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里之途(19)

0里之途(19)

寒風吹入夕照樓,掀起層層錦繡。即便有暖爐吞吐熱氣,桌上的酒菜也難保持溫熱,再難以入口。

葉千言見徐庚失色,眼神一凝,隨即將手上那雙白玉長筷扔在滿是狼藉的桌碗菜肴之間,斟了一杯酒,目光透過錦帳的縫隙,望向樓外的暮西城。

此時長街之上,已是一片繁榮熱鬧的景象,房舍如繁星,街巷如江河,車馬、商販穿梭期間,喧鬧聲隱隱傳來,繁華程度絲毫不亞於長安。

「半個月前,長安開始了對往生門的圍剿,那些殺手不是被擒就是逃亡。暮西作為長安通往西北的第一大城,徐司直認為,會有多少殺手逃到這裡呢?」

一縷笑意浮現在葉千言臉上,他目光從樓外的風景收回,端著酒杯坐到徐庚身旁:「我雖然經營此處多年,但往生門那些人也不是好對付的,上至達官貴族,下至販夫走卒,皆有可能是他們的眼線,說白了,暮西城早已成為往生門向長安滲透的一個重要跳板,城內的任何風吹草動,都難以逃過他們的眼睛。」

「連你都瞞不過他們?」

徐庚更是大驚,一直以來他都認為,葉千言這樣的人,對其治下之城的掌控是絕對的,畢竟城主之權,遠遠大過普通官員,軍隊調動、官員任免、財糧賦稅,城主都有權參與。更別說,如今這繁華的暮西城正是葉千言一手搭建的。

可他萬萬沒有想到,憑葉千言的手腕,也能以拔出暮西城內的往生門勢力。

葉千言也是苦笑著:「暮西城發展太快,自然魚龍混雜,等我反應過來時,早已有心無力,只能勉力維持。」

「所以,想要誅滅暮西城內的往生門,將他們連根拔起,一隻外來的力量總是比我手底下的人方便得多。」

他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這個看上去有些羸弱的中年人,在說到誅滅往生門時,竟有種兇狠的意味。

「葉城主所說有理。但...我們勢單力薄,總共不到三十人,又能對暮西城的局勢起到多大的作用呢?」

徐庚低聲說道。

葉千言豁然起身,衣袖翻飛,如被風捲起的錦簾。

「徐司直莫要妄自菲薄,你是大理寺卿推薦的人才。而手下還有兩位不良人輔佐,正是能夠從蛛絲馬跡中尋得線索,將往生門一舉挖出的不二人選!再加上韓校尉與凌都統的身手,暮西城內的往生門勢力,當不是我們的對手。」

徐庚愣了一下,看看葉千言,又看看手中信紙,好似明白了什麼,旋即苦笑著說:「原來長安那邊是早有考量,葉城主確實善於借勢,是我太過愚鈍,直到現在才醒悟。」

他整了整衣衫,正色說道:「一切聽從葉城主吩咐,但兩位不良人與韓校尉那邊,恐怕解釋一二。」

「這個容易。」

葉千言微微一笑,又撿起玉筷,在滿桌殘羹冷炙中翻找起來:「自會有人跟他們說明。」

......

宵征與甘棠一路走到夕照樓下,原先往來如織的婢女小廝,此時都不見了蹤影,四處冷冷清清,一個人影都沒有,安靜異常,只有那樓頂飄揚的錦簾和隱約傳來的談笑聲,讓他們二人意識到,剛剛經歷的一切皆非虛幻。

「你看,若不是心裡有鬼,怎麼會屏退左右?」

宵征煞有介事地指了指空蕩蕩的夕照樓,似乎這就足以佐證他的推測。

但甘棠看來看去,不過是一片空曠的院落和高樓,實在看不出什麼人心鬼蜮、陰謀算計。

她正要勸說幾句,理清思路、重找線索,卻見宵征拔地而起,一腳已踏上了夕照樓的飛檐,這便讓她再無多說的可能,只能硬著頭皮跟上。

夕照樓每層有八角翹立,其上刻有異獸,彷彿正在怒視一切邪祟。

但這些死物可攔不住宵征二人的腳步,反而成了他們的踏腳之石,助其輕盈而上,若不是顧忌府內的護衛,恐怕速度還能快上不少。

即便如此,眨眼間二人也來到了五層的位置。

此處已可以俯瞰整個城主府,再無其他建築與樹木遮擋,是故他們二人也放慢了步伐,小心地藉助錯落的屋檐遮擋,躲避著府內其餘人的視線。

「你怎麼還是這麼喜歡聽牆根兒?」

一個清朗的聲音在一側的屋檐上響起,驚得宵征下意識便是長棍橫掃,做出反擊動作。

可長棍揮出一半,便停下了。

因為房檐上躺著的,同樣是一個臉覆假面,身披黑衣的不良人!

