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域美人(12)

異域美人(12)

天近卯時,屋外下起了雨,雨勢漸大,叮叮噹噹,將整個長安的聲響都掩蓋了下去。

宵征沒有帶著罪證離開,而是留宿下來,與雷旭抵足而眠。此時獨自一人帶著如此重要的罪證在外奔走,確實不太安全。

兩人的呼吸聲都極淺極輕,在雨聲里更是微不可查。而在一陣雷聲響起后,連這樣輕微的呼吸聲都沒有了,屋內彷彿陷入死寂。

「咚、咚、咚!」

一陣敲門聲緊接著響起。

雷旭在黑暗中睜開眼,彷彿早有預料。

他輕巧地翻身起床,準確地摸到床邊的長刀。如靈貓般邁著步子走向門邊,沒有發出絲毫響動。

宵征同樣警醒過來,握著長棍跟在雷旭側後方,緊緊盯著單薄的門扇。

「咚、咚、咚!」

門外的人似乎有些著急,又快又重地敲擊門扇。雷旭側耳聽了會,好像鬆了口氣,才又操著迷迷糊糊的聲音問到:「誰啊!大晚上不睡覺......」

「我找小野,有人告訴我他在這裡。」

門外是一個清清冷冷的女聲,完美地融合在這個雨夜裡。

「小野是什麼玩意兒?我...呃...」

雷旭還要裝傻,就被宵征一棍子捅在腰眼上,一口悶氣憋在胸口,說不上話來。

宵徵用棍子挑開門栓,透過縫隙看到門外的兩個人影。那是一高一矮兩個身影,矮者在前,頭頂上是一把碩大的傘。

看到這柄大傘,他終於拉開門問到:「你們怎麼才來?」

門外的自然是甘棠和段天翊。

宵征在來雷旭家時,厚著臉皮拜託更漏子和烏夜啼前去尋找甘棠二人,並約定在這裡碰頭,現在終於是到了。

宵征提著棍子就要躲進甘棠傘下,一同離開,身後忽然火光閃動。

雷旭點亮了燈,一把拉著宵征。

「哪這麼著急,這半夜三更的,歇會再走唄。這個時候出去,碰上武侯衛還麻煩!」

宵征不欲暴露不良人的身份,正要掙脫雷旭的手掌衝出門去,卻被甘棠推了一把。趔趄間,他看到街角有人舉著燈籠走過來,應該是巡街的武侯衛,於是只好反身回屋暫避。

四人坐到房間里,氣氛詭異的尷尬起來。宵征想著如何解釋才能隱瞞自己的身份,一時也忘了向雷旭介紹甘棠與段天翊。

到是雷旭仔細打量了來人一番后,遲疑地問到:「敢問這位可是大理寺中丞,段天翊段大人?」

原本默然不語的段天翊突然被點破身份,還有一些驚訝,但看到三雙眼睛都向自己瞧過來,反而繃住了臉,嚴肅的點點頭。

「正是在下。」

「原來真是長安的'神斷'當面,有失遠迎,還望恕罪。在下雷旭,金吾衛左中侯,也是小野的朋友。」

雷旭笑得諂媚,翻手拿出幾個酒杯,又找出一壇好酒,各自斟滿。

「雷中侯客氣了,在下今日也是與同僚查案至此,若有唐突之處,還望見諒。」

段天翊不動聲色,官架子十足與雷旭寒暄一番后,拿起酒抿了一口,又扭頭對宵征與甘棠說到:「先在雷中侯處稍歇,等天一亮便出發。」

見段天翊已掌控局面,宵征放下心來,正要喝杯酒壓壓驚,卻聽那雷旭像自己升了官似的驚叫起來:

「小野,你現在跟著段大人做事?我說怎麼神神秘秘的。查案內情雖然不能對兄弟說,但你好不容易找到個正經事做,

怎麼也不說一聲?」

宵征嚇得手都顫了一下,連忙將酒液倒進嘴裡才避免了出醜。但面對雷旭期待的目光,卻怎麼也編不出借口了。

「小...小野也是最近才入的大理寺,只不過事關國公案,雷中侯還是莫要多問了。」

好在段天翊及時解圍,將雷旭敷衍過去。

「我懂,我懂。」

雷旭一副知情識趣的模樣,起身朝外走去。

「我去灶頭給幾位找點吃的,你們隨便聊。放心,我絕不會偷聽的!」

說罷,一溜小跑出了房間,還重重關上了門。

風雨在外喧囂,一時只聽見長安夜雨聲。三人圍坐桌前,沉默了一會,等到隔壁廚房真的傳來響動,宵征開口說到:「秦國夫人的案子,恐怕比我們想的更複雜。」

甘棠與段天翊已經在烏夜啼口中得知了宵征被軟禁一事,對其查到的線索早有期待,此時更是屏氣凝神,想要看看這秦國公府中到底有何秘密。

「月沁夫人八成是被秦國公的第七義子周良毒殺的!」

此言一出,二人到是愣了一下,卻也沒有表現出太過震撼的神情,繼續看著宵征,好像再等他說出更驚人的線索。

宵征被他們的反應弄得有些迷糊,自己深入虎穴,又是被人軟禁,又是爬牆偷聽才得來的這點真相,這二人怎麼就這反應?

