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洛陽奇葩盡聚此

第8章 洛陽奇葩盡聚此

一屜花餅在陸堯眼裏並非什麼稀罕貴物,但划船掮童卻要搖上整整三個月的船才能買得起。

要不市井怎會常言: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我心裏暗暗自語,這個賭約還真不小,搖船掮童看來對鳳軒凝眸很有信心!

下了船,緊握摺扇的陸堯一臉無奈地露出苦笑,當即表達強烈不滿:「你打賭,為何是我承受賭約後果!」

「你有錢,我沒錢,就這麼簡單!」

狗爺搖了搖手裏的酒葫蘆,大概是沒有酒了,臉上露出淡淡的失望,緊接着又擺出理由道:「我可是窮得把自個都賣了,哪裏還有賭資?」

拋出堆理由之後,狗爺依依不饒,舔著一抹欠揍大笑,臉上的皺紋擠得扭凝成一團。

「嘿嘿......待會兒上了花船,你得給我弄罈子酒。」

面對無賴一般的狗爺,陸堯只得輕嘆暗罵這混不吝酒鬼又給自己挖坑。

經狗爺這麼一鬧,我反而沒有登船時的緊張與羞赧,甚至此時有些期待今晚的詩會與選魁。

尤其是划船掮客口中的那位鳳軒凝眸,我倒想見識見識這女子有着怎樣的盛世容顏。

暮色黯然,無數小船已在如幔遮目的河面上漂蕩。

殘月躍水而出,掛在天邊好似狗爺睜不開的眼睛,閃爍著幽暗的光芒。

星辰點點,點綴在如墨的天空之上,忽明忽暗,似很不情願被拽出來定格在夜空裏。

春暖花開的新都洛陽,夜晚的風吹在身上,仍具有幾分穿膚寒意。

和狗爺默契地一同伸了個懶腰,我起身佇立船頭,抬眼瞬間被眼前龐然大屋給驚得猶如第一次瞅見天空的井底之蛙。

浮在洛河之上的大屋,似裊裊霧氣籠罩着的不真切宮殿。

檀香木雕刻而成的飛檐上,仙鶴展翅欲飛。

青瓦白玉雕刻而成的浮窗,堆砌成牆板,層次有序。

巨大的柱子上佈滿鎏金龍紋,飛檐燕角突出處,紫金蜀絲編織的彩繩系著一排排樽杯大小的繇銅悅風鈴。

輕風拂過,鈴鐺發出清脆如擊器鐘鳴之聲,甚是悅兒。

「這大屋怕是比當年武祖南巡那艘王舸都氣派!」

沒見過世面的我目瞪半晌,也是難掩此刻心中強烈的震撼,忍不住發出讚歎。

大屋高三層,閣樓寶頂正中處懸著一顆巨大的夜明珠,熠熠生輝,皎潔如月。

陸堯走在最前,我和狗爺面帶驚色穿過夾板進船內,走在最後,抑制不住地連連驚嘆。

腳下地鋪白玉,內嵌金珠,鑿地為蓮,朵朵五莖蓮花模樣綻開。

花瓣鮮活玲瓏,連花蕊雕刻得也細膩可辨,赤足踏上去也不覺寒。

白玉乃藍田暖玉鑿成,其寓意取自文公「步步生蓮,乘風扶搖」之意。

此船豪華程度,大有年周哀王弱水覓春之奢靡,甚與史官筆下的描述有過之無不及。

如此窮工極奢的大船,我還是第一次見,這大屋便是史冊之中記載的王船也不及。

進入大屋一層之內,朱紅器具與瓷瓶花盞對稱而設,梔燈高懸,明亮如晝,其中酒香與胭脂香交織飄蕩,令人嗅之迷醉。

狗爺用鼻子嗅了嗅,十分肯定且激動道:「十年的菩提釀......聞着出自西街林舍槽坊。」

瞧著狗爺如大黃一般深嗅尋物的模樣,吸納了一口香氣的他再次猥瑣笑道:「胭脂是苞藤閣的上品貨,定是哪位如玉貴人身上散發出來的迷人香氣,和韓寡婦身上用的胭脂水粉一個味兒。」

