消散,代人走步的身姿裸露在硝煙瀰漫的空氣中。

步速既沒有變快,也沒有變慢。

腦袋被打碎了。頭盔破裂,裸露出內部被破壞的電子結構,沒有任何燈管還能放出光芒。

他的身體漆黑一片,不能分辨出任何電路或機械的結構。而子彈穿過了他漆黑一片的身體,一直落到了地上。

但他仍然在走,直走到較低處的幽暗的位置。原來底下還有些建築結構沒被破壞,可以看到豎立的牆體,頂板和底板之間支撐住了一部分空間。而那裏的電力還沒開啟。

「抓住他!」

隊長匆忙發出命令。

最前的戰士收起槍械,各持武器,輕快地朝代人的方向飛奔。最快的戰士已經用碳納米管做成的絲線碰著了那代人身上還掛着的白色的碎布。只是下一瞬間,碎布飄起,缺損的黑暗朝向了前方,密集的灰塵在黑暗的頂上匯聚,接着變成了某個像是方塊一樣的東西。

然後代人停在底層的門口。

幽靈梭的戰士以為自己取得了戰果,而對那代人說道:

「停下,不準前進,你已被逮捕——」

誰知那種微妙嘈雜的聲音越來越響,接着前方的黑暗亮起了熒光。在後的戰士們看到地上的灰塵都開始閃爍光點。光線照亮了黑暗的深處。人們看到一座像是電梯井一樣深入到地底不可知的深處的建築。而那建築的旁邊,有着龐然巨大的空洞,直接裸露了大片大片的岩壁、砸進岩壁里的工程柱,還有抵抗了土地的擋土連續牆。牆上有着許多黑斑,像是缺損了。

連續牆的缺損會帶來積極嚴重的滲透的問題。牆外面是土地。地里的沙土會向牆內滲透腐蝕,最終壓垮連續牆導致基地坍塌毀滅。

但這種破損導致的事故,如果要發生應該早就發生了,絕對不會是剛才所發生的崩塌的主因。

副隊調整了自己的機械眼,對焦那些黑斑。

「等等,那是什麼?」

「有什麼東西在哪裏嗎?」

隊長匆忙問道:

「把你的視覺共享給我。」

但這時網絡嘈雜,忽然發生的干擾帶來了超乎想像的無序的噪點,在一瞬間就將所有有序信號捲入其中再不可辨識。

僅靠自己光學的雙眼,人們看到在缺損的黑暗的地方不是一無所有的。那裏有着彼此緊緊依靠,像是蜂巢一樣堆疊得整齊的方塊。

這些方塊原本一動不動,但在外界的觀察數秒之後,一片片,一個接一個亮起,深色的紅點瞬間遍佈全部破損的連續牆,接着,眩目的紅光照亮了整個地底。

在微妙嘈雜的聲音外,另一種嗡嗡聲響起了。

而那缺了一半身體的代人,站在懸崖的邊緣,凝視着廣闊的岩洞,還有岩洞邊上碎裂的鋯石。

他說:

「一百年前你們和我乘着船來到了這裏。這是一個錯誤的時代。又或者,對你們而言,是正確的呢?」

這一聲響像是收音機在調試般遍歷了不知幾何的頻率與噪音,才穩定形成某種可以被人類以及人類所製造的機器能聽懂的調子。

「他們在說些什麼?」

隊長撥開碎石,帶着唐正走出廢墟。與此同時,地面上待命的士兵已經鑿破了廢墟帶,前來支援。

他們共同聽到代人的聲音在大空洞間不停地迴響,奇異分佈的噪點密佈了他們的聲感測器。

「我所期盼的,不該是這個時候。你們欺騙了我,讓我乘上了錯誤的船。」

方塊們緘默不語,默默地在空中旋轉,直到全部所有的方塊匯聚到了一起,接着紅色的閃光越來越耀眼,直到照亮了代人的身底。腳底的地板化為了灰塵。

「……河流已經傾覆了,天地會化為一個整體……」

那代人像是在念晦澀的古老的詩歌。

在被徹底毀滅以前,那代人頓了下,低沉地說道:

「但是,正確的時間與錯誤的時間都在同一種時間之中,那麼,或許這個時間也是正確的,我來到了一個正確的時間,我已經找到『人』了。」

接着,身體被燒成灰燼,灰燼被吹入空中。前方所有的方塊不再閃亮,重歸於一片黑暗。

那時,幽靈梭的代人們聽到了網絡中的鳴動。

對於他們來說,這只是一場沒有起因、也沒有結果的遭遇。不過對於人類來說,知道這一信息也是件幸運的事情,倘若關於曆書過去發生的幾件事情被公開,他們即能更方便地釐清事件的各方動向。

現在再把時間往前調一下,說說地面上的事情吧。大約兩個多小時前,秋陰乘坐電梯升到了居住區。她站在廊道,意識到周圍無形的風中藏着幽靈梭的士兵。

士兵一言不發,只揮着手,讓她沿着指示牌的路徑走。

沒走多遠,秋陰就見到了人流。人流中,麗水一家正一起拖着行禮向上。秋陰呼喚了一聲,老人就發覺了秋陰的存在。麗水抬起眼睛,叫喚道:

「秋陰……姑娘,你上來啦?」

冬夜冷冽的寒氣,讓她重新圍上了自己包里的圍巾。秋陰說:

「是的,我遇到了軍人,軍人讓我上來的。軍隊怎麼來到了基地?」

「不知道。」麗水的女兒好奇地看了一眼這年輕的女人,解釋道,「你們下去后不久,這裏就空降了很多機蜂,他們讓我們往地面建築集中,不要再呆在基地里了。」

「這意思是基地不準冬眠人呆了嗎?」

麗水的女兒晃了晃腦袋,她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態,喃喃道:

