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里之途(6)

0里之途(6)

重新鑽出水面的那一刻,宵征彷彿重新活過來一般,大口大口地呼吸著空氣。

一起浮出水面的,還有拚命嗆水的徐庚,他雙手已經沒有力氣撲騰,軟綿綿地搭在宵征背上,長棍將二人的衣帶纏繞在一起,這才沒有被河水衝散。

宵征此時所在的位置離船十丈有餘,他手拉著一根繩索,拚命地拽,藉此緩緩向岸邊游去。

「拉!快拉!」

岸邊的羽林軍見有人拉住了繩索,趕緊招呼,幾人一齊奮力往回拉。

徐庚已經沒有了掙扎,伏在宵征背上抽搐,身體在冰冷河水的沖刷下也變得冰涼起來。

等到被拉上岸,徐庚已沒有了意識,幾乎是被羽林軍七手八腳的抬到火堆旁的。

情況稍好的宵征將長棍插入岸邊的泥土裡,轉身便看見甘棠提著一名羽林軍從河裡上來,看甘棠單手拖著對方走來的樣子,竟比他還要輕鬆不少。

他心中稍安,又立刻朝河裡走去。

「你幹嘛!」

一名羽林軍拉著宵征,大吼到:「還想下水,不要命了?」

「沒事的,我是不良人。」

宵征只回了這麼一句,便一把推開這名軍士,重新紮入渾濁的河水裡,向江心游去,幾個起伏間,便不見人影。

......

當韓興回到岸邊時,羽林軍正三三兩兩的躺在河岸邊烤火,全都是濕漉漉的,在寒風中瑟瑟發抖。若不是聚在火堆旁,在這樣的夜裡,普通武者也要凍壞身子。

雖然心中悲憤,但韓興還是騎著馬清點起人數。

這時,一名羽林軍跑過來,低聲說:「校尉...只、只救上來十二個兄弟,還有八個......生死不知。」

十二個嗎?

韓興心中默念,心中有些驚異,但表面仍舊無悲無喜,點點頭道:「徐司直呢?我走之前看到那不良人將他護住了,應當也救上來了吧?」

「救上來了、救上來了!只是徐司直身子骨太弱,被這河水一激,凍暈了過去,兄弟們正照看著。」

聽到徐庚只是受凍,韓興鬆了口氣。

徐庚作為本次任務被保護之人,如果真在這個地方就出了什麼問題,他可真沒辦法交代。

但念及那八名生死不知的羽林軍,他又沒辦法高興起來。

環顧一圈,他很輕易的找到了宵征與甘棠的身影,這二人正坐在一堆五大三粗的羽林軍之間,極好辨認。

帶著沉重的心情,韓興走到宵征身旁,見到這個不良人正四仰八叉地躺在火堆旁,好像睡著了。

甘棠正坐在他的身旁,杵著大傘休息,她身後,則是還在昏迷中的徐庚。

聽到韓興的腳步聲,警覺的轉過頭,清秀的臉上滿是疲憊,但仍綳得冰冰冷冷。

韓興頓了一下,他這是第一次見到沒有戴假面的不良人,也沒有想到,敢在長街上與自己對沖的人,竟也如此年輕。

讚歎的念頭一閃而過,他微微低頭,對甘棠說到:「徐司直何時能醒來?」

甘棠攏了攏不知那名羽林軍送來的軍服,慢慢站起身來:「他受驚后又受凍,並無其他大礙,現在脈象平穩,應該很快就能醒了。」

聽到甘棠親口說徐庚無恙,韓興才算徹底放心,他看向宵征,撇了撇嘴道:「堂堂不良人,這就不行了?」

他想著通化門前,自己縱有馬力,卻還是被宵征一棍打到手臂發麻,心中不爽,嘲諷一句后,

正要離開,卻被身旁那名羽林軍隱蔽的拉住。

「校尉,那十二個兄弟,有...有十個都是人家救上來的。」

韓興腳步一滯,面色如被火燒一般。

「你怎麼不早說!」

那名羽林軍被他一喝,頓感委屈,小聲到:「你也沒問啊。」

「我......」

韓興一口悶氣憋回胸腹,抓著那名羽林軍問到:「那我現在問你,我走後,他們都做了什麼?」

「也沒做什麼,不過是救了徐司直和幾個羽林軍,打撈了一些盔甲武器罷了,不值得韓校尉關心。」

此時宵徵才懶懶散散地爬起身,坐在地上,用樹枝撥弄著火堆,讓火苗更加旺盛。

當然,他隨口的幾句話,也讓韓興臉上的紅暈也更旺盛了幾分。

不僅救了人,還撈了盔甲武器?

