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火海遭掠家敗亡（一）

數百條河流從霖江蜿蜒而出，渾濁的河水滋養著荒旱的北部平原，將這片乾旱地變成了可以居住的場所。

小溪村是這些場所中最不起眼的一個，因為它貧窮、偏僻。

此時正直盛秋，小溪村的泥土上覆蓋了一層繁雜的黃色，枯黃的樹葉在秋風中凋落，烏鴉啼叫為天色帶來了一絲悲涼。

楊坦之的心情也是悲涼的。

不僅因為凄冷的天色，更因為他軟弱的父親。

他父親名叫楊不屈，雖說名叫不屈，卻軟弱得令人髮指。

就拿最近的事來說，昨天楊不屈到村西頭買酒，買回來后才發現，賣酒的王老頭往酒中勾兌了不少清水，楊坦之讓父親去找王老頭理論，把買酒的二十文錢要回一些，就算要不回來，也要爭個道理。

楊不屈滿口答應，卻是屁股不動地方。

經不住兒子多次催促，楊不屈吃過晚飯終於起身，討個說法，讓兒子在家守着。

沒過多久楊不屈竟破天荒地抱了半壇酒回家，說這是王老頭的歉意。楊坦之見被人撞了都要道三聲抱歉的父親居然硬氣一回，暗道：太陽自西方升起了。

沒想到今天一早，楊坦之去學堂時遇到幾個老頭閑聊，王老頭也在其中。

只聽王老頭說：「村東打鐵的老楊是不是腦子不大好使？我白天賣了他一壇摻水的酒，晚上他居然又找我買酒，還說只要好酒，足足花了五十文錢。」

楊坦之在一旁偷聽，心中氣不過，一來憤怒父親不爭氣，凡事都要忍讓，竟出錢買酒騙自己。二來憤怒王老頭這個奸商，賣了假酒，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他跑到人堆里，喊道：「你這個老頭賣了假酒還有理了？跟我去見村長！」

