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婷之往事

風吹枯葉滿天飛，草木沙沙作響，引得池水泛起陣陣漣漪，鱗光閃閃，耀眼而奪目。池中，數條紅色的鯉魚爭食而躍，在空中拉出一道晶瑩透亮的水線，散發出珍珠般的光暈。池邊有一緋衣女子，她一動不動地凝視着水面，玉指間捏著一張皺巴巴還有點發黃的宣紙。

女子眼神朦朧，目光空洞，似乎正沉浸在什麼美好的回憶中——這裏是舒州瓊山的青雲山莊，而那緋衣女子就是蕭玉婷。玉婷，乃取亭亭玉立之意。她睜靜靜地側坐於石頭上，看着手裏的文稿怔怔出神。

蕭玉婷一個人默默地吟誦著上面的一首詩，輕輕地，遊離地，空曠而悠遠，穿過風傳得很遠很遠：紅葉雕窗內，有女初長成，婷婷而玉立，對鏡妝粉黛；細眉彎如柳，紅唇嬌若滴，黑髮像流蘇，眼眸似星子；撫花嫣然笑，天地亦黯然。

她淡淡笑了，小心翼翼地把宣紙折好又放入懷中，表情是那麼滿足與幸福，好似整個天地間只有這首詩才是她的珍寶。

那是三年前張若青寫下的詩。

是他把她帶回青雲山莊后寫下的詩。

這首詩壓在書房的賬冊下，沒有署名，沒有對象，蕭玉婷給他送茶時發現的詩。

「婷婷而玉立，對鏡妝粉黛」這不是正指她嗎？

此刻，偌大的青雲山莊只剩下她一個人了，想來張郎已經走了數月有餘。而現在葉落飄零，木已成枯，秋風瑟瑟，不知他是否還記得走前對她許下的承諾？原是滿心的歡喜，卻隨着日子一天天的逝去，逐漸冷淡了下來。

想起三年前第一次遇見張若青的情景，至今都令她難以忘懷，怦然心動。

三年前，也是這樣的一個秋日，晚霞餘暉，映射了半邊天際，透露著夕陽西下慘淡的橘黃。那時的她還是個待嫁閨中的少女，有着一顆蠢蠢欲動的心。

在宜蓮縣蕭家算是名門貴族，而蕭玉婷也是出了名的美人，故而一過而立之年，便有多家子弟上門提親，都被她一一擋了回去。

想她堂堂蕭家大小姐，從小嬌生慣養，眾星捧月，過的是怎樣的生活？且又不是只能看無用的花瓶，蕭家也經營一些生意，她早就習慣跟在父親身邊打理店鋪，幫忙記帳，有時還能為父出謀劃策，如此這般，她便眼高於頂，對來提親的人一個也看不上。

只有一次，那麼偶然的一次，她改變了她的看法，也深深地迷戀上了一個人而無法自拔，縱是萬丈深淵，也義無反顧。

她一直相信，人的相遇是必然而非偶然，一切偶然的背後都存在必然的因素。

眼前的景物開始變得模糊不清，在蕭玉婷的眼中變幻著不同的場景——「小姐，快回去吧，要是讓老爺知道，又不知該怎麼罰我了！！」「你怕什麼，有我在，爹還能把你怎麼樣？」日已西沉，天空中除了最後那麼一點昏黃的霞光，已漸漸暗了下來，官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也散去了，小巷內兩個瘦弱的身軀正急急地往回趕，只不過一個看來輕鬆興奮，另一個則有點膽戰心驚，惴惴不安。

這兩人，就是三年前的蕭玉婷和她的丫環，秀蓮。

那是她第一次偷偷瞞着爹娘自己單獨跑出去玩，在她看來，外面的世界永遠都充滿着迷人誘惑的魅力，讓她忍不住想要見識見識。

「砰！——哎呀！」「啪！！」「啊！！」當她們拐了彎，準備繼續朝前走時，昏暗的小巷內突然傳出了打鬥聲，兩人同時一驚。

「小——小姐！」秀蓮拉了拉蕭玉婷的衣袖，低聲道，「小姐，這裏不安全，我們還是走大道吧！」蕭玉婷第一次遇到這種事，心裏緊張，害怕，好奇，期待，諸多感情撞擊着她，讓她感到刺激，她鎮定了下情緒，安慰著秀蓮道，「別怕！再說，這時候再回過頭繞大道，還能保證在晚膳前趕回去嗎？真是個小呆瓜！」「那——」「先看看情況，說不定等他們打完了我們就能走了呢？」秀蓮無語。

這時，打鬥聲越來越稀薄，蕭玉婷猜應該快結束了，強烈的好奇心驅使着她躡手躡腳地走了過去，偷偷張望着那個方向。

「莊主，你沒事吧？」光線暗然，蕭玉婷根本看不清站在巷角里的男人，只聽見了他們的對話。

「沒事！你怎麼樣，受傷了？」「屬下不要緊。莊主，這些人怎麼知道我們到了宜蓮縣啊？」「哼！不管他們是怎麼知道的，只能說要麼就是有人透露了我的行蹤，要麼就是他們的消息收集得太好！！」「那——我們現在應該怎麼做？血鷹畢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殺手組織啊！！」殺手組織？？

蕭玉婷張大嘴，吃驚不小，她就算再怎麼養在深閨，白痴也知道殺手是怎樣的人啊！！她再也沒想到會遇到傳說中的殺手！！！此刻的她也不禁開始害怕起來，手心裏全是汗水。

「我們快走吧！此地不宜久留！你又受了傷，寡不敵眾，血鷹已經放出信號了，要是再來一批死士，就不妙了！！」「莊主說的是！！」他們要走了？？

蕭玉婷聽到這兒，也往回縮，但腿好像不聽使喚似的，打着顫，「啪啦！」一不小心踩到了一個石頭，頓時在安靜的小巷內傳出了一聲輕響。她慌了，拉起秀蓮就往外跑。

「誰？」那個受傷聲音的男人朝着她們的方向喊了一句，隨後一陣風似的把劍一橫，擋住了蕭玉婷二人的去路。

「慢著！！」被喚作「莊主」的主人從灰暗的小巷陰影中背手走了出來，藉著剛剛升上空的月色，蕭玉婷清晰地看到了來人。

一朝相逢，終生難忘。

她永遠記得，那是張怎樣的臉啊！！英俊，瀟灑，冷酷。一身青色的長衫包裹他碩長挺拔的身軀，高挺的鼻樑，微薄的性感嘴唇，一頭黑色的長發飛散，柔順地披在肩上，額前的秀髮隨風輕輕飛舞，露出了他比星星還亮的眼眸，烏黑的眼睛透著沉思，又冷漠地好比冰山，越往裏看就越感到徹骨的寒冷。

就一眼，不經意的一眼，卻鑄就了永恆。

她愛上了他，愛上了這個男人。至今仍然記得那次心臟帶給她的猛烈撞擊。

隨後的發生的事，她已記不清了，好像又有人來殺他們，他為了保護她而受了重傷，被她帶回了家，好心照料，再後來，便是他邀請她來到了青雲山莊，不過，那是一年後發生的事了。

蕭玉婷緩緩地睜開了雙眼，望着池水中斑駁的倒影，她笑了，帶點幸福，帶點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