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深夜的獵手

漆黑的夜晚，他在一片斷壁殘垣中奔跑着。

——快點，再快點。

沒有什麼比將要發生的事情更重要。顧不上喘息，他在心裏不斷地催促着自己。漸漸地，視野中浮現出了一個小小的帳篷。

——快啊！就要到了啊！一定要趕上啊！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越來越快，但這不重要，沒有什麼比將要發生的事情更重要。

——再不快點的話。

他使盡全力伸出右手，就在即將觸碰之際——

——轟！

整座帳篷在炮火中化為了灰燼，就在咫尺之遙。

布拉德·穆猛地從床上坐起，大口大口地喘息著。身上的背心此時已浸滿汗水，彷彿他剛才真的在全力奔跑一樣。

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做這個夢了。

自他來到斯塔靈邦國已經六年了，這六年來，他經常會做噩夢，彷彿那場無果的抵抗至今都在延續一般。而在這些噩夢裏，剛才的那一場，出現的次數最多。

那座帳篷是一座醫療帳篷，在那座帳篷里，他的父母曾經在那兒忙碌。

戰爭就是這樣，人的生命總是在瞬間消逝。來不及祈禱，來不及懺悔，來不及感嘆無力，就那麼突然地，一個個生命逝去了。

曾經從那殺戮與被殺的地獄中走出來的布拉德十分明白，在戰場上，死亡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了。自己的父母死於不明來源的炮擊，而他也從一個個敵人手中奪走了生命。自己的父母不知道被何人殺死，而自己殺掉的那些人也未必知道他們死於誰手。誰也不知道眼前的敵人下一秒會不會對自己開槍，更沒人知道那些從醫療帳篷里返回前線的傷兵會不會殺死自己。戰場上一切正義都是冠冕堂皇的謊言，真相是為了生存每個人都必須殺戮。如果殺害自己父母的人有罪，那麼殺害敵人的自己也同樣有罪。因此，布拉德自知沒有立場去恨誰，也不打算去祈求那些被自己殺掉的人原諒。就算要追究戰爭本身，戰爭的雙方也都有着各自的大義——如果一定要責怪的話，就只能責怪這個互相殺戮的世界了。

拍了拍臉頰，布拉德把自己從回憶中拉了回來。自己已經在斯塔靈開始了新的生活，不能總是沉浸在過去的回憶中，布拉德在腦海中如此告誡自己。布拉德簡單地洗漱了一下，又沖了個澡，然後回到卧室，拿起放在床頭櫃的個人信息終端，準備重新確認一下自己的任務。

斯塔靈是自由之邦，也是全大陸唯一一個魔法之邦。這世上每個人都有魔力，但魔力強大到能夠將魔法當做武器的人並不算多。四大宗教國家一直以來將魔法視為異端，也許他們過去知道應該如何培養魔法師，但至今已經完全失傳了。因此，斯塔靈是現存的唯一知道應該如何培養魔法師的國家。同時，四個大國為了彼此競爭一直全力發展武器技術，而為了對抗越來越先進的武器裝備，斯塔靈也一直在研究如何強化魔法師與魔法。數百年的發展下，斯塔靈除了強化障壁、火球術等傳統魔法外，還研究出了力場干擾等通過影響「原理」來改變「現象」的新魔法，更出現了足以以一擊之力毀滅一支大軍的戰略魔法。數百年前，魔法憑藉着火力對傳統武力擁有着壓倒性優勢。數百年後，魔法憑藉着多樣性、靈活性與火力對現代化武器依舊保持着壓倒性優勢。

因此，其他國家民眾眼中暴力的象徵，在斯塔靈反而是軟弱的代表。

而布拉德這次任務的目標，

便是刺殺一名潛伏在邊境走私軍火的退役導師。

「也許就是這個國家的文化環境，反而給這傢伙走私軍火提供了條件吧。」布拉德自言自語着甩了一下信息終端，原本閉合的兩個部件就此分離，其中上部部件向著對角線方向平移了一段距離，兩角之間張開了一張虛擬屏。得益於魔法師的存在，斯塔靈的科學家們將大量的精力從研究領域從軍用上轉移到民用上，促使斯塔靈在民用科學領域大大超越了所有國家。而布拉德手上的個人信息終端，便是斯塔靈科學發展眾多成果中的一個。

