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9章 石廳刀試(其之二)

第439章 石廳刀試(其之二)

南宮弄花所住的園子不止在百花谷中佔地不小,甚至還起了座白玉牌樓,牌樓上面陰文褐漆豎書「雨時棲」三個大字。

陳至突然想起來一個人,或者更準確地說,他想起來一個名字。

南宮妙霖是否就因一場讓其父親南宮弄花難忘的雨時降生而得名?

這「雨時棲」三字作為南宮弄花居住的園子的名稱,是否為了證明南宮妙霖這名獨子在他心中的地位?

南宮世家二爺南宮弄花人如其名,其子南宮妙霖沾花惹草的功夫都是從他身上有樣學樣,即便陳至只在交州路上打聽百花谷方向時才從交州江湖人口中聽得只鱗片羽,但已經聽說過南宮弄花雖然只娶了一位夫人卻有十一名情人、甚至在他對這些情人斷情的時候還親手殺了其中十位的傳聞。

如果無法證實,傳聞便只是傳聞,可當陳至被姬坤帶領,來到這「雨時棲」的時候,陳至馬上便看到了可能證實這項傳聞的證據。

因為正對著「雨時棲」牌樓的園子一角,便有一座不小的石頭圓冢。石頭圓冢之上雖無供奉之物卻雕出十顆形近無名墓碑的石筍,而在半球形的石冢上用向其中陷下去的陰文刻著兩行字:一行稍大,刻的是「不悔寢」;一行小些圍著半球圓座排開,刻的是「入我家門當無後悔」。

這石頭圓冢正對著牌樓,偏偏又在「雨時棲」扁形園子一處圍牆的角落,使得園子的格局既扎眼又古怪。

師湘葙的臉色也從看見這「不悔寢」時便沉了下去,她跟著陳至一路打聽著百花谷消息走來,當然聽過一樣的傳聞。

聽過一樣的傳聞,看見這「不悔寢」,師湘葙當然聯想得到一樣的東西。

陳至身為煉覺者自然察覺得到師湘葙神情的變化,他相信師湘葙一定用不好這頓早餐了,不過他更明白以師湘葙的性格,只怕更願意徹頭徹尾把南宮弄花這個她「不喜歡的人物」看個徹頭徹尾。

陳至的心思轉到自己聯想到的南宮妙霖身上去,如果南宮尋常一年前說的不差,南宮弄花便還有一名妻子和一名妾室,前者是長女南宮飛星的母親,後者則是次女南宮舞彩和獨子南宮妙霖的母親。

「雨時棲」內此時居然還有刀手值守,姬坤帶領陳至等三人進了園子后便向兩名把自己權當南宮弄花底下護院、刀不離身的刀手打了招呼,告知兩人他帶來的客人身份,這兩名刀手正是一年多前跟著南宮妙霖等人那批刀手裡的兩個。

所以當陳至他們走過去后,陳至便順口一提:「……我還以為谷中的刀手都需要去點過卯才行。」

「『一般的』刀手確實一早后要先點卯。」

姬坤答得簡單,語氣中卻帶著得意,他答這句話時尤其著重「一般的」這三個字。

陳至默默記下南宮弄花慣於放縱和袒護願意跟隨他的手下這點,這看起來便是南宮弄花獨特的用人之道。

陳至不會簡單地認定這招是否高明,因為這種用人之法雖然起用之人將來可想而知將被慣成跋扈驕縱的性子、頗顯後患,卻確實也是最簡單且最高效獲得別人效忠的辦法,對此法無論臧否視乎角度的差異都會有其道理。

剩下的問題就只有一個,南宮弄花本人是個什麼樣的人?

答案很快就直接出現在陳至、席子和、師湘葙三人的面前,南宮弄花果然備好了長桌、碗筷和早膳,專門等著陳至等客人到來。

出現在陳至視野里的南宮弄花是名眉眼間得到南宮雅敘面相上一切優點、五官和南宮妙霖也頗有相似之處、個子比南宮乘風稍高的一名中年美男子。南宮弄花頭束紫錦金絲冠、腰束柳板鑲玉帶、腳踏鯊皮攘面靴,身上則穿著一身極其寬鬆、柔軟的袍子。形象上比起南宮乘風的威風,南宮弄花給人更多的則是富貴、慵懶、出世這般形象。

