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子不語

第5章 子不語

原主怨魂兩度發難,並非全無代價,它所造成的阻隔效果,終究削弱了不少,安長生與關帝爺變得愈發親近,即為證明。

原主怨魂想在今夜做個了結,安長生又何嘗不想?

他故意走出安全範圍,自曝破綻,然而原主怨魂不是傻子,沒有忘記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氣力大量消耗,已經失去了殺死安長生的可能,便死死藏在連莫老頭和關帝爺都找不到的地方,養精蓄銳積累殺機,全然無視了安長生的有意引誘。

幾次嘗試未果,安長生便意識到這個夜晚是沒可能有下文了,聽聞店外再度傳來打更的梆子聲,果斷放棄與之糾纏,趕緊打水洒掃清理痕迹,直到把角落裡的血點都處理得乾乾淨淨,又將鋪蓋擺到關帝附近,才拖著疲累身軀穿著半干內衣,躺在地上養精蓄銳。

儘管,頭疼腦脹的老毛病,並未得到解決,但確認問題所在的安長生,睡得格外香甜。

然而安長生並不知道,那位眼神不太好的蘇大賬房,在自己那間黑漆麻烏的房子里,悄悄收回了看向大堂的視線,同時,一併撤去了阻擋探查的無形屏障。

類似的人和事,在今夜的大原府頻頻上演,只不過有些不同的是,蘇大賬房是阻擋外部探查,那些夜間行者則是避免內情外泄。

看似平靜的鬼節前夜,暗地裡實則毫無平靜可言。

就連偷摸著打盹的謝東捕頭和他手下的一眾捕快,都不太清楚,他們一夥能全須全尾,是因為還有人在更暗處負重前行。

……

一覺睡醒,內衫已被體溫烘乾,再拿布衣往外面一遮,折騰了大半夜的殘餘痕迹,便就此掩埋。

此時再看香燭俱滅的烏木關公,安長生髮現疏離再現,變回到關帝爺初次顯威后的程度,料想應該是原主怨魂恢復了部分力量,又把阻隔補全了些。

這讓安長生打定主意,不論如何都要把前任趕緊送走,否則他的修道路,便沒有可能打開局面。

莫老頭的遺願與佛寶蓮台的威脅,都是能要了命的,再拖幾個月,或許就會有發作風險。

安長生決定,今天就去府城裡的關帝廟,碰碰運氣。

不過在此之前,先要解決來自肚皮的抗議,他和堂倌劉三兒,劈柴的劈柴生火的生火,把昨晚留在籠屜里的饅頭米粥,放鍋里隨便熱熱,就著醬菜,一頓早飯便能對付過去,掌柜和大廚要等飯後才會到店,至於蘇大賬房,自然是啥都不用管,坐位子上等著吃食就行。

今日全天沒有生意,張掌柜和趙大廚又要出城祭祖,索性大手一揮宣布放假,並且特別為安長生預支了這幾天的工錢,讓敬香的銀錢有了著落。

無視了劉三兒試圖借錢的蠢動目光,安長生踏著大步走出店門,一路往北穿出深巷,匯入寬敞街道上的熙攘人群。

大原府作為九邊重鎮之首,經略北邊防務,由鴻武帝同胞兄弟恆王,親自坐鎮,乃是大夏北方當之無愧的第二大城,城周三十三里,高三丈六尺,外包以磚,設有八門,八門之外均附瓮城,城門上建有城樓,四隅立有角樓,城垣之上排布小樓百座,東西南北四面環立,遠遠望之,氣象雄渾。

由於臨近汾河水系,大原府城水源尤為豐沛,整個西面城牆,外面流著護城河,內里則是連綿湖泊,一些熱門釣點,大清早就堆滿了釣魚佬,城中流水潺潺,河流縱橫,更是少不了姑娘家放河燈的好地方。

安長生對大原府的印象不差,主要街道由青磚鋪就,路邊甚至還能看到公共茅廁,一眼找不出明顯的衛生問題,空氣中也沒有飄著古怪氣味,說實話,這已經大大超出安長生對古代城鎮的要求標準了。