布拉德熟練地操作著虛擬屏，很快，任務目標的詳細情報便顯示在上面了。布拉德仔細地閱覽著上面的內容。「姓名，楊平……身份，前第三大隊第二小隊領隊導師……擅長魔法，偽裝與探查……然後是……這就完了？」布拉德充滿驚訝地又翻閱了幾遍，卻發現除了最上面的三項，剩下的都是「好色」這種對他來說沒什麼用的情報，即便是目標位置這類看似有用的情報，也被標註著「未證實」三個字。

布拉德從不懷疑情報部門的能力，能讓自己的個人情報模糊成這樣，只能說明目標的反偵查能力太強了。

「這樣的人，應該被編入幽靈才對啊……」布拉德思索著。擁有如此厲害的反偵查能力，卻作為編製部隊的導師服役，「除非……他在正面戰鬥上還有不為人知的出眾能力。」布拉德的目光最終停留在虛擬屏的最後一行「未證實」上：單獨作戰能力不足，但協作能力可能極為出色。

斯塔靈的正規軍分四個階級，自下而上分別是：獵兵，導師，騎士，元帥。一般由五到六名獵兵形成一支小隊，而由導師擔任各小隊的領隊。而導師要想晉級到騎士，就必須具備單獨完成困難任務的能力，這些騎士同時也是各大隊的隊長。至於晉陞元帥的條件，則是具備獨自對抗一整支軍隊的能力。騎士沒有固定的員額，目前的斯塔靈共有十二名騎士。而元帥，則永遠是四位，這是斯塔靈傳承數百年的傳統。

但是布拉德不屬於四階級中的任何一級。他所隸屬的，是編製外的特勤部隊——幽靈，而幽靈的任務，大多是獨立完成的。

雖然斯塔靈擁有一套完整的法律體系，但那是針對普通人的。魔法師自身就是極為強力的武器，導師級的魔法師更不是隨便幾個人就能拿下的。魔法師之間的戰鬥稍不注意就會演變成大型魔法對轟的局面，堪稱一場災難。因此，為了儘可能保護戰鬥區域，對於那些強大的魔法師罪犯，一般都會派出幽靈安靜地予以抹殺。

「單獨作戰能力不足，但協作能力可能極為出色啊，」布拉德在腦海中反覆咀嚼著這句話，「這樣的人也只能成為導師了。」經驗與直覺都在告訴布拉德，情報中的「可能」兩個字，完全是多餘的。

布拉德看了看時鐘，時針此時指向兩點鐘附近。窗外的夜色已經完全沉下了，聽不到一絲車馬聲，只有偶爾的狗吠。

「那麼，該出發了！」布拉德果斷地打開衣櫥，將手按在內壁上的一處花紋里。沒一會兒，旁邊的牆壁打開了，露出一個隔間。在這個隔間里，收藏着包括槍支刀具在內的各種武器和戰鬥輔助用品，以及各種尺寸的黑色作戰服。

布拉德所在的這個屋子，是幽靈們作為臨時任務據點的眾多安全屋之一。

看着眼前琳琅滿目的隔間，布拉德不由得嘆了口氣——畢竟，這裏面很多東西他都用不了。

即便在幽靈裏面，布拉德也是極為特殊的——或者說，在整個人類種群中，布拉德也是極為特殊的，因為他沒有魔力。

一般來講，只要是生物，不論是誰，生來就必然擁有魔力。正常來說，魔法師與普通人的差別，都體現在魔力的量與質上。但布拉德卻不同，他生來便沒有一絲一毫的魔力，這就和先天性殘疾沒什麼不同。

雖然市面上大多數民用品考慮到普通人的魔力量，都被設計成了不依賴使用者魔力就能自主運行的構造，但是軍用魔導具可不會照顧普通人。因此，布拉德能依賴的，只有槍械、刀具，以及少部分作戰輔助用品。即便是那套黑色作戰服，到了布拉德手裏也和防彈衣沒什麼兩樣。

但就是這近乎於先天殘疾的身體，卻也給布拉德從別的方面帶來了意想不到的好處。

首先就是對各類魔法探測的先天免疫力。因為沒有魔力，所以任何探測魔法都無法找到布拉德的存在。儘管在別的國家已經出現了聲波探測儀，但魔法卻因為魔力探測的準確性和時效性依然被斯塔靈的魔法師們信賴著——本來如果沒有布拉德這個異類的話，魔法探測也確實是天衣無縫的。因此，對於魔法師而言，除非目視確認到，否則布拉德就好像完全不存在一樣。