陳至也仍沒忘記拿他的模樣和記憶中的南宮妙霖去比較一番,結論則是南宮妙霖相比此人更顯得虛有其表,而南宮弄花慵懶的外表則可能是內斂的性情所致。

姬坤上前附南宮弄花的耳悄聲來了幾句——這對主僕倒是顯得親近得很——之後南宮弄花便起身擺出江湖握拳禮,分別對陳至三人行了禮道:「陳少俠、席兄、師姑娘。」

陳至等人紛紛還禮,姬坤向所有人點頭哈腰著便自顧自退了出去,南宮弄花同時伸掌請陳至等三人落座。

南宮弄花安排給陳至三人的早膳十分簡單:每人一碗鹹粥、幾塊點心、兩樣小菜。白米鹹粥里飄散著點爆好的小鱔塊,點心是蒸出來的白糖糕,兩樣小菜分別是將糖醋漬好的芥菜頭切絲以及花椒葉和麻油拌碎豆腐。

白糖糕本是穢界行商之人傳來的制松糕之法經過欲界改來,無論凶途島上還是交州南、揚州西南臨海幾郡都有的嘗,師湘葙、陳至都在凶途島上便已經吃過不少次,只有席子和眉頭稍皺拿起來一塊翻來覆去看。

南宮弄花也不客套,招呼陳至等人動筷后,便先開其口:「我知道『閉眼太歲』陳少俠也許對我兒妙霖有所誤會,現在妙霖既然已經不在,今天讓我有機會替他向陳少俠一盡地主之誼,我也算頗有榮幸。

畢竟無論妙霖和閣下有何誤會,你們畢竟同為天衡府平安司針對『切利支丹』一事同心戮力,分屬同道。」

南宮弄花開場白便認熟認得太假,陳至並不領情,笑著諷道:「哦?敢問南宮二爺,互相算計、各有立場、暗施手段,這樣……也算是同道嗎?」

南宮弄花笑容雖然滯住,卻並未收起,他的語氣相比之前熱情的語氣更低了些:「……不知道陳少俠是在說自己,還是在說我兒妙霖呢?」

「論互相算計,他不夠看;說各有立場,彼此彼此;講暗施手段,則他於我無損……嗯,晚輩釐清了,晚輩方才的話,應該是在指晚輩自己。

若南宮二爺有所誤會,晚輩在此告歉。」

南宮弄花笑容僵得更甚,他乾脆放下碗筷,冷冷地說道:「陳少俠不必告歉,就算言辭有所誤會,生死卻是一個人身上的大事,這件事情上總不會有任何的誤會。

我兒妙霖已故,而閣下卻活生生地在我這『雨時棲』的偏廳中用鹹粥,這件事中更不會有半分的誤會。

我不妨說於少俠知,當年我兒妙霖煩心時便最喜歡來這間偏廳舒心。」

陳至倒是相信這句話,因為有股獨特的味道陳至曾經最早只在南宮妙霖身上嗅到過,同樣的味道這屋子中也多少能浮著些,虧得陳至是名煉覺途已經開發到高境「有兆先知」境界的煉覺者才能分辨。

經過凶途島居住一年期間增長的見識,陳至如今也清楚這種味道來自穢界商人偶爾會偷偷販售的禁品「福壽膏」。

關於此物陳至在凶途島期間閑來無事還讓雷子辰為他遞送往修羅道權當閑談的書信,如今已經在蕭忘形的安排下改投修羅道二當家麾下的「浪風範客」回信提過這種煙膏容易上癮、極損心志,是想要保持頭腦清明的人務必要遠離的玩意兒。

陳至只是尚不清楚南宮妙霖那種程度的智慧是吸食「福壽膏」煙膏所致,還是養成吸食「福壽膏」的習慣前便已經是這個水平了。

南宮弄花的身上沒有這種味道,倒是讓陳至意外的發現,這或許說明了比起南宮妙霖那個繡花枕頭,其父南宮弄花多少還是更有長處。

話已說僵,陳至乾脆把話引入正題:「南宮二爺不妨說說,以您之見晚輩該如何展現歉意。

畢竟不談這件事,晚輩實在難以分辨南宮二爺今天是請晚輩到府上吃飯的,還是請晚輩來表演『食不下咽』的?」

「好!」南宮弄花收起冰冷語氣,口吻平靜下來:「很簡單,相信閣下也清楚家兄壽宴之日便要宣布新任當主,而新任當主必然是我們下一輩人之中選出。

我希望閣下可以從家兄那裡提前探出消息,他選定的人選到底是誰?」

「容晚輩將傷心事暫且重提一次,晚輩本以為南宮妙霖既然已死,南宮二爺應該已經沒有必要關注當主更替之事了?」

南宮弄花冷哼一聲,道:「瞞者瞞不識,識者不能瞞。若本來說好的那樣,由諸位刀術師範選出過繼給我三妹的子女,便由此人繼任當主,再另行選擇持本谷『黑刀白刃』赴會名年『天覽競鋒』一事,我確實沒有必要關注或者爭取什麼,也沒有辦法插手。

