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域美人(5)

異域美人(5)

柳起之坐在一旁悠閑品嘗糕點,時不時拿眼瞟一下沉默不語的兩個不良人。

秦國夫人毒殺府中妾室,並栽贓她人,這個猜想確實令人震驚,哪怕對於見慣了大案的不良人來說,也需要一點時間來消化。

但很快,甘棠敏銳轉頭,直直地看著柳起之問到:「柳大人既然有此懷疑,為何要告訴我們?京兆府應當有能力調查此事才對,節外生枝可不是你的風格。」

「沒錯,告訴你們這個猜想,自然有拿你們當槍使的想法。」

柳起之大大方方的承認了,搞得甘棠有些不知所措。

「京兆府上下並非鐵板一塊,刑部、大理寺等都有勢力滲透。若此案真是秦國夫人所為,我不敢保證線索不被她的勢力掐斷。但是,你們不良人卻不用擔心這些。」

儘管柳起之手段不太光明正大,但甘棠還是點點頭,認可了這一點:「既然如此,我們可以全權負責此案.......」

「等等!」

宵征看不下去了,這兩人僅憑一點猜疑,就把疑犯定位了秦國夫人,實在太過草率。

「柳大人,要把此案嫌疑人定為秦國夫人,總需要線索吧。而且,若真是秦國夫人作案,那我們......」

柳起之大手一揚,紅袖在小小的房間里翻飛起來,他站起身打斷宵征的話,沉聲說到:

「你還不明白嗎?若真是秦國夫人犯案,這便不再是一場簡簡單單的謀殺,而是一股與秦國公府相關的勢力,在欺上瞞下,輕易操縱他人生死,這是一群朝廷的蛀蟲!拔除此等姦邪,不正是你們不良人的職責所在嗎?」

這一番大義凜然的話,讓宵征後面想說的話都再說不出口,只能默默聽著柳起之高談闊論。

「兩日後,秦國公將回長安,這是你們最後的期限。若秦國夫人真是兇手,秦國公回長安后,你們的朋友恐怕再沒有翻案的機會。」

宵征與甘棠皆是一肅,明白本就不多的辦案時間,因為秦國公的回程,變得更為緊張。

畢竟天下人皆知,秦國公夫妻二人伉儷情深,二十餘年未曾有過一絲不合,若真是秦國夫人毒殺的小妾,秦國公恐怕只會儘力維護,而不是大義滅親。

「兩日便可!」

甘棠打開大門,風夾著幾片落葉吹進,捲起一陣濁氣。門外已是陰雲密布,京兆府的後院昏暗如鬼蜮。往來官吏,低頭匆匆而走,暗自打量這間小屋,眼中閃爍不明的光芒。

「還請柳大人帶我們去看卷宗和證物。」

她撐起大傘,踏雨而去。

......

