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在蒼茫的大海上，狂風卷集著烏雲。在烏雲和大海之間，海燕像黑色的閃電，在高傲的飛翔！一會兒翅膀碰著海浪，一會兒箭一般直衝向烏雲，它喊叫着。就在這鳥兒勇敢的叫喊聲里，烏雲聽出了歡樂。¨……孫文源走在橙紅的夕陽里，高爾基那帶着戰鬥力的詩句，在他腦海里鏗鏘回蕩。漸落的夕陽，又拋撒半天炫麗的彩霞。霞光的剪影下，八岐山、雞冠嶺、駝峰、平頂崮、石門涯，還有那些無名山頭，組成了一條蜿蜒起伏的曲線，橫旦於西邊天際。他記得小時候，望着四周藍瑩瑩的群山想：山內的天地，就是大人們說的中國吧，而山外的天地就是世界了。他自嘲的笑了笑。山外有山，天外有天，他現在的視野已插上翅膀，飛越崇山峻岭，在萬里長空翱翔！

那天他隨着高齊民來到趙閣庄，幾天裏他們讀魯迅、讀高爾基，思想升華再上一層樓。還有一個收穫就是，他和高齊民擊掌相約，來年秋後，一定報考駢邑縣師範講習所。愉悅的心情，輕快的腳步，隨着最後一片晚霞抹去，他也邁進了家門。

孫文源到飯堂門口，向里探頭瞧了瞧，飯菜還沒上桌，人也未到，還是先去看看娘吧，他這麼想着，就朝娘的屋走去。他娘孫劉氏，自從丈夫去世后，變的有些沉默寡言，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天天在屋裏功於女紅針線。她大女兒孫文錦，芳齡二八，深閨待嫁；二女兒孫文綉和小女兒孫文嫻年齡尚小，整天圍在娘身旁，學學針線，習習書畫，聊以修心養性。孫劉氏見兒子進來，也是喜不自禁，她讓兒子坐在身旁，問他這幾天在趙閣庄的情況。孫文源一一回答娘的問話，最後說道：¨明年我要去報考縣裏的師範講習所，出去讀書。¨¨去縣裏讀書好啊，娘願意！¨孫劉氏是很支持兒子讀書的。自從文源他爹去世后，她們孤兒寡母在村裏和這個大家庭里，總有種受歧視的感覺。所以孫劉氏總是盼著兒子快些長大，多讀書，有出息，為她們孤兒寡母爭氣。孫文源明白，出去讀書娘支持，但爺爺不一定同意，他說：¨去縣裏讀書，爺爺不同意怎麼辦？¨孫劉氏顯然也有這份擔心，但是既然決心支持兒子外出讀書，就要排除各種阻力，給兒子樹立信心，她說：¨文源，還有一年多的日子，你好好準備功課爭取考上。如果考上了，你爺爺不同意不給學費，娘去說，娘去要，如果就是不給，娘給！¨孫文源明白了娘的意思，像吃了定心丸。其實，孫老太爺請先生辦小學堂，初衷也是希望子孫們多讀書，有出息。現在是民國不實行科舉、不求功名了，但好好讀書理財興業，壯大家業，同樣光宗耀祖，功德無量。他只是不願意子孫們外出上那些新學堂，學那些什麼革命、什麼思想的，更擔心子孫們去參加這黨那派的，跟着去鬧騰，那樣會禍患無窮，身家不保。

晚飯後，孫老太爺打發人把孫興貴叫到跟前，和他商量今晚麥子入庫的事。孫老太爺乾咳了兩聲，問：¨今晚入庫的麥子，大約幾麻袋？¨¨也就四十多麻袋。¨孫興貴答道，又接着說：¨我還是找絲場里那幾個本家兄弟去，都安排好了。¨¨好！這幾天那個宋寶咋樣？¨¨頭幾天去割麥子了，這兩天在水井上搖水車，澆那幾塊套種的棒子地，還挺能幹。¨孫老太爺把吸完的煙袋鍋，在銅痰盂上磕了磕，又交待孫興貴說：¨麥子入庫夜裏可晚一些，給每人帶兩個饃饃和兩個咸雞蛋，幹完了活吃。宋寶不是在絲場住嗎，千萬要瞞着他。

¨孫興貴聽完吩咐就去忙了。

就在孫老太爺和孫興貴談事的當口，宋寶也從水井上收工回來；他到廚房領了三個煎餅、兩塊鹹菜和一瓷碗棒槌子糊煮，回到住處。自從那天演苦肉計順利來到孫家，這幾天裏他賣力幹活，吃煎餅、啃鹹菜，甚感憋屈。但是，為了順利的完成和大當家的精心策劃的劫糧計劃，他還要繼續忍氣吞聲的演下去。剛來的那天夜裏，可惜他晚到了一步，就在他剛接近到場院邊時，糧食入庫就完工了，幾個工人正在收拾打掃場院，所以，他根本就沒探到地下糧庫的位置，不能無功而返。而他不愧是扛過槍、打過仗的老兵油子，頓時心生一計，趕緊躲進一個牆旮旯里，脫下衣褲藏進柴垛里，就地打了兩滾，又抓把土在頭髮、臉上搓揉一番，就跑到衚衕口碰運氣。也是該着他好運當頭，可巧就撞上了孫興貴。在孫興貴盤問他時，他把姨表兄一家，慘被泥石流掩埋的素材移嫁到自己身上，很快便取得孫家主僕二人的信任並收留。他住在絲場里的這幾晚，夜深人靜時，他都翻牆到場院裏察看，卻始終沒發現糧庫的蛛絲馬跡。今晌午他吃過飯後，故意繞道場院看了看，見晾曬了一場院的麥子，心想這些麥子必定晚上入庫。所以，他要吃完飯好好睡一覺，養足精神，今夜必須打探到地下糧庫的情況。

