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迷失教堂

過去十幾年裏，史蒂芬的生意可謂是風生水起，通過ST投資間接控股的實際經營企業多達二十幾家，這些企業分佈在全球各個行業，而互相又有着錯綜複雜的關聯。半年前，史蒂芬控制的一家名為礦能的礦業公司成功中標，獲得了馬吉拉市一塊金礦的開採權。這半年以來，礦能與當地政府緊密合作，業務進展的順風順水。一個月前，史蒂芬收到馬吉拉市長傑米的邀請，傑米計劃在當地一家酒店舉辦慶功宴，請史蒂芬為上賓，再邀請一眾名流，一方面是慶祝與礦能的順利合作，另一方面也是想為下一屆市長選舉做一些籌款。

馬吉拉市是一個有着漫長歷史的城市，城郊外有着舊時代保留至今的古文物建築，城市地下埋藏着豐富的礦物，但是出於對文化和環境的保護，城市很少進行礦業開採。因此，馬吉拉市雖然有着豐富的礦物，經濟的發展卻非常貧瘠，再加上這是一個重視古老文化傳承的城市，市民整體的現代化文明程度也相對落後。好在城市人口稀少，這個平和的城市倒也自給自足。

在礦能中標獲得金礦開採資格的兩周后，史蒂芬就出於商業考察的目的和萊莎造訪此地並做了幾日的短暫停留。在那次旅途返程的前一天，他們對外宣稱想在度假酒店休息一日，實際是想藉此理由支開馬吉拉市政給他們安排的地陪，以便於他們有一些私人空間不用被打擾。早上七點，兩人在酒店裝模作樣悠閑的吃完早餐，隨後就悄悄的從一個偏僻的安全通道溜了出去，史蒂芬的秘書早就準備了一輛當地的轎車停在安全出口外十米的轉角處。兩人迅速上了車，史蒂芬打量一下四周，確定沒有其他人後，與萊莎相視一笑，發動了汽車。這次他沒有像往常一樣一腳底板油彈射起步，一個原因是他不想太高調引人注目，最主要的還是因為這個車的配置不允許。讓秘書在這就地給我弄個低調一點的車，也不是要低調到開個工業垃圾啊！史蒂芬心裏感慨了一下，汽車顛簸抖動着起步了。

他們的目的地是距離酒店驅車約一個半小時的馬林教堂，兩人一路有說有笑，不知不覺便來到了馬林教堂的門前。史蒂芬看了眼手錶，現在還不到九點，再加上馬吉拉市本來人煙稀少，此時的教堂附近幾乎見不到多少人。

史蒂芬來這座教堂倒不是因為他信奉神明之類而聖地參拜，相反，他是個地地道道的無神論者。十幾年前當史蒂芬還是個處於事業起步時期的小青年時，一次因為業務搶奪而惹惱了競爭對手，對手雇傭了幾個江湖巫師深夜摸到史蒂芬家外面做法下詛咒。不巧當天史蒂芬去朋友家喝酒回來的很晚，在樓下正好撞上這幾個圍着做法的巫師，他衝上去一腳踹翻離自己最近的巫師，又抓起地上擺放的神像狠狠砸向右手邊的巫師，給他腦袋砸開了花，剩下的幾個巫師見狀嚇得哆哆嗦嗦的扔下法器就跑了。「快滾！深夜了還在這裏擾民。」史蒂芬至今也不知道那幫人是對手請來給自己下蠱的，只當是一群擾民的社會閑雜人員趕跑了。

馬林教堂竣工於10世紀，放眼全世界，這樣歷史悠久還保存完善的教堂也是十分稀有的，但奇怪的是，這座教堂在世界上並不出名，史蒂芬也是在馬吉拉市才得知的這座教堂。此刻，兩人矗立在教堂的門前，史蒂芬雖然並不相信神明，但這個兩層約七十米高的哥德式建築卻傳來沉實的威壓感。他覺得自己來對了地方，雖然神明和教會並不能引起興趣，但是這座建築的設計風格倒是能給他一些靈感，