「能讓秦國夫人主動頂罪、又讓秦國公為他辯護的人,一定是非常親近之人。所以殺人兇手是秦國公義子的結果,並不算意外,我們也早有猜測。」

甘棠看到他的表情,貼心地解釋了一番,又催促著問:「只是我們沒有想到,這人與月沁夫人私通后,竟還能得到秦國公的庇護,你可有什麼線索?」

「周良與月沁夫人私通?」

宵征拍了拍桌子,嗤笑一聲。段天翊還以為他不知道這條線索,特意解釋到:

「此前甘棠在驗屍的時候,發現了月沁夫人其實懷有身孕。可能是因為服過打胎葯,才沒能被仵作檢驗出來。所以,我推斷月沁夫人是先與周良私通,後由於懷上身孕,才被周良毒殺。」

「呵,那仵作不過是為了保全秦國公的面子,才沒有當眾說出實情罷了。」

甘棠嘲諷說到,神色晦暗。月沁夫人雖然懷孕時間不久,又在死前服過葯,但女子是否有過身孕這點,對仵作來說根本不可能忽略。想起那些仵作為了討好秦國公而隱瞞這麼重要的線索,她就一陣厭惡。

「秦國公夫妻二人一定知道實情,卻還是選擇了保住周良。先是找人頂罪,后是自持身份,向皇帝乞求寬恕。如此作為......」

「等等!」

宵征止住了甘棠的話。他眼神在甘棠與段天翊之間來回,少有的嚴肅。他取出信紙,緩慢地推到段天翊面前。

「你們不用再說了,還是先看看這個吧!」

段天翊看到宵征一臉肅容,意識到了什麼,快速接過信紙,與甘棠仔細看起來。

半刻過後,段天翊才吐出一口氣,神色複雜,甘棠則是緊緊抿起嘴巴,低下頭不知想些什麼。

「這上面說的,可有證據?」

過了一會,段天翊鄭重問到。

若真是如信紙上所說,不僅推翻了他們此前的所有猜想,還讓事態往更加嚴重的方向走去。到時候,恐怕就連秦國公都自身難保!

宵征指了指一牆之隔的廚房,說到:「雷旭打探消息的本事可是一等一的,他說有證據,那就絕對錯不了。」

「可如果他有問題呢?」

一直低著頭沒有說話的甘棠開口了,她看著厚厚的牆壁,神色平靜,但手中卻握起了大傘。

「隔壁已經很久沒有動靜了。」

宵征一怔,側耳聽去,剛才還乒乒乓乓的廚房,此時已經沒有了聲響。屋外細密的雨聲,應該掩蓋不了廚房裡的動靜才對。

「雷老九!」

他低低的喊了一聲。幾乎就在剛剛開口的一瞬間,隔壁突然炸響,彷彿一個霹靂落下。

「往生門!」

雷旭的聲音飄忽,伴隨著幾聲木柴折斷的悶響,最後落在了院子里。

宵征反應最快,右手持棍、左手拿刀,如一陣疾風衝出門外。甘棠則按下段天翊,吹滅了房內的燈火,才前往支援。

她剛到門口,就見到雷旭與宵征已在院子里與兩個黑衣人交起手來,雷旭使刀、宵征舞棍,兩人間竟頗有默契,聯手壓制住了對方。

這時,幾聲破空聲從遠處的房頂響起,暗器飛至,打亂了宵征與雷旭的攻勢,讓四人戰局焦灼起來。

還有人在暗處!

甘棠想起不良人機要室中的情報:往生門貫以三人成隊,皆精通隱匿暗殺之術。

上次她們遭遇往生門時,便是有人正面交鋒,牽制武功最強的宵征,另一人則藏於遠處釋放暗器支援,由最後一人於暗處執行關鍵一擊。

而此次應當是由於宵征與雷旭兩人太強,不得不由兩人同時出手,另一人釋放暗器,以求傷人。

情急之下,她不再多想,看了一眼院中的兩個黑衣人,便張開巨傘,翻身上了房頂,直奔暗處的殺手而去。

忽然一陣冷風吹過,一個黑衣人突兀地從房頂另一側飛出,細長的刀刃劃破雨簾,刺向甘棠的脖頸。

好在她的傘足夠巨大,急忙下移幾寸,堪堪擋住了刀鋒。輕薄的刀鋒刺在不知由何物編織而成的傘面上,竟不能刺破,反而被彈了回去。

殺手雖然驚異於這把傘的奇異,動作卻沒有絲毫遲疑,緊跟著一腿橫掃,將甘棠踢回院子里。

怎麼有第四個人!

