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它

老者十分沉穩的開口，彷彿篤信王知游一定會同意。

「相應的，我也會給你一些好處，比如，收你為徒，傳你一些功法……」

王知游不想莫名其妙向一個陌生人拜師，何況，林顯還身受重傷，思思也生死未卜，他實在是沒有心情，也沒有時間。

「前輩，在下已有師門，」他希望老者能聽懂他的委婉拒絕。

老者也不強求，又道：「你可知你口中的妖眼是什麼？」

見王知游搖頭，他微笑着解釋道：「這世間，其實有許多稀奇古怪之事，是比那些妖獸，怪物更可怕的」

「前輩，還請明說」

「世間眾生，往往重鍛煉體魄者多，而修心修念者少。

不過，也有不少人，或多或少的發現，我們所身處的塵世，還有另一層面目。

你可曾見過，前一日琴瑟和鳴的夫妻，轉眼就互為仇敵？

乖巧聰慧的稚子，痴傻愚鈍到連父母也認不出？

街坊四鄰，人人稱讚的老好人，殺了自己一家十幾口？

日日相處的枕邊人，醒來后就變了另一個人？

深愛的女子，新婚夜卻轉投了他人的懷抱？」

王知游道：「性情大變，遇人不淑，面目全非，這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與人世間又有什麼干係呢？」

「如果他們的改變只在一瞬之間呢」

王知游不語，思索起來。

老者淡淡道。「這都是我親眼所見，當時我也百思不得其解。之後用了整整十幾年，我才明白，不是他們出了問題。」

王知游詫異：「難道是有人讓他們這樣做的？」

「讓他們變成這樣的，並不是人，你可知，什麼是靈感？」

王知游老實說道：「晚輩不知」

「我用了十幾年，發現這世間存在着一個龐然大物，它能夠影響人的心智，被它注視過，便算有了靈感。

這靈感能讓人耳聰目明，身心舒暢，好像自己無所不能，世間再也沒有能阻擋自己的東西。但也有一個缺點，便是會經常遭遇不詳之事，妖鬼，怪物，都會在暗中窺伺。

而靈感越高，人就會越瘋狂，從前只敢想不敢做的事，如今立刻就能付諸行動。

就這樣，因為一個念頭，做盡醜惡之事，直到癲狂而死。

我一家老小……也是這樣……

後來，我追蹤著這些被注視過的人，來到了這裏，也見到了它。」

王知游忍不住打斷：「前輩，你說的它到底是什麼？」

老者指了指高空：「它，便是你們剛才所見之物。」

老者又繼續說道：「我從它那裏知道了一件事。正是我們所處世間，另一層面目的真相。

那龐然大物，露出的眼睛，是天災。

在它一個呼吸之間，眼睛的形態會轉換，同時，世間會發生一次轉變。

遍佈着妖魔鬼怪的世界會覆蓋掉原來的，而它下一次呼吸之後，世間又恢復原樣。」

王知游已經聽傻了，據他所知，世間妖物已經存在了幾百年，他獃獃的問：「那它多久呼吸一次」

老者搖頭：「它的頻率並不穩定，去年九月，我偶然瞧見過它的蹤跡，」

見王知游不理解，他解釋道：「就是那些濃郁的霧氣」

「我猜想，那次它並沒有完全睜開眼，原本要轉換的時候，不知被什麼給打斷了。」

王知游覺得他說的，就是林顯遇到的那次。

不知林顯上次提過，在張回家看到一個背着重劍的模糊身影，是否是這老者？難道說，林顯要找的人，其實是他？

他又想到，轉換被打斷了，那如今不知又要過多久才能再等來一次，豈不是還要與這些妖魔鬼怪再共度不知多久？

不免就有些沮喪，他開口問：「前輩，怎樣算是被它注視過呢」

「這就要從它的三隻眼睛說起了

我給這三隻眼起了名字，分別叫靈之眼，現實之眼，心之眼。

正如這名字一樣，被靈之眼注視過，見過了它那白光，便具有了靈感。被靈之眼注視過並不會立刻就產生變化，這種瘋狂是慢慢積累的，所以，靈感不高，就還有救。而現實之眼便是兩世的開關。」

見老者說完這些，就不再言語，王知游忍不住問道：「前輩，那心之眼是做什麼的？還有要怎麼救被靈之眼注視過的人？」

老者沉吟片刻，終於說：「這便是我要託付給你的事，我恐怕命不久矣，無力再追查下去了。」

王知游看出他眼中的凝重，問：「這似乎是一個拯救蒼生的任務，交給我，你放心么」

聽了他這話，老者放鬆了許多，「我沒有時間去尋找一個完美的救世主了，你我相遇，便是緣分。你如果願意，就行拜師禮，我也好將我的獨門心法和這把劍傳給你」

王知游並不想要什麼獨門心法和寶劍，只是他看到這老人微微顫抖地雙手托著林顯，眼中有一絲懇求。讓他想起了思思父親，那時白髮蒼蒼的他將女兒交到他手裏，說：你一定要護好她啊！

於是他當即便跪下，重重磕了三個頭，道：「師父在上，請受徒兒一拜」

「起來吧，這是為師送你的見面禮」說着，老者將自己手中的長劍遞給王知游。

只見劍身由玄鐵鑄成，上有獸紋，極厚重，透著淡淡的寒光，顯得無比威嚴。劍刃鋒利無比，當是真正的刃如秋霜。

老者又道：「我有些仇家勢力很大，這劍不到緊要關頭，不要拿出來。」

接着又將自己師門何處，門派功法簡單介紹了一下，見王知游不感興趣，只好問起他和林顯的事。王知游隱去尋人之事，將他和林顯如何相識，以及這段時間城中怪狀一一說給老者聽。