滂沱的大雨已經持續了一個時辰,長安城內的道路上滿是泥濘。

城門處,進出的人群與車馬擠作一團,亂糟糟地堵住了門洞。

年輕的幾個門吏正揮舞短棍、刀鞘,大聲喊著維護秩序,想要梳理出進城與出城的兩條隊伍,但在大雨和更大的抱怨聲中收效甚微。

一群中年門吏站在門洞下躲雨,看著幾個年輕人,回想起了自己當年的模樣,發出一陣陣鬨笑,卻絲毫沒有上前幫忙的意思。

人群間,一匹快馬閃出,奔騰之間,泥水飛濺,又引起不小的騷動。

一名年輕門吏正要上前阻攔,手中刀鞘還沒舉起,馬背上的騎士抽出長棍一點,他便覺得天旋地轉,等好不容易站穩,那騎士早已衝進門洞里。

這門吏那見過這麼囂張的人,正要拔刀去追,卻被一個正在躲雨的老油子踹了一個趔趄。

「不要命了!不良人的馬你都敢攔?好好站你的崗,少管閑事。」

聽到這話,年輕門吏打了個激靈,不再敢多說什麼。

雖然他從未見過不良人,但不良人的凶名他可是聽了不少。

想到自己剛剛竟然想對不良人拔刀,手心就是一陣潮濕。遙遙望了望已經衝出城門洞的黑色背影,他咽了咽口水,轉身大聲喝罵起那些老老實實排隊的百姓。

宵征一路狂奔至垂雲山下,雲淡風輕,絲毫沒有下雨的跡象。他將馬栓在路旁的野店裡,輕身向尚太醫的道觀奔去。

來到道觀前已是夜明星稀。道觀大門敞開,內里火光微動,一老一少正盤坐在大殿前的空地上,架起簡陋鐵架,就著篝火烤著一隻野兔,佐料、瓜果散落一旁,倒是別有意趣。

宵征取下面具,敲了敲銹跡斑駁的門環。

「大哥哥,你來了!」

如羿一下子從篝火旁蹦起來,飛快跑到宵征面前,眼睛一眨一眨,像落下的星辰,小腦袋一偏,偷摸地向宵征身後看去。

「別看了,姐姐還在長安,就我一個。」

一眼看破了如羿的小心思,宵征無奈說到。如羿一臉失望,道觀平日少有人來,對於還是孩童心性的他來說,還是太過孤寂。

上次宵征與甘棠的到訪讓他高興了好一陣,當場認下了這一對哥哥姐姐。只不過,相比不著調的大哥哥而言,自然還是溫柔的姐姐更讓他覺得親近。

宵征揪了揪他拉長的笑臉,一邊寬慰,一邊牽著他來到篝火前,對著一身道袍的尚官羽行禮到:「尚太醫,此次前來是有急事相詢,還請見諒。」

尚官羽拿來一個蒲團招呼他坐下,才慢慢說到:「我知道不良人任務繁重,如果有什麼能幫到你們的,只管說來便是。」

宵征也不拖沓,從懷中拿出卷宗和一個瓷瓶,這是他從京兆府中拿到的證物。本是一個女子用來排毒養顏的藥粉,但原本淡紅色的藥粉中,被摻雜進了紅褐色的毒藥,看上去就像是斑斑的血塊。

既然柳起之暗示京兆府中可能有內鬼,那他們便從證物開始重新堅定。

尚官羽接過卷宗,細細研讀後,接過瓷瓶,略微看過說到:「致死的應該就是它了,只是觀其色、聞其味,這瓶中紅褐色的毒藥,要至少製成了有一年之久。」

一年?難道這是一場預謀已久的謀殺?這樣看來,秦國夫人的嫌疑確實很大。

宵征心情有些複雜,不斷地打量著那個瓷瓶。尚官羽沉吟片刻,緩緩起身。

「你稍等,這毒藥的具體成分、功效,我還需再研究一二。」

說完,他自去了後院,留下如羿與宵征二人,和一隻烤得油滋滋的兔子。

火舌在焦黃的兔肉上不斷吞吐,晶瑩透亮的油脂從皮肉中滲出,滴落在篝火里,發出滋滋的聲響,香氣飄蕩,似勾魂美人。

宵征咽下口水,一路趕來,腹中飢餓,那受得了這種誘惑。他好似隨意地問到:

「如羿,你和爺爺每天都吃這個嗎?」

如羿天真地點點頭、又遙遙頭,大聲回答:「我們還吃烤竹鼠、烤獐子、烤山豬、烤山雞、烤狸子......」

宵征聽著如羿報著菜名,覺得肚子好像叫了幾聲。

如羿捂著嘴,拿起小刀,熟練地將兔肉分割下來,裝到碗碟中,遞給宵征。

「這些可都是我打到的!只是...也不是每天都能打到這些野味,幸好還有山下農戶伯伯送來的糧食瓜果,我和爺爺才不會餓肚子。」

看著如羿神氣的樣子,宵征有些不好意思地接過滿碗兔肉,疑惑問到:「山下的農戶也會給你們送糧食?」

「嗯,爺爺平時經常下山替他們治病,而且從不收錢,所以他們經常把糧食和瓜果送來觀里,村裡的夫子說這是,滴水之恩,當...當......」

「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走吧,別讓你爺爺餓了肚子。」

宵征好笑地拍了一下如羿的小腦袋,將那碗兔肉,連同一些瓜果放在一起,與如羿一同給尚觀羽送去,然後才和如羿將剩下的兔肉分食。

外焦里嫩的兔肉,配上鮮美多汁的瓜果,讓吃慣了城中美食的宵征體驗了一把山野的風味。

飽餐一頓的二人,就這樣躺在階上,仰望星空。

「如羿,你去過長安嗎?」

宵征忽然問到,他對這個從小長在山中的孩子充滿了好奇。

「沒有,爺爺說那座城裡太多讓人操心的事,一進去,腦袋就會變大。」

宵征沉默了,世人只知道尚官羽一生行醫,救死扶傷者不知凡幾,有「醫聖」美譽,但卻不知道,他經歷了多少劫難、危機。

對那座長安城,他大概是已經厭倦了吧,否則也不會躲到這座破道觀來。

「但我想去,」

如羿望著天上的星星,又繼續說到:「我聽人說過,長安城裡的藥材多得像天上的星星,這樣爺爺就不用漫山遍野去找藥材了。還有、還有,長安城裡還有好多好吃的,有比瓜果還甜的糖果,有比棉花還軟的糕點,有比山泉還好喝的梅子湯......」