其次，因為天生沒有魔力，所以所有對人魔法都對布拉德不管用。這是因為所有對人魔法所瞄準的目標實質上都是對手的魔力體這個「靶」，而布拉德沒有「靶」，魔法自然也就無法瞄準他了。

他這樣的體質，在團隊行動時，會在帶來好處的同時也帶來弊端。但在單獨行動時，只要對手是魔法師，他至少不會敗北。正因如此，當初他才會差點射中柳莎。也正因如此，他才會被柳莎選中，而柳莎，正是統領幽靈的元帥。

當然，柳莎並沒有讓布拉德直接成為幽靈。布拉德的身體無疑是強大的「盾」，但他卻缺少一柄鋒利的「劍」。為了彌補布拉德弱小的正面戰鬥能力，柳莎教會了布拉德一種特殊的戰鬥技巧——氣功。這本是東南大國婆羅陀佛國武僧的得意技，武僧們憑藉這種技巧，極大地強化了自身的戰鬥能力，不僅刀槍不入，甚至還有一些高級武僧能夠徒手擊毀裝甲車。雖然武僧的人數總量也就比魔法師多了那麼一點，總體戰鬥能力也沒能達到魔法師的高度，但仍舊憑藉氣功號稱大陸第一步兵，甚至彌補了婆羅陀佛國科技實力較低的短板，足可見氣功的威能。有人曾經宣稱，單論威力的話，一個武僧長老的戰鬥力要強於斯塔靈的騎士。對此柳莎從沒懷疑過，因為與她同樣列席元帥的三人中，就有一人出身自婆羅陀佛國。起初，柳莎擔心布拉德會不會因為戰爭的原因排斥氣功，準備了一連串的勸告，結果布拉德根本就沒有任何抵觸地接受了，這讓柳莎突然覺得自己好像白痴一樣。後來柳莎問起這件事時，布拉德只是簡單回答了一句：「力量就是力量，沒有立場可言，有立場的只是使用它的人罷了。」

然而連柳莎也沒想到的是，布拉德學習氣功的效果，遠超她的預期。

布拉德是一個沒有魔力的人，而氣功的要領則是吸收自然能量來強化自身。原本，任何人因為自身帶有的魔力，在吸收自然能量時，自己的魔力都會與外界的能量發生融合，從而令其性質改變，為其所用。而當布拉德這樣一個沒有魔力的人吸收自然能量時，自然能量卻能保持原本的狀態儲存在布拉德體內。雖然布拉德只能將這股能量用於強化肉體，但被強化后的肉體卻好像融入自然一樣，成為環境的一部分。魔法師們平時都會有被動性的防禦魔法覆蓋自身，但為了避免發生氣流循環被阻隔之類的事情，這類魔法所能防禦的只有不屬於環境的「異物」。換言之，除非主動張開排斥一切的屏障或是結界，否則布拉德的攻擊將會被視作環境本身的改變而被防禦魔法忽略，從而直接命中魔法師本身。換言之，魔法師對於掌握了氣功的布拉德而言，與裸體無異。

集齊了「盾」與「劍」的布拉德，成為了魔法師這一強大存在的「天敵」。

.........

布拉德穿上黑色作戰服，裝備好了匕首，拿上一副戰術護目鏡，在確認隔間關閉后便離開了安全屋。氣功無法灌注進子彈，因此，他的作戰方式只適合近身作戰。至於槍械，那是給擅長物質強化魔法的人用的。

他的第一站自然是「未證實」的目標位置了。從個人信息終端上的地圖看，他所在的安全屋距離目標位置只隔了三條街。布拉德記住方向後，收起終端，飛身躍上旁邊的房頂，靜悄悄地奔向目的地。

「這還真是……簡單易懂。」布拉德停在街邊的一處屋頂上，看着眼前的華麗莊園苦笑道。從行動終端來看，眼前的無疑就是任務簡報中的目標位置。但是，這未免也太華麗了。宮殿般的三層豪宅且不論，寬闊的院子裏還有泳池、假山、噴泉，數不清的保安在院落里牽着狗來回巡邏，兩盞大型射燈在院子的兩端交相輝映着，生怕外人不知道這裏面有一座豪宅。

