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敗者食塵
低沉的鼓點，猶如心臟跳動，某種血脈似在奔涌。
高聲部的聲音忽高忽低，猶如心中的陰影時隱時現。
喬伊彷彿能聽到她的心聲，他感受到了她的焦慮、迷茫、彷徨，又能感受到她的內心深處有某種力量在涌動。
她的歌聲連續不斷、起起伏伏，像是風暴前的海面潮汐翻湧，又似奔涌的流水向著大海一去不回。
黑暗中，喬伊嘗試着抓住什麼。
他那在海水中不斷亂抓的手，最終從一片虛無之中抓住了一個方形的東西——喬伊仔細一看發現那居然是一個方向的火柴盒。
在即將窒息的前一刻，他取出了火柴，然後將火柴劃過了火柴盒。
剎那間，光芒刺破了一片漆黑的深海。
「也許我們不必等候炬火……」喬伊的雙眼迷離了，「或許……我也可以變成光。」
恍惚間，他又進入了夢裏。
……
「海妖的歌是燃燒生命的火焰，所以海妖一輩子只能唱一首歌。每一隻海妖都在用一生去流浪，只為了尋找自己歌唱的舞台。」
夢境之中，那個一身紅衣的女人再次站在喬伊身側。
喬伊看着導師的側臉，發現她神色出奇地平靜。
「那海妖在唱完歌之後，他們會變成什麼？」喬伊忍不住問道。
「會變成泡沫，消失在海水中。」
喬伊沒有想到居然會是這麼一個結果，他連忙說道：「不行，得立刻阻止泡泡。」
喬伊說着就站起身，似乎想要立刻離開這個夢境。
然而，導師卻拉住了他的衣袖。
喬伊回頭看嚮導師，導師卻只是搖了搖頭：「無所謂的，都一樣，物質不滅，只是粉碎罷了。」
喬伊愣住了，呆立在原地進退失據。
導師嫣然一笑道：「為了歌唱而死……很浪漫不是嗎？」
……
夢一般的環境迅速褪去，喬伊再次回到了海水之中。
突兀地，喬伊看見了海中多出了好多個藍色的光點，像是被花香吸引而來的蝴蝶。
不，不是蝴蝶。
海妖，是無數的海妖。
大海深處的海妖們被歌聲所吸引，正從海水中向著這座即將沉淪的都市游來。
泡泡依舊在歌唱，她沉浸在自己的歌聲里。
哪怕她的雙手和雙腳已經在歌聲中溶解成了泡沫，她也依舊在一刻不停地歌唱着。
「不！泡泡！快停下！」
喬伊在水中大喊著，想要讓泡泡不要再唱了——再繼續唱下去她會消失的。
但泡泡並沒有停止，她依舊在歌唱。
不僅是泡泡，那些被聲音吸引而來的海妖，此刻也匯聚到了泡泡的身邊。
他們排列成隊形，隨即他們的歌聲融入到了泡泡的歌聲里。
一人起呼，俄而百千人齊呼。
海妖在合唱，海妖在合唱！
高音與低音的融合，是浪潮與暗流的齊涌。
那聲聲入耳的交響曲，是海妖們在咆哮。
海妖們合聲，傳遍了整片海洋。
海妖的歌聲溶解了斐烏爾杜哈爾控制着人們的神經索，那些沉溺在舊日之夢中的人們逐漸在海水中清醒過來。
那些即將在夢中溺斃的人們，在這一刻也被喚醒，他們開始奮力掙扎著向上游。
海妖的歌聲，此時仍未停止。
千百隻海妖的歌聲，在此刻完全融合在了一起。
他們彷彿千萬滴水花匯合在一起，匯聚成奔流到海不復回的濤濤大河，勢要洗滌凈這片大地的污濁，向著那無垠的大海奔涌而去。
那一刻，喬伊眼淚流入了海水裏，成為了海水的一部分。
大江東去浪淘盡，滾滾長江東逝水……喬伊明白，這些用生命在歌唱的海妖，是屬於這片大海的，也是屬於這個世界的。
泡沫折射的光，為大海的精靈們披上了彩虹的霞光。
合唱進入了高潮，直衝天靈蓋的高音，彷彿一隻鳴鏑衝破雲霄。
心跳匯成的鼓點，與低聲部共同構成基石，似乎要將整片大地撐起。