史蒂芬的另一家公司正在籌劃建立一座主題樂園，如果樂園裏有一座如此風格的城堡倒也挺不錯。

教堂威嚴而莊重的大門向內開着，史蒂芬牽着萊莎邁入內殿，不知為何一瞬間他竟然覺得這個內部似乎不是那麼陌生。可能教堂內部的設計都大同小異吧，史蒂芬很快想到了理由，但是身體仍然不由自主的停了下來。

「怎麼了？」萊莎感覺到了史蒂芬的異常，看向史蒂芬。

「沒什麼，這種設計可能是比較常見吧。走吧。」他嘀咕着重新邁開腳步。

兩人慢慢穿過中庭，走道兩側的長椅上只零星的坐着幾位老人，教堂內部高大的空間設計使得中庭整體光線暗淡。雖然馬林教堂給人以神聖莊嚴的感覺，但微風穿過時仍不免帶着一絲陰涼。中庭的盡頭便是祭壇，因為上方玻璃穹頂的緣故，祭壇附近倒是被陽光籠罩，一名修女正站在祭壇前唱着聖歌，動人的歌聲在馬林教堂內部環繞，擁抱着每一位來訪的客人，溫暖祥和的景象與中庭的陰冷形成了強烈的對比。史蒂芬和萊莎在第一排坐下，靜靜的聽着修女的聖歌。修女演唱完畢，萊莎情不自禁的鼓起了掌，修女聽見掌聲，慢慢睜開眼睛，看着坐在面前的兩人，露出微笑問道：「二位看起來有些面生呢，是第一次來禱告嗎？」

「聽說這個馬林教堂是前兩年剛剛竣工，我們來禮拜一下。」見修女向自己走過來，萊莎禮貌的站起身子，還用手拉了拉坐着的史蒂芬，想示意他站起來以示友好，卻發現史蒂芬竟然坐着睡著了。於是萊莎猛然拉扯了一下，將史蒂芬拽了起來。

「哈哈哈，馬林教堂的歷史可長著呢，小姐如果有興趣的話可隨我來。你知道嗎，這座教堂最早並不是叫馬林教堂，直到後來出現了一名叫做馬林的傳奇教主…」

聽着修女的介紹，史蒂芬心領神會的看了一眼萊莎，這是他曾經教給萊莎的小技巧：如果想知道更多細節，可以故意反向提問，被提問的人就會下意識的想要解釋澄清而說出更多細節，看起來這個小技巧的確奏效了。史蒂芬對教堂的歷史實在提不起興趣，並不是針對基督教，他認為所有的宗教都只是自欺欺人，教徒們只不過是藉助一些虛無縹緲的形象尋求心靈上的慰藉罷了，所以他禮貌的和修女打了個招呼便離開了祭壇去閑逛，留下萊莎聽修女述說着馬林教堂的歷史。

史蒂芬從側面的小門走出中庭，這裏有一個長約十幾米的過道，他沿着過道邁出幾步后自然的向右側身拐過一個門，順着樓梯向二樓走去。剛跨上四級台階，他突然意識到了什麼似的，火速從樓梯上退了下來。不對啊，我這一連串動作怎麼會這麼自然順利的？史蒂芬站在樓梯前看向樓梯的盡頭，也就是教堂的二樓，心裏覺得非常困惑。他一邊原路倒退著，一邊內心裏重新審視着從過道開始的這一段路。突然，他感覺到自己的腰部好像撞到了什麼東西，身後傳來「咚」的一聲悶響。

史蒂芬回頭看見一個身着紅色上衣的男孩四仰八叉的倒在地上，因為撞擊而反彈回來的力量巨大，男孩捂著頭在地上痛哭起來。史蒂芬趕緊彎下腰將男孩抱起來，一邊摸著男孩的腦袋一邊道歉。男孩趴在史蒂芬的肩上，沒一會果然哭聲漸漸小了下來，史蒂芬剛心裏舒了口氣，耳邊忽然傳來咯咯的笑聲。他以為是自己聽錯了，但是耳邊越來越洪亮的笑聲打消了他的質疑。他一把推開男孩，此時才注意到他右臉靠近脖子處有一片紫斑，男孩這次穩健的站在了地上，發出狂放的笑聲跑上了樓梯。史蒂芬愣了愣神，餘光卻發現自己的上衣口袋被拉開了。是什麼時候？！是剛才那個男孩拉開的嗎？！史蒂芬迅速將手伸進口袋，發現口袋裏的錢包還在原處，但是卻摸到多出來一件物品。他拿出來一看，發現是一張手掌大小的深褐色羊皮紙，一張血色的圖案呈現在眼前：土地上矗立着一顆參天大樹，奇怪的是樹榦很粗卻露出枯萎的疲態，上方几條粗細不一的樹枝向四面八方伸展着，而樹枝上密密麻麻的結滿了面具，這些面具都只有半張臉，統一展現出冷笑的表情，卻有一顆巨大的眼淚正從外眼角流下。圖案的下方有一行花體寫上的字：開採此礦，必遭報應。

