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古宅(14)

深山古宅(14)

坍塌了一半的閣樓內火光昏黃,碎磚、斷木,破舊的紗幔散落一地。

王先踉踉蹌蹌走出,燈火將他的影子照在牆上,巨大的黑影,彷彿一尊具有無限偉力的魔神。

可當視線落於本人,才可見其狼狽。

他步履蹣跚,神情恍惚,渾身上下不知為何冒著淡淡的青煙。

濕潤蜷曲的長發,好像水草似的披散下來,遮擋住了面目。身上的短襖破爛,似乎是被利器勾破,露出內里白色的棉絮。

左袖、下擺、褲腿處,都有黑乎乎的印跡,一股焦臭味隨風飄蕩。

他到底幹了什麼,搞成這幅模樣?

周儉心中一陣驚異,這王先才從他們手底下逃走了多久,就落得如此凄慘,這人就不能安分一點嗎?

雖然腹誹不斷,但周儉還是沒有絲毫輕視,起身就要去護住曾氏。

可王先比他更快。

他手中雖沒有武器,卻伸手成爪,如急電般飛射向曾氏。

眼中迷茫被憤怒所替代,雙目通紅,好像一頭髮怒中橫衝直撞的公牛。

曾氏這時不過才退到石階之下,根本沒有料到王先會如此突然地發起攻擊。

一慌神好像忘記了該如果閃避,直愣愣的站在那裡,任憑王先的虎爪逼近。

「呼!」

曾氏聽到耳後發出異響,那是風的聲音。

今夜本無風,她也未感到風吹拂身體的涼意,但又何處來的這般狂暴風聲?

曾氏的還未細想,突然襲來的狂風就將她耳畔的長發吹起。

鋼鐵與空氣摩擦的響動灌入她的耳朵,像是有無數飛蟲鑽入耳內,逼得她直低下頭去,想用手捂住耳朵,以求緩解這又疼又麻的感覺。

餘光撇去,一柄長刀已劃過她的側臉,刀鋒漆黑,在月光下也不見一點光亮。

刃口避過她的身體,劃過一個半圓,直劈向正襲來的王先!

這樣的刀勢雖不似熊烈此前的粗獷,卻更犀利、準確!如同精緻的解牛刀,寥寥幾招,便能將敵人的進攻拆解乾淨。

王先見到周儉持刀而來,似乎也略微清醒一點,不再如蠻牛般只進不退。

他錯步一頓,側身險險避開,但胸口還是被激烈的刀風劃開了淺淺的血痕。

痛覺和鮮血似乎刺激了王先的凶性,隱藏在濕發之下的眼睛閃動幽光,他怒喝一聲,張開雙臂,直直衝向周儉的刀口!

這是要找死?

看到王先的架勢,周儉嚇了一跳,手腕抖動,連忙變招。他以刀身橫拍,先擊王先頭顱,再用側踢,將他踢飛進雜草叢中。

一陣草波輕揚,塵土濺起,王先終於暫時沒有了聲響。但周儉還是凝視著將王先遮住的那片草叢,不敢放鬆警惕,心中卻翻湧出一陣複雜情緒。

剛才面對王先自殺式的進攻,他逃避了。他雖然是大盛第一戰將周燁的義子,雖然從小就嚮往沙場,渴望斬敵酋、誅賊寇的快意,但是,卻不得不面對一個事實。

他還沒有真正殺過人!

小說話本里,殺人不過頭點地,哪怕將軍斬首千百敵寇,也不過是勝利的註腳。但當他真正面對送死的兇徒,面對自己隨手可以奪去的生命時,絕不僅僅是揮手一刀那麼簡單。

「他怎麼一個人?」

在周儉還在自責不敢面對死亡時,曾氏終於穩定了心神,跑過來問到。

她這番詢問,可謂恰到好處,既提醒了周儉,王先的同夥可能還在暗中,

需要提防。也提醒了藏在一旁的段天翊,不要輕易露面。

可話音剛落,雜草中傳來一陣陰陰的笑聲。

這笑聲低沉、沙啞,宛若夜梟哀鳴。王先緩緩爬起身來,不顧身上的草屑、土灰,也不管額頭上流下的鮮血,只是仰天放聲狂笑。

「死了!都死了!哈哈哈...哈哈哈,到頭來竟被一個死老頭算計,咳咳...哈哈哈......」

他的笑牽動了身上的傷勢,不斷咳出血來,但他好像渾然未覺,任由鮮血流淌,自顧自地走向院外。

「等等!」

周儉見狀也顧不得許多,飛身跑去攔在王先身前。

「到底發生了什麼?誰死了?」

雖然此時的王先瘋瘋癲癲,但若讓他就這樣走了,那他所經歷的、和他口中念叨的事,又從何處去知曉?