倒飛出去的甘棠心中詫異,到底是情報錯誤,還是說來的根本不是往生門?

但哪由得她多想,房頂上的殺手飛身而下,一柄細刃攜風帶雨而來。此時,再大的傘也不能將所有的風雨遮住,何況這柄細如雨針的利刃。

刀尖離喉頭越來越近,在兩人落地之時,就是甘棠血濺五步之時。

「嘭!」

一聲悶響,手持長刀的殺手吃痛縮手,凌空一個翻身,穩穩落於院內。甘棠逃過一劫,低頭看去,一根斷了的木柴躺在她與殺手之間。

很明顯,剛剛便是這木柴擊中了殺手,為她贏來了喘息之機。而是誰出手擊退殺手的,自然不言而喻,因為宵征早已守在她身邊。

剛才的出手打斷了宵征與雷旭的攻勢,三人退到院落中,背靠而立,與三名殺手一時僵持起來。

此時雨已經停了,本應安靜無聲的房頂卻傳來叮叮噹噹的聲音。四周房上一個又一個黑影站立,好似從地獄里爬出的索命之鬼。

一隊、兩隊、三隊.......宵征默默數著,加上院子里的三人,總共四隊往生門殺手包圍了他們!

目光略過這十二人,他的心沉了下去,面對如此多的殺手,他自己也有些沒有信心。

要知道,不良人這段時間集中力量搜捕,總共也才幹掉三隊殺手,沒有捉到一個活口。而他們誤打誤撞,卻一下子招來了四隊殺手,也真不知道是運氣好還是運氣差了。

「看來那些證據錯不了了。」

渾身濕透了的甘棠咬著牙,聲音有些顫抖。她的大傘已經收了起來,杵在地上,勾著腰,喘著粗氣。

能讓甘棠這個平時不苟言笑的女子做出這等狼狽模樣,看來剛剛那一腳,讓她受傷頗重。

宵征也知道這些殺手是為了雷旭搜集的情報而來,他長棍橫在胸前,目光不敢有片刻移動,嘴上還是不饒人。

「雷老九,你哪兒搞來的消息,惹這麼多人來殺你,我今天可是被你拖下水了,之後一頓好酒你是逃不了的!」

「嘿,我幫你們大理寺做事,你還埋怨起來了。我不僅搜集情報,還幫你們引蛇出洞,這十來個往生門的殺手,若是一併拿下,該是多大的功勞,該你請我喝酒才是!」

雷旭當即反駁到。

引蛇出洞?一網打盡?

雖然知道雷旭不過是虛張聲勢,宵征還是一陣苦笑。就今天這陣勢,不把自己陷在裡面就算老天開恩了,還哪敢要什麼功勞?

他看了看黑漆漆的房門,段天翊正躲在裡面一聲不吭,這些殺手好像也不知道房裡還有一人,只是默默地縮小了包圍圈,將他們三人團團圍住。

「我和小野護住門口,女娃進屋帶段大人往外沖。」

雷旭壓低了嗓子說,推著宵征移動身形,一左一右護住甘棠。

「殺!」

還未等三人陣型站定,房上院內的殺手一齊涌了上來。利刃加身之前,宵征憑著身法迅疾,拉著甘棠送到了屋內,自己則與雷旭一前一後堵在門口,仗著背靠土牆的優勢,暫時與幾名殺手鬥了個旗鼓相當。

「噹、噹、噹......」

「噹、噹、噹......」

左右街口處,響起急促的銅鑼聲。火把如龍,繞著雷旭的房子首尾相連。四周房舍的屋頂上,手持弓弩的甲士層層包圍,用銳利的箭矢瞄準著院落里的殺手。

殺手們被突如其來的變故驚住了,暫時變陣,防備著趕來的官兵。雷旭此時半個身子擋在門洞前,低聲對一側的宵征說:

「嘿嘿,沒點兒後手,哥哥怎麼敢打這群瘟神的主意。」

雖然聲音低沉,但其中的得意勁兒還是讓人輕易聽出來了。

宵征也咧嘴輕笑,就差沒有當場誇讚這個與自己相交多年的老哥了。他側頭看去,只見雷旭的面龐最火光的映襯下越發紅亮,整個人彷彿有著無盡的精神與氣勢。

雷旭此時一步上前,獨自橫刀虎視,大喝一聲:

「金吾衛緝兇,擅動者,死!」

一時殺聲震天,亮了千家燈火,碎了萬里烏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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