可三妹反悔、『踟躕海』另一入口浮現谷中地宮,家兄躊躇不決、推翻前事,如今兩件事都有了變化。

我想閣下應該也同意,如今家兄只怕也不敢輕易提前定下當主人選,而是要靠外力篤定『踟躕海』和南宮世家未來之事後再另作打算,而這一來,讓我們這些當弟弟的怎能安心?

要想安心,便要自己起碼關心起下任當主歸誰的問題。」

南宮弄花說得急切,陳至仍然聽出有人撥弄了南宮弄花的心事,他這番對自己立場的剖白實在太缺乏堅定的主見,顯然是被人說動后才生出的想法。

「弟弟們」……從這三個字看來,說動他的只怕便是表面上一直老實安分的南宮賞月。

從昨天到今天理應試圖邀請的陳至的人中,南宮賞月和南宮尋常都未採取過動作,後者是確信陳至最後會去找他,而南宮賞月則根本沒見過陳至。

如果光是沒見過,當然沒有必要對陳至產生一見的想法,但是既然昨夜陳至已經一入谷便被老太爺南宮雅敘召去,這時候再不對他產生想法,則說明本來便有既定的想法。

陳至到來之前便覺得一定會有至少一方有完整的想法並為了隱瞞心跡對他採取迴避,如今看來,南宮賞月正是這樣的角色。

那接下來,對參與事情參與得渾渾噩噩、主見不堅的南宮弄花,陳至便知道該如何應對了。

「……若南宮二爺有打算爭取次任當主,南宮當主又言明要選在後輩人中,不知府上兩位千金南宮二爺屬意哪一位?」

陳至提到這點的時候,席子和靜靜地咽下口中鹹粥,悄悄慢下了手。

南宮弄花給出他備好的決定:「女人家怎麼成事?!既然閣下有興趣,我也不瞞閣下,反正以閣下的名聲便是在谷中到處亂說,哪些人會信我也多少有個底!

南宮家遠親其實也人才濟濟,其中一名後輩人師從豫州神拳門學得一身好拳腳,更跟從司隸大儒遊學經年,更難得的是和我親近得很,頗可信任。此人被賜姓南宮,複名上折下枝,如今他已經回到谷中為世家做事,更在谷中混出個『空谷孤鴻』之名號。

一個女婿半個兒,既然事情我已經決定招折枝為婿,硬舉他作為當主,折枝從根上不屬於我們四兄弟任何一個,這樣也公平!

小女舞彩正有姿色,和折枝正是良配。」

南宮弄花此言一出,最後還在動筷子的兩人也停下了:師湘葙負氣把一雙筷子拍在桌上,席子和的筷子則是從手裡滑落下來的。

「……」南宮弄花看了一眼兩人,師湘葙之舉動他可以理解——畢竟他開頭便說了一句「女人家怎麼成事」而師湘葙正是女子,但是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這堆話里那處值得席子和震驚到把筷子從手中滑落的。

「……席兄這是怎麼了?」

橫豎討論的氣氛便不是很好,南宮弄花決定不為自己的失言向師湘葙辯解,只過問起他實在不解的事。

席子和大窘,忙道:「沒什麼。」

看來席子和與南宮舞彩相識一事,至少南宮弄花並不知情,初入谷的時候席子和雖然和引路家僕提過一嘴,看來也沒被當真傳開。

南宮弄花對席子和的掩飾雖有懷疑,一時也想不明白原因,乾脆先置之不理,反正他主要想等的便是陳至的說法。

這便是師湘葙現在生氣的其中一個原因,因為她對南宮弄花的印象已經差到極點,而她更已經猜到陳至打算對向他提出交易的人如何應答——陳至最終會全部答應下來,甚至包括目前還沒聊過的南宮皓雪和南宮尋常的要求。

她並沒有猜錯,陳至確實就是在做這個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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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歲至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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