人們心中的理智被喚醒，地上的人們停止了爭鬥，海中的人們彷彿多了一股力量，他們奮力向海面上的陸地游去。
大海的精靈，在大海之中歌唱。
沉入海水中的城市，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托起。
潮水開始褪去，城市的土地開始顯現，那潛藏在深淵之中的一切，似乎也隨着海水的褪去再次隱遁於黑暗之中。
海水褪去之後，那藍色的光芒也消失了。
海妖們的歌聲漸漸遠去，那個總是喜歡喝得醉醺醺的海妖妹妹，也隨着潮水一同褪去了。
喬伊努力地尋找海中的浪花，似乎是想要在那殘留的浪花之中，有沒有自己熟悉的一抹泡沫。
但是他什麼也看不到，潮水褪去之後，留給這座城市的只有滿目瘡痍。
城市裏劫後餘生的人們，正在努力地互相救助。
「結束了嗎？」
喬伊下意識地問出了這個問題。
然而當他發現自己看不到自己的身體，並且天空中的灰霧越加濃厚時，他就知道這一切恐怕遠遠沒有結束。
喬伊用無處不在的眼睛，觀察著周圍的環境，這時他發現天空中的雲霧像是某種詭誕的野獸在咆哮、嘶吼，正如猛虎下山衝下來似要淹沒整片大地。
初火已經熄滅了，貝魯克洛斯的力量此刻也已經褪去……沒有什麼東西能阻擋那天空中的烏雲和滾動的灰霧了。
剛剛死裏逃生的人們，立刻就又面臨着異變、瘋狂、詭異的威脅。
正當這時，整個世界突然間靜止了。
世界的顏色變得詭異，彷彿是變成了一張被曝光的膠片底片。
喬伊依舊能通過奇異的視角繼續觀察世界，但是他卻動彈不得。
片刻之後，這個世界的景象開始變化，開始以一種前所未有的詭異方式運動。
原本褪去的潮水重新蔓延回來淹沒了城市，但很快那些海水又再次褪去，以反重力的方式騰空而起在空中凝聚成山一樣高的海浪，接着這股海浪不斷後退向著大海的方向退去。
整個世界，似乎正在……倒帶？
喬伊控制不住自己的身體，他在不斷地後退。
他退出了那個彷彿監控室大爺一樣的全城視角，重新回到了那血肉與污穢熔鑄的智慧之匣中。
但這一切並非結束，時間依舊在倒流。
喬伊被固定在那高高的穹頂之上，但片刻之後他感覺自己向著後背的方向「沉」了下去。
幾秒鐘后，他的視野中被火焰所充盈。
當那火焰褪去之後，喬伊發現自己從那穹頂之上「掉落」了出來。
化作火翼的洛洛，正在帶着他反向倒飛，那張巨大的人臉重新出現了，並且離喬伊越來越遠。
所有的聲音都變成了倒放，所有的運動都違反了既有的規則。
喬伊後退着落回了地面上，他開始重新經歷那些與血肉傀儡的戰鬥……雖然全都是反向的。
時間還在倒流，喬伊不斷地後退。
終於，時間退回到了他剛剛進入智慧之匣不久的時候。
所有的血肉傀儡都退回了生產線上，回到了剛剛組裝完成下線的那一刻。
「這究竟是……」
還沒等喬伊反應過來，周圍的血肉傀儡就向他沖了過來。
喬伊下意識地做出反應想要抵抗，然而還沒等他動……旁邊的牆壁就炸開了。
轟隆——
血肉夾雜着鋼鐵，在定向爆破的轟隆聲中被炸出了一個直徑約兩米的大洞。
氣浪將即將衝到喬伊面前的兩個血肉傀儡直接沖成了碎片，喬伊下意識地閃避並做出了抗衝擊姿勢，才堪堪躲過了爆炸的餘波。
片刻之後，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那煙霧繚繞的洞口。
那人居然是黑色黎明的黑騎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