見周儉將自己攔下,王先並未反抗,而是簡單的擦了擦嘴邊的血,陰惻惻地說到:「你想知道?去那裡面看一看啊!」

他指了指那座閣樓,又碎碎地念著:「阿愁死在那裡,老頭死在那裡,你們進去...嘿,你們進去了,也會死在那裡!」

說的什麼東西?

周儉一頭霧水,只是大約知道了,那座閣樓里,似乎是有著非常危險的東西,王先的的同伴也死在了裡面。

至於說老頭......

「門房裡的老者是被你殺的嗎?」

段天翊不知何時已來到周儉身後,他面向王先,面容冷峻、目光憐憫。

「嘿嘿,沒錯!就是老子殺得!他還想暗算我們,就憑他?就...就憑他。」

「他殺了你的同夥,所以你殺了他?」

段天翊繼續問到。

周儉側頭看了看,不知道為什麼他可以從這些隻言片語中推斷出這麼多東西,感覺十分厲害。

王先這時終於變了臉色。

他不再笑了,目光沉得像院子里的那一池腥臭的死水。忽然,他抬起雙手,猛地錘擊自己的腦袋!

「咚、咚、咚!」

像一隻小鼓被用力敲打,王先的拳頭越來越密,敲擊的悶響聲幾乎連成一片。

「阿全死了、阿愁也死了!他們都死了!我為什麼沒有死!我...我要殺了你,殺了你!」

他跪下去,瘋了一般用頭撞擊地面,發出比剛才更劇烈的聲音。

但這樣的情形很快就停止了,在一聲刺耳的吼叫之後,王先癱倒在地,竟暈了過去。周儉上前檢查片刻,對段天翊搖了搖頭。

「脈搏很亂,恐怕一時半會醒不過來。」

段天翊蹲下去,提起燈籠,仔細看著王先身上的傷痕,有利刃刺入的洞口、有火焰燒焦的痕迹、有鈍器擊打的烏青......

如此傷痕纍纍,可見其人在閣樓中經歷了何等兇險。

「先將他綁起來吧。」

段天翊囑咐了一句,便獨自走到閣樓前。他仔細看去,這閣樓除了底層那黑黝黝的廳堂,著實想不出還能在哪裡藏著兇險。

「震動是從地底傳來的,此處必有暗道通往地下!」

曾氏走上前來,神色緊張。

「我剛才在裡面發現了這裡,小鳶一定也被帶進去了!」

她拿出一個荷包,雪白色的緞面上綉著一株萱草,隱約有淡淡的香氣傳來。段天翊認出,這是小鳶此前佩戴在腰間的荷包,曾氏能在這裡找到,足以證明她的推測。

面對救女心切的曾氏,段天翊實在難以說出一個「不」字。更何況,若是這閣樓里真藏有密道,他也必須前去看一看。

「你放心,這一陣也沒有異響,小鳶應該還是安全的。等我們進去,必定能救下她來。」

他一邊寬慰到,一邊朝閣樓內走去。此中到底是何情形,總是要親眼看到,才好下判斷。

「等一下!」

剛把王先捆在樹上的周儉趕來攔住了他,黑色的眸子認真的盯著他說:「我先進去!」

說罷,便獨自一人持刀前行,進入到那件還有著些微光亮的閣樓中。

段天翊望著周儉的背影,感到一陣欣慰。

他與周儉合作不久,但也清楚,這位秦國公義子,不僅面上冷傲,內里也是心比天高。一開始願意在自己手下做事,也只不過是看在秦國公的面子上,種種行事也是謹守本分,少有如今這般主動,更別提什麼同袍之情。

而今,看到周儉已能顧及同伴、周全處事,他也算沒有辜負秦國公的重託。

「大人的同伴真是可靠。一會兒大人你不妨留在外邊,讓那位與我一同進密道探查便是。」

曾氏上前建議到,卻沒想到直接被段天翊拒絕。

「無妨,這裡的秘密,我總要自己親眼看看,才能有所推論。旁人所說,終究是做不得準的。」

只此一言,二人在無話說,靜靜地等待周儉探查的結果。

......

