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放肆
今天李素麗的行為，田娃相當惱火——沒想到早上剛聽說素珍的事，中午這就牽扯到自家頭上了！作為石窪小學校長，他能坐到這個位置上，身為一個沒有背景後台的窮家小子，這些年的過程中，經歷了多少蠅營狗苟，辛酸磨難？
其實他當初也並不完全是花言巧語的欺騙下鄉任教的李素麗，只是多年的謹慎使然，使他左思右想之下，最終也還是連同他自己回城的前途也一起放下了——常言道寧為雞頭，不為鳳尾，像他這樣沒背景沒後台，一窮二白的鄉村校長，回到城裏以後能做什麼？
某單位辦公室無權無勢、跑腿打雜的小職員？那樣的話，他又憑什麼能拴住城裏來的李素麗？在這裏，他大小還算是個幹部，但到了城裏，比他條件好、學歷高的人可多了去了！
就算是石窪這樣的窮地方，以他中專畢業的學歷，能做到校長也就頂天了！仕途上田娃不作他想，退一步來說，偏居一隅做個山大王，其實也並非那麼容易——職位的便利，恩威利誘之下他娶到了李素麗，但除此之外，他的身份位置，就像風箱裏的老鼠，兩頭受氣！
縣鎮鄉村，石窪小學年年評比倒數第一！學校出不來人才成績的根本原因，是因為學校治安環境混亂，但作為外姓人，在石窪這個地方，他又只能選擇睜隻眼閉隻眼，大人們他惹不起，而調皮搗蛋的學生們，他也不敢得罪，唯有將隔三差五受的一些閑氣，發作在學校寥寥無幾的幾個下屬，尤其是李素麗的身上，同時也藉此敲打她身為城裏人、知識分子的傲氣！
李素麗是他的禁臠，在石窪這裏，也是暗地裏不知道多少窮酸眼饞惦記的香餑餑！
除卻在學校里他日常盯着，下課回了家沒特別的事情，也是三令五申不準外出，除非就像是今天這樣的情況，抱着孩子去離家不遠的地方買個鹹菜，打個醬油什麼的，以彰顯自己一家之主的崇高地位！
但令他沒想到的是，就是這樣一會功夫，李素麗這個心機婊，竟然還能交上了朋友，坐在人家裏吃喝起來！是可忍孰不可忍——老石自然不會是他眼中的威脅，他那把年紀……
但張德可就不同！城裏人，年青，大戶人家的落魄少爺……雖然是落魄了，卻也令田娃驚恐無比，這要是一來二去的，自己那點見識談吐，豈不一下就被人比下去了？
那樣的話，李素麗若是動了活心思，死灰復燃起來，豈會甘心情願的跟着他圈在這樣窮鄉僻壤的鬼地方？越想是越氣！賤女人！還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啊！
李素麗前腳抱着孩子進了門，田娃後腳跟進，關了門就急沖火燎的四處開始尋摸起來！田娃他娘牛梅就站在堂屋門首，滿臉的譏諷邪笑：女人吶，就是得經常收拾，不然不老實，想當年，她也就是這麼熬出來的。
門洞下的兩邊堆了不少東西——書本、報紙、破手電筒、褪色的校慶燈籠……田娃抄了抄手電筒，猶豫了下，又換成報紙，順手捲起來，照着李素麗的後腦摔了下去！
李素麗的頭和肩膀緊緊的縮著，護著懷裏的孩子，但幾番抽打之下，頭髮還是飛亂了起來，不過她只是不吭聲——這只是開始，後邊還有一陣子要熬吶！
果不其然，田娃抽打了幾下，嫌報紙太軟，不解氣，而後又換成書本——書本的邊緣，在李素麗的頸項上留下了幾道清晰的刀切一般的印痕！孩子大哭了起來，李素麗也將她護得更緊……
燈籠被摔的變了形，棄置滾落在院子裏，牛梅得意之際也抱起了雙膀——田娃開始上手，動腳……不知道今天的運氣怎麼樣，不然的話，到這種程度基本也就差不多了！李素麗心裏煎熬默念著。
「身為人妻，不守婦德，該不該打？不說話，以為我就會輕饒了你？不讓你認識到錯誤，就還會有下次……我打你，都是為了你好！人心隔肚皮，你知道別人道貌岸然，心裏都在想些什麼齷齪？有老婆的才更惦記魚腥……我打你，服不服？在不在理？」
田娃說着都還帶着些哭腔：「打是親，罵是愛，你以為我不心疼你？這都是為了你好……對不對？對不對？對不對？你倒是給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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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李素麗想像著中午吃的河蚌，只默默堅守着心中的信念——我這輩子是沒希望了，只希望她今天的所作所為，能給女兒一個不一樣的將來！