「這裏的姑娘可比守着酒坊燒酒的韓寡婦有情調,今夜我可是帶足了錢財,嗅夠了烈酒醇香,今夜要不改嗅一回花船小娘子的玉體柔香?」

陸堯拍了拍腰間的百寶囊,春風得意的臉上噙著令迎來送往的貴人們忍不住多瞄一眼的笑容。

狗爺一臉不屑,也不知是不是故意壓制心頭衝冠火苗,竟裝作沒聽見,拿起酒葫蘆在陸堯的面前搖了搖,道:「沒酒了!」

見我進大屋之後一直默不作聲,又似乎在用一雙探查的目光掃視這裏的一切,狗爺用一副可憐兮兮的表情投向陸堯。

陸堯揮舞手中摺扇在鼻息前扇了扇,很是不喜歡狗爺身上的酒味,繼而岔開話題,擠出一抹如大盛菊花般的燦爛笑容。

「喝酒多沒意思,來之前我可是打聽過,這裏有位年近半百卻風韻猶存的老優伶,據說年輕時才藝了得,嘴裏含冰伺候人的本事一直冠絕洛陽!」

狗爺不為所動地用手撓了撓屁股,然後又將撓過屁股的手在鼻子面前嗅了嗅,用令人作嘔的行徑算是回應了拿他開涮的陸堯。

不諳紅塵柳巷尋歡之道的我,被二人充滿弦外之音的對話聽得雲里霧裏。

於是,我目光獃滯地問狗爺:「何為嘴裏含冰伺候人的本事?」

狗爺用審視白痴的目光白了我一眼,半晌后他才癟嘴跟我解釋起來。

「就是冰火兩重天......這種風月之地你多來幾回,自然就懂了!」

這個解釋我還是不懂,然後追着狗爺又一直接着問:「何為冰火兩重天?」

狗爺被我連連追問問得直接抓狂,笑得看熱鬧的陸堯前仰後合。

······

大屋一層的客人很多,從這些人裝束便能看出,大多是一些浪蕩公子。

這些人或調戲端茶遞水的嬌嫩丫鬟,或眉飛色舞與徐娘半老的鴇娘打秋風嬉笑閑聊。

二樓應是雅間,想必今夜匯聚於此的各江岸爭魁貴人此刻正在閑憩,亦或在房間里梳妝打扮。

從下往上望去,屋內燈火幽暗,既無尋歡作樂巫山雲雨的喧鬧動靜,也無文賢雅士吟詩作畫暢敘幽情。

至於三樓,我還看不真切。

據我不正確分析,應是一個巨大的賭場。

由於大屋上的人逐漸增多,嘈雜之聲掩蓋了聽覺,我也不太肯定三樓的具體用處。

見有生面孔進來,又穿着不俗氣質出眾,那頭戴金釵,塗了一臉脂粉掩蓋臉上歲月痕迹的鴇娘臉上洋溢着活絡笑容,蓮步微移扭著蜂腰向陸堯走來。

「喲,這位公子看着面生,應是頭一次捧場!」

鴇娘雖已遲暮色衰,卻被一襲錦袍紅衣襯托得頗具風韻。

她朝我們所在方向走來時身上撲來一陣芳香。

看得故作鎮定,實則心潮澎湃的狗爺眼睛睜得比往常大了數倍,那雙瞄慣了韓寡婦豐腴之姿的垂涎眸子,不著痕迹地從鴇娘高聳豐碩的胸脯掠過。

「我們三人慕名而來。」

「參加今夜的花舫詩會?」紅衣鴇娘淡淡問。

陸堯又搖起手中摺扇:「正是!」

「三位爺看着不俗,想必學富五車!」深諳察言觀色與溜須拍馬的紅衣鴇娘,臉上的笑容盡顯風塵。

腰纏萬貫的陸堯就算再不上道,也清楚這類女人蜜口甜言,無不是沖着客人的荷包而來。

解下腰間足以儲充棟之物的百寶囊,陸堯取出三個金豆丟給紅衣鴇娘,燦燦道:「來時便聽划船掮童渲染一位凝眸姑娘,今夜我可是為一睹姑娘芳容而來。」

收了錢,紅衣鴇娘脂粉下的臉上笑容更盛,她嫵媚嬉笑道:「那公子可得拼盡全力,今夜才子們比詩詞,姑娘們拼才藝美貌,來的不是洛陽飽學之士,就是極富盛名的世家公子。」

陸堯耍著摺扇,漫不經心地左顧右盼,隨口問鴇娘:「今晚洛陽城都來了哪些飽學之士,世家公子?沒名沒氣的三教九流,可不值得我們大老遠來湊這個熱鬧?」

紅衣鴇娘一聽陸堯有顧慮,忙掰手指給我們列舉今晚到場的文人雅士:「瞧您說的,哪能吶......今晚佳人薈萃,才子齊聚,太傅府上的鄭北游、神將府世子王公望、執筆狼煙榜的蘇伯庸,這幾個人的名頭隨便拎出一個來,那在洛陽城都得抖三抖的存在!」

聽着紅衣鴇娘的浮誇介紹,我不禁扶額。

可不是嘛,這幫人的卑劣名聲猶若過街老鼠,一個個都是傲然群雄的紈絝之徒,浪跡可謂是人盡皆知,可不是得讓洛陽城抖三抖嘛!

聽到這些名字,陸堯忍不住滑稽一笑,口無遮攔道:「呵,奇葩盡聚洛陽城......有意思,今晚有熱鬧了!」

說着或許無意,但我這聽者不由嗤之以鼻,我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可心裏忍不住自語:「你和狗爺這兩個奇葩不也聚集在洛陽?」

奇葩對奇葩,針尖碰麥芒!

可憐我這樸實無華的老實人,怕是要在今晚的花舫詩會爭鋒浪潮中淪為被殃及的無辜池魚。

我不求天下處處能容一張安靜的書桌,只求洛陽能容得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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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自雪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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