宵征回到停放熊猛屍體的院子里,看見甘棠與熊烈二人正一前一後,沉默地坐在門前的台階上。

見到他的到來,甘棠起身走來,身形輕盈,神色不同於以往的平靜,眼中閃著微光。

這是發現了什麼線索?

合作不久,卻已彼此了解的二人,自然能夠通過對方細微的神情、姿態得出判斷。宵征立刻迎上前去,看了一眼仍舊坐在石階上一動沒動的熊烈,問到:「你們發現了什麼?」

甘棠見他如此問,也不奇怪,反而眼角彎彎,神秘地說到:「今晚發生的事,應該與十年前楊家軍覆滅有著很深的聯繫,熊烈已經把他所知道的真相告訴我了。若這個真相能與其他幾人對質無誤,今晚之事也就可以水落石出了。」

她本以為,說出此話,宵征必將和此前一樣,急匆匆地詢問自己真相為何。但夜靜無聲,等了半晌也沒有等來預料中的提問。

她仔細看去,只見宵征神情有些木楞,渾身僵直,就如同他手中緊握的長棍一般。他口齒張合,發出如夜風輕拂般的聲音。

「十年前...真相...真相......」

「你...你沒事吧?」

甘棠不知道什麼刺激了宵征,有些不安地拉扯著他的衣袖。

宵征被牽動著回過神來,不顧甘棠,如急速飛過的大鳥,化作一道模糊的黑影,直奔前方熊烈。

「十年前的真相,到底是什麼!」

他人雖已停在熊烈身前,但捲起的烈烈狂風,將二人的鬚髮吹得散亂,像無數衝天而起的旗幟。

他一雙眼睛直刺熊烈雙眸,彷彿能從中挖出想要的答案。

熊烈皺了皺眉,語氣略帶不滿:「怎麼?真當我是你們的階下囚不成,還想審問我一遍?」

「我問你、十年前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宵征咬著牙,將問題一字一句地問出。面對這個他追尋了數年的答案,他已經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小子,別太囂張.....」

熊烈話未說完,但見眼前棍影如幕,如孔雀之屏散開,帶著殘影向自己奔來!

他自是不會怕了什麼,手中重刀一伸,便硬碰硬的對了一擊。

力道還行。

他心中還有閑情點評一句,卻見宵征就勢後退半步,側身而立,長棍后拉,半藏與身後。在他未及反應之際,化作一點烏光,直刺而來!

這棍影似被月色包裹,有一層柔柔的光亮,將其間兇猛、爆裂的槍勢壓制,讓其在刺中一瞬間,才釋放出來。

沒錯,熊烈就是在這一棍中,看到了槍法的影子,看到了曾經驚艷過他一聲的至烈一槍。

雖然武器不同,雖然這一棍的氣勢還是弱了幾分,但神韻絕無二值。

他抬起的刀再沒能拔出半分,這一棍就擦著他的耳朵劃過,如刀切豆腐般,刺入身後石階。

熊烈仰起頭,看著被這一擊帶動得頭髮狂舞的宵征,心中嘆了一口氣。

「住手!」

甘棠此時才趕過來,一手按在宵征的長棍上,緊張的看著她的同伴。她雖不清楚宵征為何如此暴烈,但還是挺身而出,想要制止住他做出過激行為。

好在宵征這一擊后,也算冷靜了下來,雙目微闔,不再說話。

三人心中各有波瀾,院中一時陷入了沉寂,唯有閃爍的星辰,和夜風吹動的長發,證明著這並非一幅靜止的畫面。

不知時間過了多久,也許是夜鶯第二次輕鳴后,熊烈才用有些顫抖的話問到:

「你...是楊家後人?」

這一句,不僅是他,就連甘棠也震驚起來,一同看向如石像一般沉默的宵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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