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引子——風繼續吹
駱幻平感覺像被人在背上猛擊了一掌,踉踉蹌蹌直衝了出去,在耳邊傳來的驚呼聲中,無法控制地直挺挺背朝天撲倒在地上。
他尷尬無比,想馬上站起來,但是全身的劇痛抑制了他的動作。
他勉強翻身坐起來,看到自己剛好摔在了自由市場的入口處,人來人往,燈火通明亮如白晝。
他剛才的表現,一定像是雜耍的猴子,用踉蹌摔跤逗人嬉笑。
駱幻平用力吸口氣站起身來,想和以前幾次摔跤后一樣,通過慢慢走動來恢復身體正常。
他對自己的身體還是有信心的,每天堅持跑步鍛煉,不可能輕易受傷的。
但是一邁右腳,膝蓋劇烈疼痛,才讓他感到這次不同。
他不敢再邁右腳,依靠左腿拖動身體,挪移著靠在一棵大樹上,稍事休息。
已經到家門口了,沒想到出這事。一股懊惱充斥身心。
其實駱幻平今天心情不錯。下午組織公司老總講了一堂黨課,很成功。
晚上他陪老總吃飯。老總問他父親三年祭日順利不。
駱幻平連忙說順利順利。
那天,駱幻平感動地痛哭了一場,在媽媽面前,給遠道來拜祭父親的四叔、五叔下了跪,一是衷心感謝,二也是代不肯露面的哥哥表達歉意,希望叔叔們能懂。
吃完飯,駱幻平在回家的路上,想起前幾天父親三周年祭日的情景,內心陡然升起莫名的傷感。
他像往常一樣,坐了幾站公交車,就開始慢跑回家。
一年多以前,他的低壓開始偏高。他知道這一定和經常喝酒有關,但又不能不喝,只能靠加強鍛煉來控制。
今晚摔跤,可能是因為跑步後腿發軟吧。但,也可能是其他什麼原因?
他勉強靠左腿移步回家。妻子正驚奇他回來得這麼早,隨即看到了他身上的土。
「摔了一跤。」駱幻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摔的還真是時候,我正想着讓你幫忙干點活呢。」
「休息會幫你干,一會就好了。」
「我自己來吧,習慣了,你難得早回來。」
駱幻平盡心儘力做好本職工作,自覺是應該的,但同時也覺得虧欠了妻子,和朋友們的聯繫也越來越少了,真是時間不夠用呀。得空了,只想多休息,恢復精神和體力。
他把受傷疼痛的右腿擔在沙發上,脫下外褲,看着膝蓋有些腫。妻子拿了濕毛巾給他冷敷膝蓋。
看來明天真得請假了。駱幻平正琢磨著,怎麼打電話給老總說,手機卻自己響了。
是劉建軍。他說,王亞偉的父親剛去世了。
「什麼時候?」駱幻平有點不敢相信。
「就剛才,也就十幾分鐘吧,他讓我通知大家,你沒事就過來吧。」
「真是見了鬼了,我就在剛才摔了一跤。」
「嚴重不?」
「應該不嚴重。」
「你看吧,能過來你就過來,我們一會都過去。」
王亞偉的父親是看着他們一群人,從十幾歲玩到現在的,已經卧病在床好久了。
王亞偉也是為了老人活動方便,和駱幻平一樣,把父母家從高層置換到一樓的房子,就在駱幻平父母家的隔壁單元。
駱幻平又想起今天神奇的一跤。他使勁回憶,都搞不清當時發生了什麼。
每天都走的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路,也沒有什麼坑坑窪窪,就好像腳下有人拌,背上有人拍,
讓他無從抵禦,連用手撐的機會都沒有。
駱幻平有點相信了,也許真的是父親,在責怪他沒有在父親生前盡孝,又一次告誡他走錯了路,變成了父親不喜歡的人。
也許還有王亞偉的父親,在為他從小看到大的、嘴裏老是誇獎的好孩子惋惜,在替駱幻平的朋友們教育他。
駱幻平茫然間,看到妻子也瞪大眼睛看着他。她大概也驚異這神奇的巧合吧。
駱幻平說我們得去呀。妻子說肯定的。
駱幻平說,完了順便去拍個片子吧,估計沒事,還是拍了放心。妻子說好。
等駱幻平堅持用一條左腿拖着身體,走到路口坐上計程車,就改了主意,說先去拍片子,完了再去王亞偉那裏,萬一晚上回來晚,就不好檢查了。妻子說好。
駱幻平不好的預感變成了現實。CT顯示是髕骨粉碎性骨折,需要立刻做手術。
他連夜住院,無奈給王亞偉打了電話。
王亞偉連說沒事。他父親久病在床,可能早有心理準備。
駱幻平心裏真不是滋味,很怕朋友們誤會。
第二天上午,駱幻平在半麻醉的狀態下,清晰感受了手術全過程,內心卻一片茫然。
下了手術台,護士把他推到病房,劉建軍等幾個朋友和單位的同事都在,大家一起上,很輕鬆地把他弄上了床。
朋友們跟駱幻平開着玩笑,說是亞偉他父親看他太累了,想讓他好好躺着休息幾周。
駱幻平說是,還有他父親。那一瞬間,他真覺得就是這樣。
公司同事陸陸續續來看駱幻平,老總也來了,說他這幾年太勞累了,這次好好休息一下,安心養傷。
駱幻平無所事事的躺在床上,人生經歷像過電影一樣,一幕幕從心頭流過。
他越來越相信,是父親於暗夜在冥冥中拍了他一掌,讓他承受斷腿之痛,在病榻上懺悔,重新思考人生和前進方向,找回自己的夢想。
想起曾經的夢想,駱幻平不禁心頭髮熱,眼眶泛紅。
一晃手術過去一周了。醫生來到病房給他換藥,告訴他明天可以出院了。
駱幻平淡然地說了聲謝謝,反正回去也要在家康復訓練,兩三個月才能上班。
妻子還是很開心,用開玩笑的口吻問:「真的嗎大夫,您不會是開我們玩笑吧?!」
醫生楞了一下問:「我為什麼要開玩笑?」
「因為今天開玩笑不犯法呀!」妻子自鳴得意地笑了起來。
醫生也明白了,笑着說:「放心吧,這不是玩笑。」
看到駱幻平一副不解的模樣,妻子在醫生走後嗔怪道:
「瞧你的傻樣,真是痴獃了,連今天是愚人節都不知道了。」
愚人節,4月1日。
「明天我可以出院了嗎?」駱幻平喃喃地說。
「你真是被摔傻了嗎?醫生說可以了,不是開玩笑。」
「還記得嗎,四年前,我爸是在4月2日住院的。」
駱幻平臉上凝重的表情讓妻子有些不安了,坐在他床前,握住他的手。「別多想了你,都過去這麼久了。」
夜幕降臨,妻子在駱幻平身旁沉沉睡去。駱幻平的思緒,卻已經回到了四年前。
人生難遇的這麼多巧合,讓駱幻平的心裏,此刻已經無聲的哭泣了,為了逝去的親人,為了他近乎忘卻的夢想,更為了他那在歌聲中遠去的日子。
「我勸你早點歸去
你說你不想歸去只讓我擁着你
悠悠海風吹冷卻了野火堆
我看到傷心的你
你說我怎捨得去哭態也絕美
如何止哭只得輕吻你發邊
讓風繼續吹
不忍遠離
心裏極渴望
留下伴着你
風繼續吹
不忍遠離
心裏亦有淚
不願流淚望着你」
四年前的那首歌,又在他心頭耳邊迴響。
四年前的那一天,彷彿還歷歷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