來不及多思考，史蒂芬一把將羊皮紙攢在手裏。不能讓那個男孩跑了！史蒂芬邁開大步也沖向二樓，好在他人高腿長，只跨了幾步便到達了教堂二層。史蒂芬焦急的四處張望，卻沒見到一個人影，他長呼一口氣以壓低自己的心率，然後閉上眼睛聚精會神，隱隱約約聽見自己的四點鐘方向傳來規律的腳步聲。就是這個！難道我還能讓一個小孩從面前溜走了？他十分自信的轉身朝着四點鐘方向跑去，果然十幾步路的地方出現一個九十度的拐角，接着便是一個走廊。史蒂芬很得意自己找到了線索，步伐不禁更快了，跑在走廊上發出嗒嗒的聲音，隨着他大步的追趕，前方傳來的腳步聲也越來越近。他跟着腳步聲左拐右拐繞過了四五個轉角后，終於在轉入一個十來米長的過道時，看見男孩正出過道的另一頭轉出，跑入了下一個轉角，接着從轉角處傳來「嘭」的一聲響，男孩的腳步聲便消失了。

「不跑了？跑累了？」史蒂芬故意提高了嗓子，他推測這追逐戰應該是告一段落了，但是考慮到男孩剛才反常的行為，以及不知道什麼時候塞進他上衣口袋裏的那張不明所以的羊皮紙，他決定還是謹慎些為好，況且從他的角度也看不見轉角后是什麼情況。

「來聊聊吧，你剛剛在笑什麼？還有你放在我口袋裏的那張紙，那個大樹圖案和那行字，你想告訴我什麼？」他一邊喊話一邊靠着牆慢慢的向轉角處挪動，但是四周仍然一片寂靜。

「你到底是什麼人？誰派你來的？是要錢嗎？」史蒂芬依然不斷的喊話，十幾年商業擴張上的爾虞我詐和明爭暗鬥，再結合剛才羊皮紙上面那句阻止他採礦的警告，史蒂芬腦子裏第一個推測是爭奪這片礦區採礦權的時候損害了某一方的利益，有仇家找上門了。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只怕是從酒店出來的時候就被跟蹤了，沒想到自己低調行事還是被走漏了風聲。史蒂芬內心盤算著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一瞬間腦子裏便列舉出了八種可能性，此時，他也正好沿着牆壁挪到了轉角處。

可惜依然沒有人回答他，史蒂芬想到自己本來是開開心心的出來遊玩，卻被捲入莫名其妙的事件當中，不禁火大起來。更重要的是，萊莎也在這座教堂里，不知道現在和修女怎麼樣了，但願修女不是和對方一夥的。想到這裏，史蒂芬捏了捏拳頭，盤算著待會逮住了那個男孩一定要讓他吃點苦頭。

史蒂芬慢慢舉起左手，將手錶的錶盤面朝向轉角，然後調整錶盤的角度，試圖通過表面玻璃的反射觀察轉角后的情況。奇怪的是，他並沒有看到人，只有一扇關閉的大門。他悄悄的探出半個腦袋，轉角后並沒有什麼走道，大概幾步路的地方就是一扇木製推拉門，門的中間固定着兩個同樣高度的銅拉環。