砰咚一聲！猝不及然間，門扇大開！「住手！」素珍懷抱着孩子闖進了院子裏，腳下雖然走得很快，但身姿特別的穩——如果是在戲台上，身上穿着羅裙遮蔽雙腿的話，整個人看起來應該就像是在滑行飄動！
母儀天下，大氣風姿！無形的氣場，一時間給了田娃，包括他娘牛梅很大的壓力——這個初來乍到就讓石窪人人議論的女人，果然有些很不簡單！
走到田娃身前，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而後將懷中的襁褓幼兒遞交到田欣茹的懷報中，一時間，田欣茹也不哭了，抱着這個比她更小的嬰兒，只覺得心裏非常踏實！
素珍的身板，於她而言，就是一堵遮風擋雨的牆壁，一棵能夠放心依靠的參天大樹！素珍伸雙手摟住了李素麗，四個人，緊密的合抱在一起，素珍手掌撫慰李素麗凌亂的髮鬢，口中輕聲道：「妹妹！」
李素麗再也忍受不住，哇的一聲大哭，潛藏的情緒毫無保留的爆發起來：「大姐！」田娃僵滯了一會，回過神來，喝聲道：「你起開！這是我的家事！輪不到你來管！」
素珍充耳不聞的又撫慰了李素麗片刻，回過頭來，冷聲回嗆道：「沒完了是吧？」「這跟你沒關係！」田娃怎肯示弱？「好，那我就告訴你，我們結拜了姐妹，你說這事和我有沒有關係？」
老石站在了田娃身旁，虎視眈眈！田娃目光閃爍的看了他一眼，挪回目光，喉結抖動了一下。郭曉青抱着孩子也湊了過來，三個女人形成一方陣營，統一戰線的壓迫下，田娃一時間有些落於下風！
田娃娘湊上前來，給兒子加油打氣，出聲助威：「你們想幹嘛？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別人家的事，輪得到你們來操心……」素珍眸光一瞥，喝了一聲，登時將牛梅後面的話全憋到了肚子裏去！
放……肆！什麼意思？牛梅張了張嘴，但不能理會這辭彙具體含義的思維干擾，讓她越是情急，大腦就越是一片空白！這就是少讀書，見識短的弊端。一時間，站在旁邊竟然只能成為被一擊必殺之後的看客。
「女人跟着你過日子，圖的是什麼？無非就是關心呵護，有一份強有力的安全感！你倒好，身為男子，不能給老婆需要的，反而拳腳相向，要臉嗎？身為一個知識分子，這就是你為人師的表率？」
門口人越聚越多，但都是看稀奇熱鬧的，總歸不是石窪本姓人，他們愛怎麼樣，鬧去唄！最主要的，他們想看看這個初來乍到，就在石窪這個死水潭裏濺起風波的女人，究竟有多大本事！
「做人做事，總要論一個理字！你有理，誰也說不出什麼來，沒理，這些在場的鄉親，上到高齡，下到孩童，誰都可以跳出來說你！」起鬨，叫好聲響成一片，田娃更是張不開嘴，沒理！
「要女人對你服帖，不是拳腳毆打就可以，也不是把她圈在家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女人真正心服的，是男人的本事！你有本事，誰也勾不走她！你有本事，走到哪裏，誰也不敢欺負你的女人！」
田娃一肚子的話，終於憋成了打雷一樣的一聲吼：「我樂意！我打自己的老婆又不犯法，你們結拜不結拜，那是你們的事，別跟我在這擺譜看臉色。石窪這個地方，還沒你說話的份！講道理？我一個學校的校長，你跟我講道理？」
素珍冷笑看他，目光泛著輕蔑：「你就這點本事？道理講不過，和我一個女人家講身份，講資歷？好一個校長啊，肚子裏就是這點東西？你的書，大概是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行吧，你家的事是吧？那也隨便你了。」
素珍讓開一旁，再道：「打吧，沒人管你家的事了。」然後她拿眼看向李素麗——李素麗晦暗的眸光中泛起希望，泛起渴求，泛起，鬥志！無聲中，講懷中的孩子遞給素珍，素珍一把抱過，對田欣茹笑着，道：「小茹，不怕啊，有媽在！」
