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超越（十三）
這一帶的暴風雪早就停了，失去了寒冰的源泉，甚至連氣溫也似乎回升了些許，但巴納扎爾的心卻猶如掉進了諾森德的寒冰皇冠的深處。
為了掙脫那隻踩在他胸膛上的腳，他甚至不顧一切地恢復了真身，足足厚實了兩倍的身軀使得鋪滿了霜雪的地面禁不住強大的壓力，以他的背脊為圓心，碎成了一道道蛛網般的裂痕！
然而，那隻腳依舊紋絲不動……實際上，這個連面容都被湮沒在霧氣中的巨力怪物正瞪着那四道顏色不一的眼睛，饒有興緻地看着他的掙扎……而她的腳，在完全踩爛了巴納扎爾索達汗形態下的鈑金胸甲后，又在恐懼魔王的變化中，毫無阻礙地踩爛了那套專門為恐懼魔王一族定做的，雕刻着精美鏤文的黑灰色鎧甲！而她的姿勢甚至都沒有動上一下！
……巴納扎爾覺得唯一的變化，就是胸口上的壓力，由一頭踩在筷子上的大象，變成了一群疊了羅漢后再踩在筷子上的大象……
這怪物身後的那一雙黑色火焰組成的翅膀上，不斷地吞吐著一排排煙圈般的氣浪，每噴吐一次，都加大了不知多少力量，幾乎壓得他斷氣！
「啊――」巴納扎爾狂吼一聲，他的心中充滿了憤怒，以及更多的恐懼！若不藉著換氣來發泄一下，就算不被壓扁，也會被這股恐懼壓斷神經！
「那麼，親愛的――」他聽到她戲謔的笑聲，便好似自己在捉弄那些人類和獸人時的聲音。他相信從那嘶啞得猶如來自地獄的聲音中透出的，是充滿了蹂躪弱者快感的愉悅：「我在找兩個――甚至是更多的……生物，你知道的，」她隨便地比劃了兩下：「不是透著腐臭的天災，也不是你這樣的燃燒軍團惡魔。」
「蟲子！你竟敢踩踏――」巴納扎爾剛咆哮著吐出半句台詞，就聽得轟隆一聲巨響，自己的胸口猶如被碩大的鑿子狠狠地剜了一下，幾乎連心臟都被壓得漏跳了一拍。於是恐懼魔王的聲音馬上變得如春風扶柳，輕聲細語地答道：「我不知道，親愛的女士~」
巴納扎爾自己清楚，恐懼魔王雖然素來以狡猾怯懦和欺軟怕硬聞名於燃燒軍團之中――相對於他們強壯的軀體和強大的魔法能力來說，為了種族存續的謹慎使得他們的膽子確實是太小了些――但他們那身與生俱來的肌肉卻也不是擺着好看的，不然僅憑着那兩手催眠蠱惑的手段和並不出眾的魔法攻擊，也不可能在用拳頭說話的燃燒軍團里混到中高級軍官層。然而眼前的這個女性人形亡靈……好吧，反正他怎麼看也不覺得對方像是惡魔，要知道，艾澤拉斯的土著變異而來的惡魔，還沒有發現過有嚼天災頭蓋骨愛好的呢，而且也沒有這麼濃厚的死亡氣息。
不論從哪個角度看，身上的這傢伙都像是一頭強大的亡靈。
亡靈都是以生葷不計聞名的。
「這麼說吧，有好幾個活着的傢伙朝着這邊逃了過來。我要知道他們都在哪裏。」她說。
「我什麼也……等等！等等！我知道一個！那是一個紫皮膚的暗夜精靈，他已經死了！還有一個女性的高等精靈，她也死了！剩下的我真沒看見！」巴納扎爾剛想打個哈哈混過去，就見到對方抬起了腳，作勢要朝着他那纖細嬌弱的喉嚨踩下來的樣子，馬上改了口，以近乎嫵媚的口氣答道。
「屍體呢。」抬起的腳沒有放下，依舊在恐懼魔王的喉嚨上空晃蕩著。