他趴在宵征一側,沒有再看星空,而是看著這個才見過兩次的大哥哥,求證著這些心中所想的美夢。

「當然,長安城裡可什麼都有!」

宵征看著他的眼睛,心中一軟:「過幾日我帶你去長安可好?到時候讓姐姐陪你玩,陪你吃!」

「真的!」

如羿爬起來,拍拍屁股的灰塵,低頭看著宵征,似乎又覺得不該如此居高臨下,又蹲下身來,小心翼翼問到:「你、你說話算數嗎?」

宵征的手掌扣在如羿的頭頂,用力揉著腦袋上梳得整整齊齊的髮髻,直到髮髻零散,才肯定地說:「那是當然,全不良人都知道我宵征是說一不二的。」

遠處的篝火似乎跳動了一下,連帶著如羿的眸子,都閃出了燦爛的光。光芒小小的,但持續地在眼中閃動,像一個小小的火苗。

「可爺爺說,你們是做大事的人,懲奸除惡,就是很忙、很危險,沒有太多時間的。」

宵征啞然,他不知道,在這個深山裡,竟然還有人如此看待自己。

他笑,一把摟過小如羿,像一個兄長與弟弟嬉鬧起來。

「我可是很厲害的,危險更是從沒怕過。」

「嗯,我也覺得哥哥很厲害。雖然被我射中了小腿,但走那麼遠,一點受傷的樣子也沒有。」

宵征撓在如羿癢處的手法又重了一些,逗得孩子哈哈大笑。

笑聲傳出道觀,回蕩在山谷里,像幼獸在低鳴。

嬉鬧一陣,兩人癱倒在石階上,火光照的滿臉通紅,如羿枕在宵征的胳膊上,微微喘息。

「我會帶你去長安,吃好吃的,玩好玩的,見識各種各樣的新鮮玩意兒,讓你不比其他孩子少.....好嗎?」

輕微的呼嚕傳來,聲宵征低頭看去,如羿已經躺在自己臂彎里淺淺地睡去。

抱著如羿,緩步走進院廂房,將孩子安頓睡下,宵征又來到尚觀羽的房門外。

房內一點燈火如豆,房外漫天星光似河。

他沒做聲,杵著長棍在門外坐下,靜候老人的結果。

一等便是一夜。

......

山間清冷的晨風吹過,宵征揉揉眼睛,站起身來伸展有些僵硬的四肢。

屋內的研究似是有了結果,尚官羽拿著瓷瓶和一封信紙走出。

「尚太醫,勞您辛苦。」

宵征真誠說到,這個老人,為了自己一點小請求,竟然徹夜研究,實在是讓他心中難安。

熬了一夜的尚官羽倒是精神不錯,在遞過瓷瓶和信紙后,囑咐到:「這是我對毒藥的分析、診斷,可以給你們參考參考。這毒使用的藥材較為罕見,才能快速致命,你們定要小心保管,免得再傷無辜。」

宵征躬身再次感謝,正要離開,又忽然回身。

「我答應了如羿,這案子過後帶他去長安,望尚太醫准許。」

尚觀羽沒料到宵征會說這個,想了一會笑了起來,點點頭,又揮揮手,目送宵征離開道觀,消失在山林間。

垂雲山的清晨生起薄霧,繞在林間山腰,彷彿仙境。從這裡眺望遠處,只有一片茫茫的白色,但老人的目光似乎能穿透霧氣,看到遠處那座巨大的、古老的城市。

「長安,真是讓人懷念的地方。」

山風吹過,亂了他蒼白的鬚髮。

......

宵征從野店取走馬匹,正要翻身上馬,突然停住,靜默一陣,轉頭望去。

古道上遠遠升起一陣煙塵,繼而響起如雷般的聲響,極速向此處、向長安逼近。

是騎兵!

宵征迅速猜出緣由。但長安附近,哪來的騎兵呢?

他眼神陡然驚恐起來,拉著韁繩的手想要用力,卻感到一陣無力。

待到聲音近了,他看到,一群騎士正卷著煙塵,狂奔而來,一桿綉著黑色巨虎的小旗正傲然而立。

黑色的甲胄、黑色的烈馬。三十餘人,竟在奔騰之間形成了千軍萬馬的氣勢,如同漆黑的狂潮席捲而來!

等到了近處,宵征已能看清為首者甲胄的紋路。全黑的輕甲上有虎紋般的紋路,手肘、膝蓋等部位,還有鋒銳的刃口,寒光凜然。其人低伏馬背,只露出一雙漆黑的眼睛,彷彿一頭猛虎伏在叢林之中,有股莫言的威勢。

那人視線掃過野店,看見宵征的服飾及面具,頓了一下,又迅速移開,一打馬鞭,整個隊伍驟然提速,馬蹄刨起高高的塵土,潮水般向長安狂奔而去。

宵征站在原地,站在滿天的灰塵中,看著逐漸消失的那隊人馬。

全天下只有一隻軍隊敢打出黑虎旗幟,全天下也只有一隻隊伍甲胄如墨,黑馬如龍!

這便是秦國公麾下夜虎軍近衛!

而為首那人,自然便是秦國公——周燁!

他竟此時回到了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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