又過了一會兒，老者擺了擺手，示意王知游話就說到這兒。

因為他感到自己身上，生命正在飛速的流逝，便囑咐王知游，如果真有查明真相、結束這件事的一天，一定要在墳前說與他聽。

講完這話，老者已虛弱不堪，眸子中漸漸失了光彩，他掙扎著拉住王知游的袖子，最後道：「將我送回嵩陽……」

他要與家人葬在一起。

……

師父死後，王知游將他的骨灰裝進一個小盒子，貼身裝着，又背起林顯，往張家走去。

林顯一直昏迷不醒，不時咯出一口血，將王知游衣服染的血跡斑斑。

此時他腦中有一個不成型的想法，也許能救林顯。

那日，他是被「尋」指引著，來到郊外的野樹林，拿走了林顯身上一樣被手帕包着的東西。

那東西他只在族中舊籍里見到過，叫做驚魂，是一種花，這種花全身漆黑，只生長在冥界，食用花種，有起死回生之效。

花有奇香，是一種銷魂蝕骨的味道。

他打開手帕之後，看見的便是五顆黃豆大的種子，通體黑色，散發着淡淡的雪松味。雖然味道有點不一樣，但他相信，這就是驚魂的種子。

回去之後他要再仔細研究一下，實在不行，就只能喂林顯吃這種子了。

……

王知游沒想到林顯醒的如此之快，他本打算先喂林顯吃兩顆丹藥吊住命，卻見林顯已呻吟著睜開了眼睛。

他忙問：「你醒了！感覺怎麼樣？」

林顯頭痛欲裂，彷彿認不出眼前之人是誰，眼中儘是血絲，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王知游見他醒來，知道最危險的時候已經過去，只是此刻，恐怕到了師父說的第二階段。

當時師父告訴他，林顯那日正是被靈之眼照到，而且是在那麼近的距離下。換做別人，早就當場暴斃，他卻能在第二天就恢復正常，說明他身上肯定有和常人不同的地方，也許，就是因為他早已吃過驚魂的種子。

只是今日又被照了一次，相隔時日如此短暫，恐怕身體之中靈感已經很高了。前面說過，靈感過高，會引發變異，不管是性情大變，還是逐漸瘋狂，都只在一念之間。

王知游心中警惕，生怕下一秒林顯就翻身而起，向他襲來。

誰知林顯呻吟了片刻，突然能張口說話了，他手緊緊按著太陽穴位置，向王知游道：

「王兄……有水么……我好渴……」

王知游連忙倒茶給他喝，林顯卻牙關緊閉，茶水從嘴角悉數流出。

王知游不知如何是好，正要捏住林顯兩頰，將水灌下去時，林顯開口道：

「不……好燙……不能喝這個……」

王知游摸摸茶杯，茶已放了許久，是冰涼的。

想了想，王知游找出早上從那巨花身上剪下的銀瓶，拿匕首在瓶頂上輕輕一抹，就露出了裏面一汪清澈透明的花蜜。

有淡淡的香味傳出，林顯也聞見了，這花香好似有提神醒腦的效果，他的頭痛緩解了不少。

王知游看他這樣，知道這花蜜可能有些作用，便將銀瓶遞到林顯嘴邊。

林顯順從的張開嘴巴，讓花蜜緩緩流進喉嚨。

等了片刻，沒有任何異樣，林顯的頭痛慢慢止住了，然後，他好像困極了一般，只來得及道：「王兄，你又救了我一命」，便再度暈過去。

……

這一睡，足足過了三天三夜，林顯才從美夢中醒來。

夢中，自己身處一片桃源，這裏霧海茫茫，群山似浮動着的島嶼，太陽十分遙遠，灑下的金光將霧海染成晚霞的顏色。

天空也與往日看到的不同，這裏的天空，像是一個穹頂一樣，蓋住了這個世界，渾然天成，找不到天與地連接的地方。

那霧海間有大魚，高高躍起，翻滾著發出空靈的長嘯，然後又重重的落下。

林顯就站在一處山頂，有時魚躍上來的時候，近的彷彿伸手就能摸到。

他沉浸在這靜謐的世界裏，忘了所有的煩惱。

直到這世界一點一點暗下來，他也被擠了出來。

……

林顯醒后，除了渾身酸軟，沒感覺到有其他不適，王知遊說他是打不死的蟑螂。

林顯不服，非說自己是不死鳥，只得到王知游的鄙夷和冷笑。

不管是蟑螂也好，不死鳥也罷，林顯是又生龍活虎了。

而這兩日，林顯暈著的時候，王知游在城中轉了轉，發現那霧氣是真正散乾淨了，城門外也露出了正常的官道。

活下來的百姓，有些神志清醒了一點，商量著將城主府外的慘狀收拾乾淨，屍身還算完整的，便裝進棺材，好生下葬。那些殘肢斷骨，早已分不清誰是誰，只好在郊外挖一個大坑，統統放進裏面，做一個大冢。

還有些被嚇破膽的，嚇瘋了的，都由倖存的家人領回去，好生陪着，再不敢輕易出門。

林王兩人幫城中百姓收拾了幾日，等他們都安定下來，便決定出城了。

這日，王知游拿出「尋」，在林顯期待的目光中，往上面滴上一滴血，那司南，不負眾望的亮了起來，而且紅光大盛，應該是那人，或那物，對「尋」的吸引力非常強。

兩人整裝待發，出城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