「我真的不知道，」巴納扎爾貪婪地吸吮了兩口帶着腥臭和冰渣的空氣，覺得自己總算活過來了，明白了兩方的地位，很配合地坦白道：「那個男性已經變成了皮包骨頭，丟在戰場上，這麼長時間，屍體估計早被踩成碎片了！而那個女的，我也想知道她的屍體在哪兒，但好像已經被您剛才幹掉的那頭卑賤的巫妖用掉了……」
「我只知道這些！我發誓！」看到對方的頭盔中那四顆閃著金色和血色的光點上下掃蕩著自己的每一處要害，他又趕緊叫道。
「惡魔的誓言是最不值錢的。」艾利耶爾冷笑一聲，卻也沒再進行拷問，而只是轉了轉手中托著的那枚被咬掉了三分之一的巫妖的頭蓋骨，稍稍思考了一下，旋即作出了一個令巴納扎爾感到不寒而慄的動作――
只見她再次張開口來，吭哧一聲，將巫妖的靈魂連着頭骨咬下了一小半，連嚼帶咽地吞了下去！
巴納扎爾幾乎聽到了巫妖那毫無抵抗能力的靈魂，在那雙皓齒的磨礪下，發出的凄厲慘叫……
銀色的、淡藍色的霧氣般的靈魂和魔力，和著巫妖的顱骨碎片，被一口一口地撕咬、研磨、吞咽下肚，一粒粒裹着靈魂的魔力碎片順着嘴角散落，在半空中融入冰冷的空氣，不留一絲痕迹……
喀嚓，喀嚓，喀嚓……
「好吧，我知道了。」艾利耶爾吐出一口氣，金色的瞳孔里閃過一絲瞭然。她舔了舔嘴角掛着的零星殘渣，如肉食獸一般猙獰地冷笑着：「感謝你提供的情報，親愛的~」
巴納扎爾悄悄地向後挪了挪。
忽然，一道黑影自他的眼中劃過，緊接着一股混著腐土臭味的鐵鏽味道就佔據了他的嗅覺和味覺，而他所看到的一切都在劇烈地搖晃着，還飛著無數的星星……
艾利耶爾踩下了虛懸許久的右腳――這回遭殃的，是某人的鼻子。
恐懼魔王碩大的後腦勺有一小半被踩進了凍得堅實無比的地面里。
「放心，我不殺你。」又是一記踩踏，地面的裂紋變得更加密集，一些地方甚至被碾成了麋粉！
「我怎麼能殺你。」
「又怎麼敢殺你呢。」艾利耶爾以幾乎連自己都聽不到的聲音喃喃自語着。望了望腦震蕩得幾乎動彈不得的巴納扎爾，又四處嗅了嗅，她抬起一隻手，指向了數百米外的血色十字軍的方向，稍稍提高了些嗓音問道：「那邊傳來了濃郁到令人作嘔的氣味，那是什麼？回答我。」
巴納扎爾回應以沉默――別說他本就不願向著這個陌生而強大的怪物透露自己的那些底細，就算為了自己的小命願意開口，那踩踏帶來的暈眩感也足以讓他說不出話來。
「沉默以對？算了。無論如何……」恐懼魔王的沉默令艾利耶爾閉上了眼睛，再睜開時，金色已然淡去，剩下的，是血一般的赤紅……
「先下手為強！」
隨着一聲低沉的咆哮,艾利耶爾的周身已經如噴泉般湧出了無數的黑色和灰色的火焰！這令她看上去簡直像一頭從地獄里爬出來的火元素炎魔一般，熱浪翻滾著纏繞在一起，形成了十數顆燃燒着的魔法球體。
只見她一揮手，那些由魔法形成的球體猛地變成了一枚枚「海膽」，隨即爭先恐後地朝着血色十字軍的休整地涌去！
「不――」望着那海潮般撲向營地的火球的巴納扎爾，發出了歇斯底里的怒吼。一瞬間，他的頭臉和手臂上便佈滿了充血的青筋，以力大聞名的恐懼魔王猛地扳住了那隻踩在他臉上的腳。
他要扭斷這怪物的腳踝，再以那一身天生的神力將她丟出去！
然後，就是反擊的開始！
恐懼魔王絕不能容忍自己的私產和立身的資本被人踐踏，他要不惜一切地撕碎這個可怕的怪物……