街上人來人往車馬不停,零嘴小飯叫賣不止,像是到了趕集一樣,熱鬧極了。

正值鬼節當天,不少人拖家帶口出城祭祖,也有很多百姓去城內廟觀敬香祈福,安長生打聽出關帝廟的位置,便跟著一位年老香客直往城北關廟,無需考慮迷路問題。

晃晃悠悠半個時辰,穿巷子三條大街,左手糖葫蘆右手甜棗的安長生,抵達了目的地。

廟很大,人很多,香火旺盛,如雲飄散。

關帝爺的人氣,不是說著玩的,即使大原府里的兩座關帝廟,只能算作分廟,卻也引得香客雲聚,需要衙門出人維持秩序,安長生排到長龍末尾,又是半個時辰過後,才輪到他向關帝爺表露誠意。

按照規矩,進廟不花錢,但是上香需要誠意,而誠意高低的體現,即為敬獻多少香火錢。

安長生掏了十文錢,這才從笑盈盈的廟祝手裡接過燃香。

平心而論,十文錢一炷香,不算貴得太離譜。

畢竟廟宇神像被賦予了更實際的意義,要價太狠只供達官顯貴,容易引發民亂,到時候,府城、附郭兩任親民主官,全都逃不了上司的板子,要知道在一省首府,衙門班子可不止一套,知縣上面有知府,知府上面是巡撫,巡撫上面還有一位身兼兩河總督的宗室藩王。

在大原府做官,就跟在天子腳下同理,不比他處。

置身關帝金像之前,身處朦朧香霧之中,安長生沒來由的感到幾分寧靜,一絲不苟的為關帝敬香,然後,這十文錢就等於是丟到水裡,水花都沒濺起幾滴。

那一丈有餘的偌大金像,竟然同樣沒有發現藏在安長生體內的原主殘魂!

本來還有些擔心,當眾敬香會引發騷亂的安長生,知道是自己想多了,這位房東的難纏程度,甚至都要超過莫老頭的預期。

安長生不信邪,中午回店裡吃了便飯,下午又跑出門,先後去了佛教的崇善寺,道教的純陽宮,外加一座城隍廟,把大原府城跑了個遍,花光工錢跑斷腿,卻也沒能將問題解決。

夕陽西下,安長生默默地走在回家路上,深深領教了原主怨魂的厲害。

難不成非得去關帝祖祠,才能化去原主怨氣?

萬一這樣也行不通呢?

安長生隱隱感覺到,他和原主怨魂的矛盾,需要換種方式去解決,可面對一心想要弄死他的前任房東,還有什麼辦法能夠奏效?

沒能如願以償的安長生,拖著疲累身心和轆轆飢腸,趕在飯點之前回到店裡,一進門就看到蘇大賬房,倚在賬台上隨意撥弄算盤珠子,安長生猶豫了一下,還是選擇上前問話:「蘇先生,能否請教您一個問題?」

「說。」蘇大賬房沒有抬頭,眼睛始終盯著賬本。

「您說世上真有鬼嗎?」

安長生作為一名唯物主義擁護者,寧肯把只會物理攻擊的原主怨魂,當成大夏江湖的特有生物,也不覺得它是地球意義中的索命幽鬼。

「大抵是有的吧。」蘇大賬房還是沒抬頭。

「可為什麼《論語》里說,子不語怪力亂神呢?」

這一下,蘇大賬房抬眼瞧著安長生,淡淡說道:「子是不語,不是不信吶!」

「那要是遇到難纏的鬼,又該怎麼解決?」

「信佛就去崇善寺,通道就去純陽宮,兩個都不信,那就拜關公,店裡這尊就不錯,不比城南城北那兩座關帝廟差太多,如果還是行不通,便只能花銀子請敬月宗的高人出手去穢,請令德書院的大德講經辟邪,不過在我看來,這些辦法都是外道,求人不如求己,被鬼纏上,必然因鬼有求。」

說到這裡,蘇大賬房再度埋頭賬本,語氣淡然:「幫著把需求化解,它們通常會自行散去。」

「原來如此……多謝先生。」

安長生謝過蘇大賬房,若有所思的走了。

原主的意願,不用多說,但安長生並不覺得自己有滿足對方的餘地。

於是他只能把希望寄託到今天夜裡,看看能否借著七月半的尾巴,三度誘出怨魂供關公出刀,將問題一勞永逸的解決掉,若是錯過這次機會,就要等到十月初一的寒衣節。

雖說莫宗給出了長達一年的安全期,但他穿越至今,已經兩月有餘,再過兩個多的月時間,指不定會鬧出什麼問題。

然而等到深夜,原主怨魂都沒有現身,安長生只能帶著失望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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