孫興貴晚飯後來到場院，一干人等都還沒到，只有看場院的瘸子老八，在牲口棚里忙活。炮樓上點着燈，值夜的在上面。孫興貴走到牲口棚里，和瘸子老八說：¨八大爺，您老給牲口添好了料，就早回家歇著吧。¨¨啊！¨老人有些耳背，他把保險燈向前舉了舉，看清來人是孫興貴，就問：¨你叫我做什麼？¨孫興貴湊近他說：¨八大爺，我叫您老早回家歇著。¨¨啊！這就走，這就走。¨瘸子老八走了后，趁著沒人，孫興貴要把地下糧庫的那道密門打開。他前後左右瞅了瞅，四下里沒個人影，便閃進炮樓里，也就半袋煙的功夫，他又若無其事的從炮樓里出來，然後去到牛棚里。

鐮月當空，繁星閃爍，已是夜深人靜時。絲場里，他們六個本家弟兄陸續來到場院。孫興貴點了點人數，一個不多、一個不少的都到齊了，接着就分配任務：三個人一輛拖車，包括裝車、卸車；就是把晾曬好已裝了麻袋的麥子，通過牛棚里的秘密通道，運到地下糧庫里。任務明確后，各人行動起來。

宋寶吃過晚飯後，本想睡一小覺，養足精神以利行動。但人躺在床上，腦子裏卻像看洋片一樣，一刻也沒閑着。在蒙山磨盤嶺這一帶，群山環繞，地勢險峻，不計其數的天然溶洞，遍及各個山頭。清朝末年，這裏就盤踞著好幾股土匪，經過幾十年的拼殺爭鬥，各路土匪先後歸順到豹伏寨主金蛟龍的麾下，這金蛟龍便成了二百多號人馬的大當家。宋寶的真名叫崔勝，原是孫佃英部下的工兵排長，因參於爆破老佛爺的陵墓被查辦處刑，這才逃出來，投靠到他遠房俵親二大爺金蛟龍的門下。年近古稀的金蛟龍，雖有兩房壓寨夫人，大夫人沒生育，只二房為他生了個千金小姐；雖已大齡二十有八，卻是依然青春逼人，風采不輸豆蔻。這崔勝的到來，令金蛟龍喜出望外，一者得一幹將，另者得一繼承人。金蛟龍心裏盤算：這崔勝行武出身，堂堂一表人才，若能降伏小女金明珠，正好收崔勝為女婿，如果二人無緣配對就收崔勝為義子。而崔勝心裏想的，與大當家心裏盤算的也是不謀而合，崔勝的第一目標就是當金家女婿，這樣可以美人、大位雙收，所以他使出渾身解數，時刻在他們父女面前表現自己，爭取早日贏得小姐金明珠的芳心。今年風調雨順，各地麥子大豐收，大當家的金蛟龍，就制定了趁機搞它十幾萬斤糧食的計劃。崔勝這一路領受的任務，就是到小麥種植大縣駢邑境內搞幾萬斤。崔勝接令后，經過喬裝打扮，一路下山來，首先到安插在五肼集的情報點商量對策。這情報點的線人尹兆喜，明裏是尹記雜貨鋪的掌柜，暗裏卻是豹伏寨的探子。他點上兩根蠟燭，又把罩子燈火頭擰大些，屋裏頓時明亮了許多。他從一本厚厚的書里，拿出一張自己畫的地圖鋪在桌子上，指點着對崔勝說：¨五肼周圍山地多，麥子長勢差，要說麥子長的好的地方，還數這裏孫家小埠向東，一直到付家李召這兒，方圓幾十里的地方，地塊平整，麥子長的好。你先從孫家小埠探起，這個村裏的首富要數孫修德家。另外孫家小埠離五肼集最近，車馬道也好走。¨崔勝按照尹兆喜的指點，當夜便來到了孫家小埠。

宋寶估摸著這個時辰，孫興貴他們已開始入庫了，便悄悄的開門出來，走到絲場東面的矮牆處，一個箭步就翻身過去。他躲在黒影里偷偷的靠近場院，場院裏沒有燈光，只有炮樓那邊的牛棚里有點燈光出來；他藉著朦朧的月光，影影綽綽的看見他們幾個人在抬麻袋裝車，然後拖進牛棚里；看來要等到他們完工後人散去，再到牛棚里找到密門的確切位置，就萬事大吉了。宋寶長長的舒了一口氣。他想：現在地庫里，少說也有三萬斤麥子了，過幾天再收一、兩萬斤的佃租，共湊夠四、五萬斤不成問題，這要十輛馬車拉噢。另外他又想：現在打探到藏麥子的地庫了，還不能馬上離開這兒，為了不引起懷疑，他還要忍辱負重的待下去，等過個十天半月後再尋機走人。反正在這裏有吃有喝的餓不著，就是心裏怪想金明珠的，他還算是個專情用一的男人，自從入了豹伏寨遇見金明珠，他對別的女人都不屑地看一眼。

不知不覺中，銀漢輪轉，鐮月已懸西天，東邊天際也翻起魚肚白。宋寶看天快亮了，可麥子入庫的還沒幹完，他想：不能再等了，得趕緊回去，不然被發現了就前功盡棄了，反正糧庫的位置已確定，等有機會再到牛棚里找密門就是了。於是，他便彎腰勾頭的遛回到矮牆處，翻身進牆，回屋沒事人似的睡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