韓興此時內心早已將那名羽林軍撕得粉碎,只可惜一轉頭不見了對方的人影。

他看向宵征,整理了衣甲,微微低頭:「抱歉,剛才是我失言了。我替這十二個兄弟和他們的家眷,感謝你們的恩義。」

說罷,他單手握拳,放於胸口,行了一個標準的羽林軍軍禮。

見他這般,宵征正在嘴裡打轉的話也再難說出口,擺擺手,問到:「找到什麼線索了嗎?」

他剛才問過,得知韓興帶人離去是追查幕後黑手去了,但看現在這個樣子,多半是沒捉到人,是故只問找到了什麼線索。

韓興懊喪地嘆了一口氣,揮揮手,讓其餘羽林軍各自休息,自己則坐到宵征與甘棠身側,解衣卸甲,講起了他帶人追去后的經過。

「當時我帶人追去,自認已是平生騎術巔峰,沒有耽擱一點時間。但還是晚了一步,只遠遠看到那人的背影,未能將他攔下。」

「這人先鑿船,后以巨木攻之,計謀環環相扣,自然不會讓你輕易抓住了。」

宵征斜倚在一塊大石上,隨口安慰,但有氣無力的語調,總讓人覺得有其他什麼含義。

韓興深深看了他一眼,沒有計較,反而是垂下頭,一拳砸在地面。

「可笑的是,那人僅憑雙腿,就讓我等拍馬不及,連射殺他的機會都沒有。」

「什麼?」

宵征一下子蹭了起來,連原本面無表情的甘棠也皺起了眉。

這一聲大呼驚動了不少正在休息的羽林軍,支起身子朝這裡望來,但在接觸到韓興威懾的目光后,又老老實實的躺下了。

在看到韓興輕易平息了騷亂后,宵征回以歉意的眼神。但這事實在有些驚人,也怪不得他一不小心喊了出來。

羽林軍皆配備好馬,遠非一般馬匹能比,而能僅憑雙腿跑過這等良駒的,長安城內也屈指可數,沒想到今日在這荒郊野嶺,也能遇到這樣的人物。

「可還有其他線索。」

宵征此時已沒了之前的懶散,認真追問起來,他心中已有了懷疑,但卻不敢輕易下定論。

韓興見他鄭重以對,也不隱瞞,繼續說道:「我追過去時,所看到的人影...有三個!」

往生門!