難怪要寫「未證實」，那麼謹慎的人住在這麼顯眼的地方，是真的才見鬼了！布拉德在心理不禁暗罵道。他強忍着砸掉手中終端的衝動，將視線落在豪華大院周邊的民居里四處掃視。

目標是一個個人戰鬥力弱小，卻能在團體戰鬥中發揮巨大威力的導師。這樣的人，自然是周圍的人越多，他就越安全。讓他直接住進這麼顯眼的豪宅里肯定是不可能的。但是，讓他獨自一人居住在遠離手下的地方也不太可能。對他而言最好的辦法，就是讓手下集中在一個地方待命，而自己則住在附近不起眼的地方。假如豪宅受襲，他進可攻退可守；而假如自己受襲，又可以及時喚回手下發揮自己的長處。布拉德在腦海中快速地推理著，同時不斷地掃視周圍的房屋，尋找最有可能的地點。但是不論布拉德怎麼看，周圍的民居都和豪宅隔了一條街，只要目標從這些民居里出來，都一定會首先暴露在大街上。

難道在豪宅的背面？布拉德望着豪宅后毫無人氣的陰影，暗自思索道。可是，從地圖上看，那裏應該是一條河。

即便如此，布拉德還是決定過去看看。打定主意后，他快速躍過一座座房頂，向著豪宅的後方繞去。果然是條河啊——就在布拉德這麼想的時候，他突然注意到河岸邊靠近豪宅正中的地方，有個什麼東西。

看來還是得走一趟啊，布拉德微微笑了笑。他打開了自己的戰術護目鏡，這是布拉德能夠使用的為數不多的作戰裝備——畢竟是以輔助性軍事科技聞名於世的西南大國阿爾瑪王國產的嘛。

這副戰術護目鏡能與斯塔靈的魔導具一同出現在幽靈的軍備庫中，自然有着它的獨到之處。布拉德打開戰術護目鏡后，原本黑暗的視野一下子變得明亮起來。這副戰術護目鏡不只是夜視功能這麼簡單，透過它，布拉德可以清晰地看見各種魔法探測射線，以及刻印在院落中央的巨大魔法陣。其實這副戰術護目鏡原本就是阿爾瑪王國為了對抗斯塔靈帝國而研發的。魔法師在戰鬥時一定會出現魔法陣，但都會刻意抑制細節條紋的顯現，而只顯露出五芒星陣或者六芒星陣。而阿爾瑪王國研發這副護目鏡的目的就是為了看穿魔法師在戰鬥中所使用的魔法陣，從而進行針對性反擊——但是實戰中她們卻發現沒有學習魔法的自己根本看不懂，而且火力上也存在着決定性差距。於是，阿爾瑪王國的高層們索性破罐子破摔，靠兜售護目鏡來賺錢了——畢竟對普通人而言這只是個夜視鏡。

布拉德透過護目鏡仔細觀察著豪宅大院。看樣子，豪宅里的警戒設施只有各式各樣的魔法探測儀和那個巨大的魔法刻印。從刻印內容上看，應該是一個大範圍的報警結界。不管是那些探測儀也好，還是那個魔法刻印也好，對布拉德而言都構不成威脅。他唯一要注意的，是那些牽着狗的保安。儘管身上的作戰服能完全隔絕自身的氣味，但不能使用魔法的他無法保證作戰服本身不會沾染別的氣味。於是，他耐心地觀察著，在腦海中默默記下了保安的巡查路線。

過了好一會兒，在確信萬無一失后，布拉德開始了行動。他先是一個縱躍翻入豪宅的圍牆，又趁著無人盯梢的時候蓄力躍上屋頂邊緣。就在他剛登上屋頂的時候，就聽見了旁邊傳來一陣狗吠聲。他立刻趴到屋頂中央的位置，並催動體內的氣功，與周圍的環境同一化。很快，就有一名保安牽着狗來到他剛剛攀牆的位置。保安似有疑惑地看着牆壁，而他所牽着的狗卻堅定地朝着屋頂狂吠。沒一會兒，布拉德就感覺到有什麼東西掃過了自己。他心頭一緊，卻不敢有任何動作，只是一動不動地趴在原地。