「不可能吧……不會吧。」

他們很快從地下車庫走到了地上的廠房,廠房內里已經擺了許多毯子被子,睏倦不已的人們正在安眠,也有人睡在了自家的車裏,一排排的幾十年前的老車停在荒野上,像是格子密佈的公墓。

麗水一家就睡在他們的大車中,兩個人坐在後座,麗水女兒的丈夫雙臂趴在復古的方向盤上休息。而妻子抱着孩子,忍耐著人群間喧鬧的窒息的空氣。

整個地下基地里居住的人,上千的人已經被全部聚集起來。廠房與汽車靠攏在一起,是黑色原野上的一條長帶。那士兵和機蜂做成了無形的圍牆,把他們牢牢地困在這裏。

除了下車在周圍走動以外,沒有任何能做的事情。

秋陰的車停在他們的旁邊。她坐在車裏,想要用個端聯繫遠在太空站上的她曾經的組織,但怎麼也聯繫不上。

地球的大氣中正散射著強烈的電磁干擾。

明明是冬季的長夜,星空卻泛著一種昏黃色。光污染驅散了群星,春節有的是新月,新月外,只能見到兩團強烈的光斑。

凌晨三點以後,氣溫忽然降得厲害,黑色的原野上飄着一點寒霧。喧鬧的聲響本來即將消失了,又忽的變強起來。地下又有新的一百多個人被陸續地帶到地上。他們沒有車,只能按照軍隊的安排住在廠房裏。聲音把原本已經快睡着的秋陰喚醒了。

她先是摸了摸自己的口袋,確認那兩片紙和她的個端還在後,便抬起頭,望向了遠方。或許是一種海市蜃樓的現象。當時為數不少的人確認他們都遙遙看見了樓蘭市夜間的燈火。燈光沿着樓蘭市的邊緣拉長,像是地上的群星。

可是秋陰清楚地曉得,樓蘭市離這裏遠得很,誰也看不到那裏的光。

她轉過頭,凝視着天上在凌晨時分出現的第二個光斑,想起了之前她在地底聽到的人們的「月亮」、「星星」之類的詞語。

「好像變大了一點?」

世界好像即將要發生一些事情,但大多數的人、或者所有的人仍然一無所知。

接近凌晨四點的時分,昏黃的天空微微泛白。差不多這時,地下傳來了轟隆轟隆的聲響,幽靈梭士兵們匆匆行動了起來,久不運動的機蜂重新航在空中。

「這是地震……但這裏怎麼會有地震?一百年也不足以讓地震帶移到這裏。」沒有人能比秋陰更清楚基地的情況,「莫非是有幾層坍塌了?地面也會變得危險。」

果不其然,機蜂們配合士兵開始維持秩序。大年初一,基地人們的車隊,在黑色的大漠上緩慢地前行了大約一兩公里的距離。霧靄茫茫,黎明的微光照亮了白雪。

這時是凌晨五點,天已經快亮了。

在秋陰和麗水附近,有一個穿得厚厚的小夥子盤踞在他的車頂,手指天空,大聲說道:

「你們有沒有看到,天上有另一個地球!一個雪白色的地球!」

睡得迷迷糊糊的秋陰被他的聲音吵醒,她抬起頭,見到了一片深邃發白的天空,遙遠的群山頂上是明亮的積雪。雪的上頭什麼都沒有。

麗水的女婿罵罵咧咧地說道:

「哪有什麼地球,你腦子糊塗了吧。」

樓蘭的燈光閃爍在地平線的盡頭,疲憊的車隊停在一無所有的大漠上。突然,另一輛車上有人喊道:

「我也看到了,但不是地球,是個月亮,好大的一輪月亮,它灰濛濛的,它的月海怎麼是方塊狀、圓形的,一個個方的圓的排列在它的表面,怎麼像是一塊晶片?」

他們的叫聲再次吵醒了昏昏沉沉的秋陰,秋陰緊了緊自己身上的被單,把臉貼近了車窗,雙眼朝向了天空。

那時,他們確實看到了一連串的地球。

不是一個發光的小點的沒有細節的星星,而是有着無窮表面細節的具體的星球。

雪白色的地球,蔚藍色的被海覆蓋的地球。熒紅色的像是火星的地球,也有着無數坑坑窪窪的,像是月球一樣的地球。有的地球帶着一條曼妙的小行星帶,它的行星環,就像是土星環一樣垂過了天際,所有的冰塊雪片碎石都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有的地球一片紫色,清晰可見的大陸的紋理好似一個站立着的人,有的星星綠得發亮,赤道是一片高昂的山脈。有的感覺比火星還小,有的則像是比木星更大。有的因為返照角度不同,像是掛在空中的弦月。有的則漆黑一片、隱於太空,只露出新月似的輪廓。

過去的、未來的、千萬個、百億個地球掛在空中,不同星球反射來的光線匯聚成一條恢弘的銀河的漩流莊嚴地流過了天際。

飛在高空的機蜂們的視覺被無處不在的光線干擾,慢悠悠地向前飛行,好似正飛行在其他星球的天空。

「是光線的錯覺嗎?……」

秋陰睜大了眼睛。

然而光線從不欺騙人的感知。它所攜帶的必定是真實無二的信息。

只是光速又是有限的,因此,人們所能觸摸的、見到的、還有真實存在的世界,存在於三個層次之中。

它是時間的奧秘。

迷失的機蜂繼續向前飛去,直至飛入另一個星球的光線之中,觸摸到另一個地球的大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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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話地球歷史調查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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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歷史的構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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