然而，僅僅是一瞬間之後，巴納扎爾卻清楚地感到了自己心臟因錯愕和恐懼而停頓。
那條被他握在手裏形狀姣好，如呼吸般自盔甲的縫隙中吞吐着火焰的腿，如一根定海神針般立在那裏，任憑他使出了萬般力氣，左拉右扯，卻紋絲不動，反而被那條腿上如蛇群般探出的火焰灼傷了手掌！
一股焦糊的烤肉味慢慢地飄散了開來……
「不要着急……不要着急……」艾利耶爾赤紅著一雙眼睛，四點血芒在恐懼魔王那張因窒息和痛苦而扭曲得幾乎變形的臉上一寸一寸地逡巡著，腳下猛地一跺，徹底將他的胸甲踹成了兩半。
一邊欣賞著在腳下呻吟著的旁大雄性生物掙扎的醜態，一邊如殘暴的肉食獸般笑道：「休息……休息一會兒――」
「好好欣賞這最後的掙扎劇吧！這不是你們最喜歡的戲碼嗎？惡魔啊！」她交抱起雙手，幸災樂禍而又興奮地低聲叫道。
她知道！她知道在那邊的是些什麼！原來她始終在戲弄我！巴納扎爾在心底瘋狂地叫道。
無法掙脫的巴納扎爾痛苦地仰起頭，他的視線穿過那些散發着腐爛死氣的樹林的阻隔，看到了被他帶出來的那隻隊伍――
那些海膽般的魔力之球，朝着正在紮營休整――雖然沒有了體力限制的十字軍們可能不明白自己為什麼需要休整，但對大十字軍索達汗的無條件服從使他們根本不可能去思考這樣的問題――的血色鋪天蓋地地撲去，宛如見到了一片豐茂的麥田的蝗蟲群！
轟隆！轟隆！轟隆！隱隱傳來的爆炸聲令巴納扎爾幾欲吐血！他的心血，他的野心的資本，正在這一聲聲爆破音中如夏天的冰雪般消逝著！
僅僅不到一分鐘，血色十字軍就遭到了沉重的打擊！
但是，對於血色十字軍來說，更可怕的事情發生了！
這一次，沒有天災的血肉作為掩飾，也沒有巴納扎爾在陣中主持，血色的戰士們清楚地看到了自己同僚慘死的樣子！
海膽般的魔力之球一邊吞吐著一根根鋒利的芒刺，一邊陀螺般地高速轉動着，如戳紙片一般刺入十字軍們的身體，將他們撕成碎片……
然而，那些尚未被毀滅的十字軍們終於發現到一個恐怖的問題：
倒下的人，只有一張皮，一副帶着零星肉茬的骨頭架子，以及滿腔的交織著黑色氣息的血色光芒！
沒有血液！也沒有筋肉！每一個倒下的十字軍，都像是一個被戳破了的氣球！
一個，兩個……倒下的十字軍逐漸增多，而即使是被禁錮改造的十字軍，也終於察覺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崩潰，開始了……
對自己的身體和靈魂產生了質疑的十字軍們，再也無法堅定地把持自己體內的血色聖光！不一會兒，位於戰線最前端的十字軍們的身體便開始迅速地被自己身體里的聖光所腐蝕，整個人好像被潑了硫酸一般，在不停地冒出青煙的同時，嚎叫着，迅速地蛻化成一副又一副骷髏架子！
而目睹這一切的其他血色十字軍，也產生了同樣的反應……
動搖和質疑如瘟疫般迅速蔓延了開來，不一會兒，所有人都匍匐在地上，慘叫着在痛苦的灼燒中，蛻化為一具具骷髏……
然而，很多人並沒有能夠堅持到那一刻的到來……
高速旋轉着的魔力之球，吞吐著無數的利刺，湮沒了所有人……
「不――」數百米外的叢林中，絕望的吼聲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