他小心翼翼的緩步移動到門前，卻沒有聽見裏面傳來任何聲響，然後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突然猛的一腳踹在門上，又迅速向後撤出兩步，以防有人趁機從門后衝出來偷襲。門發出哐當的聲音打開了，然而並沒有人出現在門后，準確的說，也沒有任何物體出現。史蒂芬向門內看去，只見到一片沒有盡頭的漆黑。

史蒂芬感到有些意外，在教堂的二樓竟然有這樣一片漆黑的房間，他試圖搞清眼前這個房間在教堂中的大致位置，可惜剛才全身心都投入到繞來繞去的追逐中了，自己早已迷失了方向。他一邊警惕着眼前的房間，一邊拿出了手機撥通了高明的電話：「你在哪？」

「按計劃在你的房間待命。」史蒂芬一早上就拉着萊莎溜出去了，為了不讓事情敗露，他們讓高明待在史蒂芬的房間假扮史蒂芬，如果有人要求見面就以身體不適為由推辭。高明被關在房間里無所事事，剛泡好一壺茶，史蒂芬就來電話了。

「帶兩隊人來馬林教堂，把那個也帶上。」聽到這裏，高明噌的一下站了起來，神情也變得嚴肅起來。

「洞拐兩六？」高明小聲說道。

「洞拐八五。」說完史蒂芬便掛了電話，打開手機閃光燈，向房間內走去。

史蒂芬向前伸直手臂，將閃光燈面朝前方，然後小心翼翼的跨入房間，整個人瞬間被黑暗吞沒。他定睛向前方看去，只能看到離自己約一米處，空氣中充滿了因為燈光照射而閃閃發光的灰塵。他皺了皺眉，下意識的用另一隻手捂住了口鼻。我可不想吸入這些莫名其妙的東西，史蒂芬心裏嘀咕著，這個房間也不知道關閉多久了。他繼續緩慢的向前挪動，肉眼可及範圍內依然什麼也見不到。他試圖努力保持筆直前進，飛速運作的大腦告訴他這種情況下應該首先掌握房間的大致規格，但是他也知道在沒有參照物的情況下保持筆直行走是不可能實現的。有科學家做過實驗，發現人如果捂住眼睛，大概十幾步后就會開始偏航，但是卻以為自己走的是直線。因此，史蒂芬只能寄希望於自己的身體感知能力，但願不要不知不覺中繞了個大圈又走回出發點。

史蒂芬從進入房間開始就保持高度緊張，畢竟在黑暗裏舉著閃光燈就等於將自己的位置一覽無餘的暴露給別人。再加上剛才那個不知所蹤的男孩也不知道是敵是友，如果是敵人，也許還會有更多同夥埋伏在這附近。可是關掉閃光燈的話又是一片漆黑，史蒂芬只能賭一把自己過硬的身體素質和敏捷的反射神經。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他既沒有看到任何東西，也沒有撞上一堵牆。史蒂芬感到有些奇怪，這個房間有這麼大嗎？自己接近一米九的身高，卻一直沒能抵到房間的一個盡頭。難道自己真的偏航了一直在原地打轉？他抬起左手，將右手的光源照到手錶上，他記得之前自己貓在轉角處，拿手錶當鏡子的時候，當時指針在九點二十三分左右，只要根據現在的時間反推一下，再結合自己走路的速度，其實可以大致推算出在房間里走過的路程。

九點三十分…嗯？斯蒂芬以為自己看花了眼，將腦袋湊近了些又仔細的看了一次，大約三秒后終於接受了事實——手錶指針不動了，靜靜的停在了九點三十的位置。我這個手錶竟然會壞掉？斯蒂芬差點驚掉下巴，自己這個二十八萬的機械手錶竟然在這麼關鍵的時候罷工了，問題是剛才也沒有對手錶的磕碰啊。不得已，他將手機翻回了正面，暫時退出了攝影模式，主界面上顯示著諾大的幾個數字「09:30」，和手錶商量好了似的，屏幕上的數字很久也沒有跳動。史蒂芬感覺到背後一股涼意，迅速切換到通話記錄界面，顯示撥通高明的電話是九點二十九分，通話時長二十秒。一瞬間，史蒂芬的腦子裏冒出了五六種可能性，最後只有一種假設被選定成為結論：從他進入房間的時刻開始，手錶和手機的時間功能就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