不僅如此，憤怒之餘，他右手出拳，打在了王老頭臉上。

別看楊坦之只有十四歲，但力氣可是不小，他從小和父親學習打鐵、射箭，臂力比同齡孩子都要大上幾分。

這一拳要是結結實實打在王老頭身上，一壺摻水的假酒就要引發一場慘案了。

不過萬幸的是，楊坦之雖然心中不平，但也明白王老頭年歲大了，身子不好，自己可不能下狠手，萬一把他打死，用自己的小命換他的老命，可是不值當。

「誒喲！」

王老頭今年七十多歲，好貪小便宜，上天好像故意給他懲罰似的，他的身子一直不好，被楊坦之朝臉上打了一拳，彎下了腰進而跌倒在地。

他倒地不起，哭喊著：「來人啊！欺負老人啦！這小崽子平白無故打我一拳，大家來評評理啊！」

楊坦之見他這副胡攪蠻纏得模樣，卻沒被嚇到，擼起袖子道：「你賣我父親假酒，打你又怎樣了？快滾回家去，不然讓你再嘗嘗小爺的拳頭。」

因為王老頭經常在酒中摻水，所以在村子的名聲不好，而且人們見楊坦之一個小孩說得有理有據，所以大都偏向他。

眾人齊道：「老王，你賣假酒，這拳你挨的不冤枉。」

王老頭見撒潑打滾不管用，楊坦之又擼起袖子好像準備再次出拳打自己，便不在地上哭泣哀嚎，迅速爬起來，沒顧得拍衣服上得黃土，一溜煙跑遠了。

楊坦之心中的氣憤也消減少許，隨後拍了拍褲腳的塵土上學堂去了。

下午放課回到家中，父親正在叮叮噹噹地打一把鋤頭，他圍着鐵匠制式的圍裙，汗水從黢黑的脖頸上流下。

楊坦之得母親早死，只有父親與他相依為命。

看了父親滿頭的汗水，楊坦之思來想去還是沒戳穿他拿買來的酒欺騙自己的謊言，只是默不作聲，低頭而行。

「回來啦，今天在學校怎麼樣？上次給了你二十文錢，還有嗎？零錢還夠不夠花？」見楊坦之回家，楊不屈放下手中活計。

面對父親的細心詢問，楊坦之只是回答了一聲：不用。便進裏屋複習功課去了。

楊坦之的家境並不好。

雖說楊不屈除了種地外還是村子中唯一一位鐵匠，但也只是給村子裏的農夫打打鋤頭而已，和那些州郡中的正規鐵匠有着不少差距。

畢竟楊坦之從教書先生口中聽說，那些鐵匠可是能夠打造射出五百步的精細箭矢和刀槍不入的精鋼鎧甲。

現在已經入秋天，打鋤頭的農夫沒有多少了，所以楊家的收入又降低了不少。

裏屋的佈局非常簡單，一張可以睡四個人的大炕、一張木頭桌子、兩把木頭椅子，牆上掛兩辮大蒜，好像是便宜、廉價的裝飾品。

唯一的亮點是大蒜旁掛着的一張弓，那是楊坦之的寶貝，原來是楊不屈用的，但是當楊坦之學會射箭后，楊不屈就沒有機會觸碰了。

外屋是廚房和鐵匠鋪的結合。

說是廚房，其實只有一個引火的灶台，灶台旁的黃色牆壁被煙熏成了黑色，地面也佈滿了細小裂紋。

鐵匠鋪也是小到不能再小，楊坦之曾和父親學習過簡單的鍛造方法，技術雖不如父親精湛，但是打造一些農具是沒什麼問題的。

外屋唯一的裝飾是掛在牆壁上的一把生鏽的長劍。

說是劍，其實那根本不能算是一把劍，它的劍身早已覆蓋了一層薄薄的鐵鏽，沒有鋒利的劍刃，沒有耀眼的劍光，連一根蘿蔔都切不了，它沒有劍柄，楊不屈就用打鐵剩下的材料鑄了兩條厚實的鐵片，鑲嵌在劍的末端就成了劍柄。

就這樣的一把劍，楊坦之居然感覺它很適合自己的父親，一樣的沒有男人的鋒芒、沒有男人的擔當。

若是有朝一日父親能夠拿起這把破銅爛鐵保護自己不受他人的欺負，楊坦之可真是要謝天謝地了。

從破舊的書包中拿出一本《廣智文》和一本《英雄記》。

《廣智文》是流傳於世的經典作品，也是教書先生今日留的作業，而那本《英雄記》記載了二十年間江湖上的英雄事迹，像英雄救美、豪傑爭鬥之類的故事，是楊坦之花了十文錢從同學手上買來的。

楊坦之開始複習今天的學業，他和很多孩子一樣對學習課本並沒有什麼興趣，要不是父親堅持出錢送他去學堂，又提前付了半年的學費，他是怎樣都不願去的。

他的志向是成為一名浪跡江湖的俠客，如同《英雄記》中的豪俠，行走江湖打抱不平，所以他從小練習射箭術，讀書這樣的事情怎麼看都不像是江湖豪傑應該做的。

他畢竟年紀過小，不知道讀書的重要，年輕人有夢想是好事，但過多的夢想就成了幻想。

將不切實際的幻想從腦海中剔除，楊坦之終於翻開課本。父親打完鋤頭，晚一點才會煮紅薯，這段時間他都可以學習。

「乒！乒！乒！」

楊不屈用力地打着鐵塊，火花四濺，捶打了一炷香，鋤頭已經成形，放到水中冷卻再定形后，一把鋤頭便打造好了。

楊不屈把鋤頭的鐵片放在陽光下，看着它的薄厚，看着它的顏色，他喜歡欣賞親手打出的作品，哪怕只是一把鋤頭。

剛把鋤頭放下，一個不速之客伴着熾熱的驕陽從遠方走來，扯著嗓子道：「楊老弟生意興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