這個名字幾乎立刻出現在宵征與甘棠的腦海里。

往生門三人一組是眾所周知,再加上快如奔馬的輕功、招招殺人的計謀,幾乎可以肯定,今日製造這一切的兇手就是往生門的殺手。

江風吹過樹梢,沙沙的聲音彷彿殺手們包圍過來的細碎腳步,讓人不寒而慄。

宵征看了一眼樹林深處,吸了一口冷氣,平復逐漸焦躁的心情。

此時剛剛經歷了一場襲擊的羽林軍或卸甲放鬆、或淺睡休憩,若往生門殺手去而復返,甚至帶來更多的人,他們極有可能全軍覆沒。

可正當他要提醒韓興時,甘棠按住了他的肩膀,這好似隨意的動作,其實是將他的急躁一併按下。

「有發現他們布置陷阱的痕迹嗎?」

她淡定發問,沒有提及往生門一個字。

韓興回憶了片刻,說道:「有看到用來攔截巨木的索網,但沒什麼奇怪的。」

可甘棠的臉色並沒有放鬆,而是緊跟著說道:「在哪裡?帶我去看看。」

「嗯?」

韓興終於有了些詫異,他不明白,這個不良人為什麼對那個平平無奇的現場這麼感興趣,不過一些腳印、幾條破繩子而已。

但他看在他們救下自己不少兄弟的份兒上,他還是沒有表現出不耐的神色,而是禮貌的點點頭,轉身上馬。

三人三騎,不一會便到了此前韓興等人發現人影的地方。

這是一處密林,馬蹄踩塌了野草方才形成一條小道,平日里應該無人走過。林邊不遠,便有韓興幾條所說的索網,破破爛爛的躺在岸邊,看其規模,應當能夠攔下足夠的巨木。

甘棠下馬走到岸邊,這裡人、馬的腳印雜亂,來來往往,根本無法分辨出什麼。

「來時急著追人,沒有來得及保護現場。」

韓興低聲說。

他本是軍人,又不是探案的武侯,根本沒有保護現場的意識,也只是看到甘棠來回巡查,頗為辛苦,才解釋了一句。

甘棠微不可查的點點頭,繼續查看著現場。

宵征與韓興站在一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太知道她在看什麼、找什麼,只好一起在裝作努力地看向甘棠腳下那片區域,希望能有意外收穫。

「你們想過沒有,那些巨木是哪兒來的?」

就在這時,甘棠的話突然響起,讓二人措手不及。

「應該就是這河邊的樹木製成的吧,也可能......是在更上游的地方。」

韓興此前也想過這個問題,但這裡的樹木沒有被砍伐的痕迹,讓他的說法有些無力。

甘棠自然也注意到了這一點,沒有反駁,而是繼續問道:「那這些巨木又是何時運到此處,被放置到河裡的呢?以今日的數量,兩三個人想在短時間內完成這事,幾乎是不可能的。」

這一下,宵征與韓興二人終於醒悟了。

時間,這才是關鍵。

他們從長安出發,一路疾馳,方才到達恕河。而對方竟然能趕在他們之前,製作好數量眾多的巨木,做好埋伏,簡直匪夷所思。

「不管是誰,想要做好這些布置,必須提前知道我們的行動路線。所以......」

甘棠看向韓興,一字一句道:「這條路線是誰定下的?」

「你懷疑我們之中有姦細?」

幾乎是立刻,韓興沉聲上前,一雙鷹目死死盯著甘棠。

羽林軍雖然不似邊軍一般,有常年經歷生死磨鍊出來的情感羈絆,但彼此之間也並不是一盤散沙,驟然聽到甘棠的懷疑,他第一個念頭就是反駁。

面對韓興強勢的態度,甘棠沒有回應,而是指著腳印繼續說道:「你們看,這些腳印雖然凌亂不堪,但大多是從下游而來,應該是韓校尉帶人趕來時的印記。」

韓興哼了一聲。

「但那一處,只有寥寥幾個腳印,很淺,直深入樹林,一看就是輕功高手。除此之外,再沒有其他痕迹。你們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甘棠望向韓興二人,有著審視的意味。

韓興還對甘棠懷疑羽林軍有姦細一事,自然不會去理會。反而是宵征好像想到了什麼,回應到:「這樣來看,他們可能沒有藉助工具,或是在布置完後進行了遮掩......這說明,說明他們可能很早就布置完了這處陷阱!」

甘棠看了宵征一眼,似乎對他能看穿這一點感到意外。

「沒錯,這一處巨木極有可能是今日下午,甚至更早就布置完成的。而羽林軍的人,根本來不及在此之前將消息送出來。」

兩個不良人你一言我一語,將陷阱的設置時間推算了個大概,讓一旁的韓興有些跟不上思路。但最後這一句他還是聽懂了。

羽林軍沒有問題,姦細......長安城內,甚至可能在朝堂之上。

可還未等他說什麼緩和氣氛的話,甘棠與宵征便朝林間的馬走去,根本沒有在意他這個羽林軍校尉的情緒變化。

「姦細在何處已經沒辦法去求證了,現在只能去和徐司直商議,改變前進路線,才能將主動權奪回來。」

好在甘棠還是懂點人情世故,對韓興解釋了一下。

「那便速速行動,免得夜長夢多。」

韓興以比二人更快的速度上馬而去,將兩個不良人遠遠甩在自己馬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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