保安所使用的是一種用來探測環境的空間探測魔法。如果布拉德只是趴在那裏的話，他會感知到空間內存在一個空洞，那時布拉德就會暴露。但是，當魔法掃過布拉德時，布拉德已經與環境同一化了，這就導致保安所探測到的空間並沒有任何異常。施放完魔法的保安佇在原地思索了一會兒，還是決定牽着狗離開了。魔法師使用魔法的前提是自信，如果魔法師對自己的魔法產生懷疑，那麼自己所使用的魔法也會大打折扣，嚴重點的甚至會無法使用魔法。能留下氣味的不可能是什麼強力的魔法師，最多也就是個技術高明的小賊罷了。為了自己的魔法師人生，保安寧願自己犯點小錯，也不想懷疑自己的魔法。

保安離開后，布拉德微微喘了口氣。他已經不是第一次執行任務了，也不是第一次遇上剛才的情況。但是，不論經歷幾次，都沒法消除這種緊張感。

確認了周遭的安全后，他扭頭望向河中的異物。距離近了才看清楚，那是一艘小型快艇。

這周圍並沒有其他人居住，快艇放在這裏毫不引人注意，就算有人看見了，富人家擁有快艇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但是，如果這艘快艇是逃生用的呢？

布拉德憑直覺肯定，目標一定就在附近。

擅長魔法是偽裝與探查么……布拉德暗自思索著。戰術護目鏡可以幫他看見「現象」，卻無法幫他看穿「現象」。如果展示在眼前的是「現象」本身，就算布拉德藉助戰術護目鏡也看不出異常。

布拉德關閉了戰術護目鏡。既然無法看穿，那麼此時的護目鏡於他而言不過就是個夜視鏡罷了，這時候他憑藉自己過人的夜視能力親自目視反而更好。

偽裝不是消失，只要事物依然存在，那麼周邊的環境就必然會出現異常。布拉德的視線沿着河岸來回掃視着，試圖抓住任何異常狀況。

隨着一陣不大不小的風吹過，布拉德突然注意到，被風吹走的落葉不自然地在某處停下並晃動了一會兒，彷彿是被什麼東西擋下了一般。

布拉德立刻打開戰術護目鏡，隨即躍下房頂，又一個翻身躍出圍牆，直奔樹葉停止的地方而去。到達位置后，他試探性地向前伸出了手，並感到手指碰到了冰冷堅硬的牆壁。

有了！布拉德在心中暗喜道，這一定就是目標真正的所在了。他沿着牆壁一點點地試探，終於摸到了一片可能是門的鐵板。布拉德隨即掏出匕首，催動氣功，沿着兩側縫隙各砍一刀，刀路上的障礙物如同切豆腐一般被砍開。隨後，布拉德用匕首輕輕一撬，鐵門便向外翻倒出來。布拉德輕輕地將鐵門放下，悄悄地摸進了漆黑的房間。

然而，眼前的房間與其說不大，倒不如說太小了。布拉德在空曠的房間里掃視一圈，發現裏面別說是人了，根本就什麼都沒有。

難道是自己判斷錯了？布拉德不由得心生疑問。但是，目標都已經花了那麼多工夫了，難道真的只是為了把幽靈引向一個空房間？

布拉德又摸著內壁在房間里轉了一圈，但這次卻沒有任何收穫。

就在這時，又吹來一陣風，將門外的樹葉吹了進來。這次，樹葉沒有停下，而是直接在中央的一塊地板上消失了。這一幕看得布拉德冷汗直冒，心說幸好自己沒有直接踏進去，否則這一腳踩空，天知道會弄出多大動靜。

不過，今天真是和風有緣啊。布拉德無奈地想道，臉上露出一絲苦笑。

布拉德小心翼翼地從樹葉消失的地方走了下去。那是一道螺旋形的樓梯，沿途都有燈具照明。當布拉德下到最底層后，他看到的是一條長長的過道，兩邊均勻分佈着房間，而過道的盡頭也有一扇大門。

也許是因為目標對自己太有信心了吧，布拉德視野里沒有出現任何探查魔法的痕迹。但是，這麼多扇門，目標到底在哪扇門的背後？如果自己一扇扇地去找，隨時都有可能被裏面的人發現。這裏是只有一個出入口的地下，只要一聲叫喊就足以讓自己萬劫不復。