將她的稽首輕輕按壓在自己的胸懷中，又走開兩步，站定。眾目睽睽之下，田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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胸膛如牛一般喘息一會，終於氣不過，一腳對着李素麗踹了過去！郭曉青尖叫一聲，急忙閃開到了素珍的身旁……
這一戰的結果，大大出乎了眾人意料——田娃雙腳輪番蹬踹，雙手揮舞！而李素麗拚命抗拒廝打之下，竟然不落下風……牛梅想上來幫忙，卻被老石只是輕輕揮動手臂，便萎頓在地上拍腿嚎啕，哭天搶地……
一分多鐘的功夫，田娃體力耗竭，雙臂撐腿，嘶聲氣喘如扯動漏氣的風箱！此時已經涌到院子裏的人們簡直是要笑瘋了！更讓人驚訝的是，李素麗戰鬥力依然強盛——這些年了，她終於徹底而完全的爆發了一回！
素珍的目光，給予了她絕強的底氣，她，沒什麼好怕的了！兩口子的角色完全對調，像是從前田娃打李素麗那樣，只是縮起肩膀頭頸，絕不還手……報紙、書本、變形燈籠的骨架、最後是廢棄的手電筒！
田娃躺在地上縮成一團，就像是斗敗了的土狗，死死的夾着尾巴。塵埃落定，李素麗看着這個她又愛又恨，欺壓了她多年的男子，恍惚中只如做夢：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古人誠不欺我！
慘然笑着，李素麗抬手整理好自己的髮鬢，走到素珍的面前，從她懷中接過孩子，田欣茹驚恐的目光審視打量李素麗時，只見她展顏一笑，柔聲道：「媽媽厲害吧？」
田欣茹抱緊了懷抱中的『大玩具』，咬着嘴唇用力的點頭。「走，媽帶你去珍娘家，吃河蚌！」伸手颳了刮田欣茹的鼻子，抬頭看看院子天井——這個地方，再也困不住她！
看看幾人要離開，有人出言調侃起鬨：「田校長，起來啊，別給我們老爺們丟臉！」笑聲中，田校長聽沒聽到的，扭了扭身子，哼哼了幾聲，兩隻胳膊把腦袋抱的更緊了一些。
幾人走到了門首，但看熱鬧的人太多，過不去。有人附和剛才說話的人道：「田校長，你媳婦要跟人跑了！」又是大笑。牛梅扯嗓子嚎了一聲道：「你有本事，走了就別回來！」
素珍沒說話，李素麗看着擋在門前的人群，沉着臉色道：「麻煩都讓讓！」但沒人當回事，嬉皮笑臉的樣子，讓李素麗剛火直冒，抱緊了孩子，低着頭就扎了上去！
但仍是過不去，七手八腳中，反而被吃了些豆腐……李素麗陡然扯著嗓子嘶聲尖叫起來：「你們這些人，就會欺負我一個弱女子嗎？」素珍也忍不住，不再繼續保持沉默：「都讓開！」
但人多勢眾，她那點言行舉止間的氣勢，被眾人分化的蕩然無存。「打住吧！你這樣拆散別人的家庭，真的好嗎？」「也不看看是在什麼地方，別以為是城裏來的，就可以在我們這裏抖威風！」「看你穿的那樣，和我們也沒什麼區別！」
「嗑瓜子出來個蟲子，你算什麼人吶！」「脫了衣服，你也不比俺們光貴多少！」「有本事，不還是借住在別人家？」「老石那個老光棍……」「哈哈哈……」話，越說越難聽、出格！
老石一聲大吼，風風火火的跳上來要和人拚命：「哪個嘴欠的，敢侮辱俺少主母，俺老石豁出這條命去不能和你算完！」人群看老石這樣，嬉笑中也都訕訕收聲，但路還是沒有讓開。
人群外陡然一聲大喝：「都讓開！」眾人紛紛回頭，一時間不由紛紛縮頭——剛言語上佔了人家老婆不少便宜，人家男人這就找來了，心虛啊！人群緩緩退讓兩邊，張德走上前來，看看素珍，再看看李素麗、郭曉青……
「沒事吧？」素珍笑了笑，一直強裝剛毅的眼睛裏湧出淚水，搖了搖頭：「沒事，回去吧。」老張也是怒了，目光掃過人群，眾人理虧，此時竟然也沒誰倚仗人多勢眾言語苛責，畢竟，總還都是要臉的。
幾人穿過人牆向外走去——身後院子裏田娃緩過一口氣，殺豬一樣的叫起來：「不許走！聽見沒……」人群又鬨笑起來，有人對着張德、老石几人的背影譏諷，發泄被他壓制的勢頭……
又是一聲不耐的呼喝，制止了這一波又一波如同浪濤迭起的鬧劇！「你們都夠了！不管怎麼說，那都是俺大爺，俺一門子的長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