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吾不像你
因為霍德的破口大罵，一向安靜的地下冰洞中，迎來了久違的人聲鼎沸。
雖然現實是只有一隻狼人，但那嗓門卻頂得上數千人竊竊私語，說是人聲鼎沸卻也不為過。
或許是罵的太過精彩，安靜的狼人駐地中，也在悉悉索索的摩挲聲中，伸出幾顆碩大的狼頭，立着尖尖的狼耳，朝着罵聲傳來的位置，探頭探腦。
一副想聽又害怕被發現的模樣，讓人忍俊不禁。
尖銳刺耳的罵聲，一直持續了許久久，直到一聲低沉沙啞的狼嚎聲響起，才落下帷幕。
這卻不是霍德罵累了，而是金睛暴猿那副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鳥語，跟我有什麼關係嗎，指手畫腳是在跳舞取悅我嗎的表情，實在讓霍德罵不下去了。
那種感覺就像對太監發騷，對老牛彈琴，實在太過於憋屈。
「呼」
胸膛高高鼓起，呼出一口悠長的白氣，霍德好似要把所有受的氣全部呼出。
熾熱的大團白氣剛剛呼出，便再極寒下凝結成細碎的冰花落下。
霍德也突然放鬆下來，揮手撇去還未來得及凝結成冰落下的白氣。
鄭重的看向宛如雕塑一般一動不動，猙獰的猿臉上帶着莫名表情的金睛暴猿。
此刻的金睛暴猿相比於霍德剛剛看到時的樣子，有了極大的變化。
原本的金睛暴猿，一身雪白柔順的毛髮，雪白得亮眼，好似每根毛髮都用冰雪打造編織。
一雙璀璨的碎金眼眸，明亮有神，宛如夜空中的星辰一樣絢爛。
強壯魁梧的軀體上，一塊塊虯扎的肌肉，塊塊壘疊，宛如岩石一般，肆無忌憚的展示著強大的力量。
盡顯高階異種魔獸的風采，那是何等的意氣風發。
而如今的金睛暴猿，一身雪白柔順，宛如冰雪打造編織的毛髮早已斑駁，缺失了大片。
取而代之的是黝黑冰冷，泛著金屬光澤的黑骨蛇鏈盤旋纏繞。
一雙璀璨如星辰的碎金眼眸，也被密佈的血絲所爬滿，遮掩了所有光澤。
強壯魁梧，肌肉虯扎的強大身軀，變得乾瘦，而且全身上下血肉大片缺失，被黑骨蛇鏈所取代，怪異而猙獰。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絕不會有人相信一頭強大的魔獸，會在短時間內變成這副模樣。
而且這副怪異猙獰的模樣下，還隱藏着的是難以想像的痛苦。
那順着漆黑骨鏈流淌，好似永遠也流不盡的鮮血，便是最好的證明。
凝視片刻，氣氛在一狼一猿之間越發凝固，終於在金睛暴猿越發暴躁的情況下，霍德開口了，聲音有種前所未有的感覺。
或許是兔死狐悲吧！
因為他能夠感覺到金睛暴猿那熾烈如大日一般的強盛生命氣息，正在以難以想像的速度熄滅沉寂，或許要不了多久金睛暴猿就要死了。
「你要死了！」
話音落下，一直強勢碾壓霍德的金睛暴猿，好似突然一下萎靡下來，周身強盛的氣勢也都歸於沉寂。
沉默了片刻，金睛暴猿努力張開了半邊都被黑骨蛇鏈所取代的嘴，緩緩開口道：
「吾不像你，能夠為了生命放棄一切！」
「吾唯一後悔的就是當初沒有孤注一鄭的勇氣，選擇了虛與委蛇，落得如今這個生死不如的地步！」
「或許死亡對於吾來說才是解脫！」
「你走吧，不要再來了，不然吾會殺了你的。」
金睛暴猿每說一句話，
面部骨骼便嘎吱作響，好似下一秒便要碎裂，鮮血更是像不要錢一般，從蠕動的黑骨蛇鏈之間不斷滲出。
這是抵抗黑骨蛇鏈的代價。
但就算如此，他的聲音卻沒有一絲波動，冰冷的宛如金鐵交鳴，好似那無盡的折磨痛楚，沒有磨滅他的意志，反而讓他心中的某種想法越發的堅定了。
如果拉斐爾此刻在這裏，可能就要失望的張開血盆大口了！
金睛暴猿的聲音穿透性極強，震得地下冰洞冰藍色的穹頂微微顫抖，也震的霍德腦袋發昏。
霍德抬爪捂住腦袋，怒極而笑，他簡直無法理解金睛暴猿的想法。
他不過是一頭畜牲，一頭魔獸而已，他以為他的堅持是什麼？
猿格，尊嚴亦或自由？
狗屁，命都沒了，那還有尊嚴和自由，不過是一頭無知的畜牲而已，知道什麼。
這般想着，霍德看也不看金睛暴猿，轉身笑着走了，也不知是笑金睛暴猿的無謂堅持，還是笑自己的奴顏屈膝。
總之笑聲過後，該怎樣還是怎樣，有拉斐爾這尊巨龍橫亘在地下冰洞深處，這裏的規則就會根據他的意志而運轉。
黑暗帷幕後，大殿中，金銀寶石床上，拉斐爾渾身都泛著淡淡的黑光，彷彿一顆龍形的黑暗水晶一般，安靜的躺在金銀寶石堆中。
突然，拉斐爾隱約聽到了什麼聲音，龍耳微微煽動，但卻什麼感覺到什麼危險的預兆，也就沒有在意，翻個身，狠狠舔了兩口被當作枕頭的巨型水晶后，繼續呼呼大睡。
回到自己的房屋，霍德躺在姑且稱作床的位置上，雙爪交叉放於腦後，雙眼無神，思緒翻飛。
或許是精神受創，埋藏在記憶深處的以往，一幕幕閃電般浮現。
從咿呀學語，到滿地亂爬，到第一次吃肉，到第一次狩獵，到第一次修鍊………到一次成為狩獵對隊長，意氣風發，到第一次品嘗到權利的滋味，到第一次偷懶享受，到第一次卑躬屈膝………
什麼時候，他從那個天資橫溢，意氣風發，守護部族的狼人戰士，蛻變成了一個貪生怕死，卑躬屈膝，為了活命親手殺戮族人的狼人族長了？
或許是十年前吧！
或許是三年前吧！
又或許是一年前吧！
霍德有些記不得了，也不想記得了，路是他自己選的，或許有時他會有些許的遺憾，痛苦，可大多時候他都是開心的。
說明他的選擇是對的，他一直都沒變，一直都貫徹了活下去理念。
在飢餓中活下，在惡劣的環境活下去，在極北冰淵的極寒中活下去，在巨龍的陰影中活下去，一切都只為活下而已，對於他來說，活下去勝過一切！
狼嘴微張，雙眼失神，霍德恍惚間看到了死去多年的母親，正一臉溫柔的看着他，柔聲細語的道：
「活下去，兒子！」
是啊！他沒有錯，他只是想活下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