這時，布拉德腦海中閃過一個詞。

好色？

軍火走私商，前導師，有這種身份的人一般都有一份自傲。再加上好色的性格特點，目標一定是一個掌控欲很強的人。這類人的居所往往都會選擇正中間的位置，而且他這樣性格的人不可能會選擇和別人一樣的房間。至於兩側房間里，住着的應該都是供他玩樂的女性。布拉德在腦海中飛速地分析著。確定答案后，布拉德小心地通過通道，在通道的盡頭輕輕地按下門把手，緩緩地推開房門，發現目標果然在裏面摟着兩個美女呼呼大睡。

自己曾以為最沒用的信息，卻在最後一刻派上了用場。

目標近在眼前，隨時都有可能醒來，每耽擱一秒就會多一分危險。布拉德來不及多想，迅速接近目標，抽出匕首便對着目標的脖頸刺了下去。

然而，卻沒有絲毫刺中的手感。

就在這時，他突然聽見身後關門的聲音，緊接着又是一聲鎖門聲。

該死！布拉德在心裏暗罵道。他早該想到的，目標既然可以偽裝房屋，那麼將別的東西偽裝成自己自然也不在話下。

如果目標此時就在門外呼叫援軍的話，他將無計可施。布拉德感到了強烈的危機感，開始全力思索著該如何打破眼前的局面。

「啪，啪，啪。」就在這時，一陣鼓掌聲卻讓布拉德極大地鬆了一口氣。

本次任務的目標——楊平，居然就這麼出現在被鎖住的房間里。

「非常精彩的暗殺，不愧是柳莎引以為傲的幽靈。」楊平一臉愉快地說道，彷彿他剛看過一場好戲。

「你一定在想，為什麼我能事先埋伏你。那麼，作為你今晚這場演出的獎勵，我就不妨告訴你：這整座屋子裏只有一個報警魔法，而它就被刻印在外面的門上。不過，當你觸發它以後，刻印就消失了。」布拉德這會兒心裏想的倒不是這個問題，他只是在考慮該怎麼幹掉楊平，可惜一直找不到機會。不過楊平倒也確實解答了他心裏的一個疑問。

「要知道，你的演出很精彩，相當精彩，但它卻還沒有落幕。我知道，鎖門是不足以阻擋幽靈的，所以我從一開始就沒準備逃跑。而我留在這裏的真正目的，是為了完成今晚這場演出。」楊平這番話讓布拉德覺得有些莫名其妙，但也解答了布拉德心裏的另一個疑問——楊平沒有逃跑是因為他把自己當成普通魔法師了。

「在我還是導師的時候，所有人都說我單兵作戰能力太差。當時的我，不僅晉陞騎士無望，就連成為幽靈的請求也被柳莎拒絕了。」布拉德突然覺得自己有點想聽聽楊平打算說啥了。

「於是我一次次地向柳莎發出請求，一次次地向她展示我這顆火熱的心，」楊平漸漸變得有些激動起來，「結果柳莎卻對我視若無物，一次次地將我的真心摔在地上狠狠地踐踏！」楊平語速開始加快，「我是那麼地愛她，可她呢？僅僅因為大家說我單兵作戰能力太差，就那樣殘忍地對待我這付出全身心的愛！」

等等等等！這哪兒跟哪兒啊？布拉德強忍住了吐槽的衝動。楊平這會兒思維的跳脫程度已經完全超越了布拉德的理解範圍。儘管楊平宛如賽車衝出跑道一般的發言讓布拉德心中的緊張感頓時全無，但長年專業的訓練讓他依然保持着鎮定。

「儘管我現在擁有着各式各樣的女人，但是唯有柳莎！唯有柳莎是特別的！她那冰冷的眼神！她那不屑的視線！她那高傲的尊榮！她是我忘不了的唯一！」布拉德下意識地後退了幾步，對於眼前這個妄想狂，他已經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吐槽了。

「所以！」楊平已經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了，「我要向柳莎證明！證明我一樣擁有強大的單兵作戰能力！而你，柳莎麾下的幽靈！你的死就是我獻給柳莎的最好的證明！」他並沒有注意到，此時布拉德已經在以一種憐憫的目光看待他了。