「麟角,你怎麼來了?」

宵征並沒有因為同是不良人而放鬆警惕,甚至沒有半點兒欣喜,反而是冷冷發問。

不良人在一般情況下,不會讓兩組人同時出現在一個地點,除非是事態緊急,一組不良人已經無法順利完成任務。

經歷了一夜苦戰的宵征,自然是想到了這種情況,心情十分不暢,是故語氣生硬。

「別緊張、別緊張,我只是來傳個信兒,可不是來蹚渾水的。」

名為麟角的不良人也猜到宵征所想,翻身而起,坐在屋檐上解釋著。說完,他自然地取掉面具,神態輕鬆的摸出一根雞腿,自顧自啃了起來。

面具下是一張清秀稚嫩的臉,看上去與甘棠的年歲相差彷彿。但宵征卻是知道,這個不到十八歲的不良人,是現在不良人隊伍里最為優秀的成員之一。

麟角三歲便被前任不良帥收養,八歲開始為不良人探聽消息,十二歲正式加入不良人直到現在,精通潛行與刺殺之事,有過目不忘之能,可謂文武雙全,被現今不良帥譽為「神童」,是不良人精銳中的精銳,甚至有好事之人揣測,麟角便是下一任不良帥的最佳候選。

只是宵征在看到這張稚嫩得不像話的臉時,總是難以將他與精銳二字聯繫起來,反而總是想到其人惡劣的性格,不自覺的想對這張年輕得不像話的臉蹂躪一二。

「麟角,你違規了。」

甘棠無奈地提醒道,迎來的卻是一個大大的白眼。

「好不容易出了長安,哪來那麼多的規矩......」

「啪!」

一把大傘準確地打在麟角的頭頂,讓本就亂糟糟的頭髮從中間塌陷了一塊,彷彿是一堆雜草被犁出了一條深溝。

被打的麟角也不惱怒,而是小心的護住雞腿,狠狠咬下一塊肉來。

「都是同僚,你下手太狠了,差點把我的雞腿打掉。」

他幽怨地看了甘棠一眼,又轉向宵征:「虧你也受得了,怪不得不良帥說,女人都是洪水猛獸,輕易招惹不得。」

說罷,便在又要動手的甘棠和一臉無語的宵征面前,輕巧一躍,翻窗入內。

宵征二人跟著進入夕照樓的五層,原本空無一人的廳堂上,此時正有一人自斟自酌。

其人亦是帶著假面的不良人,身形魁梧,手臂粗壯,一柄大彎刀正放在酒桌一側,這模樣看上去倒是更像一名江湖豪俠。

不良人代號殷雷,除了不良帥,沒有人知道他的年歲,也沒有人知道他何時加入的不良人,但有傳聞說,他歷經三代不良帥,是資歷最深、年紀最大的不良人,若不是無心權勢,現在不良帥的位置本應由他來坐。

見到殷雷,宵征與甘棠都恭謹了幾分,輕聲問好。殷雷點了點頭,再無動作。

而麟角已坐到殷雷對面,專心致志的啃著雞腿,沒空搭理他們。

見到對方都暫時沒有說話,宵征二人也只好學著麟角的樣子,老老實實地坐到桌旁,靜靜等著。

殷雷卻不讓他們就這樣坐著,-而是拿出幾個酒杯,給他們各自斟滿了酒。

「喝點。」

「我、我也能喝?」

麟角一愣,隨即大喜。

他因為年歲的關係,平日里被殷雷管教甚嚴,不准他逛青樓、玩賭坊,也不准他飲烈酒,沒想到今日這老頭竟然少了些規矩,實在是爽快。

他一口乾了杯中酒液,又瞬間轉過身,捂住嘴巴,不知在做些什麼。

資深前輩發話,宵征等人也不拒絕,不顧麟角異樣,端起酒杯也是一飲而盡,清涼的酒液一入喉頭,彷彿就化作了一條火線,焚燒起五臟六腑,即便是宵征,也都是緊皺眉頭。

「不良帥的燒刀子。」

殷雷依舊是淡淡地說了一句,便繼續一杯一杯地喝了起來,如飲清水。

幾人聽說這是不良帥的燒刀子,都是一驚。

當今不良帥過南山從不飲酒,但一手釀酒技藝卻是讓一眾不良人早有耳聞,甚至長安城中的貴族圈子,都流傳著其釀酒的佳話。他親手釀的燒刀子,便是國公親王也難求一壇,沒想到今日幾人有此口福。

宵征雖不嗜酒,但能喝到不良帥佳釀的機會又怎麼能錯過,正要再來一杯,就見殷雷飲盡一杯酒後,收了酒壺,從懷中遞出一本書冊,推到宵征二人面前。

「此次任務的說明,自己看吧。」

見到真有任務書冊,宵征對麟角的話也信了幾分。

難道他們真是來傳遞消息的?

他不緊不慢地打開書冊,與甘棠掃了一眼內容,渾身一震,便再沒有了喝酒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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