「不得不說，你是一個優秀的傾聽者。為了獎賞你的耐心，我就大發慈悲地允許你說一句最後的遺言吧——放心，我會準確傳達到的。」一番發泄后，楊平心滿意足地對布拉德說道。

終於說完了——布拉德不由得鬆了口氣。他重新繃緊了自己的心弦，依舊一言不發，對着楊平搖了搖頭。如果楊平在外面搬救兵，布拉德確實凶多吉少。但既然楊平愚蠢地選擇和自己正面對抗，布拉德就完全不覺得自己會輸。布拉德抽出兩把匕首對着楊平擺好了架勢，他現在只想早點解決掉眼前這個噁心的瘋子。

「那麼，來吧，」楊平一臉嚴肅地說道，「就用你的死來讓今晚這場戲落幕吧。」

布拉德催動氣功率先沖了出去，對楊平展開了攻勢迅猛的連擊。然而楊平畢竟是導師出身，他不斷地通過側向擊打強行偏轉正面的刺擊，並以靈活的身體動作躲開側向的斬擊。眼看着雙方的纏鬥陷入膠着，但布拉德卻毫不着急。得益於源源不絕的環境能量，氣功最大的優勢便在於持久性。相對於依賴自身魔力的魔法師，向整個大自然藉助能量的布拉德顯然更適合持久戰。反觀楊平一方，隨着魔力的消耗，終於顯現出了一點疲態。

就是現在！布拉德感覺抓到了機會，迅速揮刀向著楊平的脖頸斬去。然而就在這時候，楊平卻彷彿放棄一般，伸手向著布拉德的胸口摸去。經驗告訴布拉德楊平這是打算使用什麼接觸型魔法了，本能促使着他猛地向後跳去。指向性魔法無效不是無敵，如果在極近距離遭受爆破之類的攻擊，即便是布拉德也無法全身而退。

「優秀的判斷力，不愧是柳莎的手下，」楊平稱讚道，「我最擅長的魔法是魔力轉化，既可以抽取敵方的魔力給自己或者向友方提供魔力，也可以將兩種魔法融合形成威力更強的魔法。」

「但是啊，」楊平充滿哀傷地繼續說着，「和我合作過的那些人，不管是導師還是獵兵，都以為這是他們自身的努力和配合所帶來的結果，沒有人注意到一直在為他們默默付出的我！沒有人啊！」說到這裏，楊平發出了歇斯底里的怒吼。

幸好這傢伙是個自負的笨蛋！布拉德不禁想道。原本魔法師的魔法都是自己的秘密，所以在施法時才會刻意抑制魔法陣細節條紋的顯現。但也許是這傢伙在魔法方面長期得不到認可的緣故，竟然將自己的魔法一股腦兒地全說了出來。

布拉德重新擺好了架勢。楊平的遭遇固然值得同情，但是任務必須完成。既然楊平已經將自己的魔法和盤托出，那他也就沒必要再有什麼顧慮了。

略微停頓后，布拉德猛地沖向楊平，雙手匕首同時向前揮出，而楊平的手也向著布拉德的胸口伸出。

楊平從看到眼前幽靈的那一刻起，就覺得自己已經勝券在握了。在一對一的戰鬥中，楊平的魔法面對槍械等常規武器毫無用處，但對於魔法師而言卻極為難纏。遠距離上，他可以干擾對手對自身魔法的控制力，從而令魔法偏轉路徑甚至反攻施法者。而近距離上，一旦他觸碰到對手的身體就可以立即吸取對手的魔力，而這種強行吸取會給對手帶來常人難以忍受的痛苦。在他看來，眼前這個幽靈身材矮小，即便是在這種雙方同時攻向對方的局面下，也必然是他的手率先抵達幽靈的身體。

最終，楊平的手確實率先抵達了幽靈的身體。然而，在魔法陣的光芒閃耀過後，幽靈的匕首還是劃開了楊平的喉嚨。

「抱歉，我沒有魔力。」這是楊平死前從幽靈口中聽到的第一句，也是最後一句話。

.........

「單獨作戰能力不足，但協作能力可能極為出色么……」布拉德躺在安全屋的床上略有感慨地看着自己的個人信息終端，目光停留在最後一行「未證實」上。

「這不是有人注意到了么。」布拉德喃喃自語道，隨後點擊了一下電子屏上的「完成」鍵，便隨手將收起來的個人信息終端丟到了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