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山間爐火宴除夕
除夕這日流蔬閣一片忙碌。
忙碌的也不僅僅是流蔬閣。
小年時下過了雨，大年將至天氣晴朗。
鏡花水月不設門禁，平日裏不少弟子會偷溜下山去鎮上吃飯，實際上流蔬閣養著的沒有那麼多人。
可最近趕上除夕，鎮上的食肆多半都關了門。流蔬閣再加班加點也趕不出來。
仙門弟子回家過了小年便留在山上過大年，運氣好還能從師父那兒討一個紅紙包的壓歲錢。
這壓歲錢也不是那麼容易拿的。
每年這個時候，鏡花水月會組織留在山上的弟子三三兩兩結伴，在翠竹棧包餃子。
秉承自願原則，每年也有不少弟子會參與。有的可能才剛剛接觸，有的已經是一把好手。
不論包得如何，只要餃子獲得了師父的認可，壓歲錢這便能安排上了。
只要仙門尚有人在，這一環節便必不可少。
今年因為九少之爭，除金菊門越菊青和玉蘭門孟蘭青，幾位長老都在暗中較著勁。
他們本就對自己門下徒兒的表現分外關注，趕上過節自然也要熱鬧一番。
更是有消息說，連今年的紅紙包都要比往年的厚實不少。
於是，除夕弟子們包的餃子也成了各門長老暗中爭鬥的插曲。
一大清早翠竹棧還在擺桌子的時候，消息就傳遍了玄風堂。
「什麼！」
一聲驚呼引得門外路過的人下意識往裏看。
亂羽眉間一蹙頗有不滿：「這也要算進九少之爭？」
孫慕清恐毀了亂哥的一世英名，忙跑去關上門，又同他解釋：「不是不是！亂哥你聽我說，九少之爭比的是修為，包餃子就權當圖個樂子……」
亂羽一副「那不是當然」的樣子。
他此時正坐在自己那側隔間的椅上。
孫慕清坐在小小的正廳里，是靠近他這邊的位子上。
唐星翼從另一側隔間的屏風後走出來，理着衣服笑他：「原來你不會包餃子？」
亂羽眨了眨眼：「誰說我不會？你去打聽打聽我『奇俠亂羽』的名聲！這天底下怎麼有我辦不到的事？」
唐星翼無奈白他一眼：「那無所不能的齊少俠——怎麼就不答應同我堂堂正正地比一場？」
孫慕清聽聞「比一場」三字，一時也兩眼放光計劃着什麼時候能讓亂哥教他幾招。
亂羽不知有沒有看穿小少年的心思，擺擺手回絕了那書生：「鏡花水月弟子眾多，唐少爺何故只揪着我一人不放？總不至於因着抬頭不見低頭見？」
唐星翼心知若不是非比不可的情況是逼不得亂羽出手的，話脫口時本就沒報什麼期望，這時候也沒在意他反應，只是理了理衣領和袖口。
「把自己收拾得這麼體面……」亂羽抬頭看他，「這是要做什麼去？」
唐星翼嘴角微揚帶着戲謔的笑意：「白梅門組織去買食材，準備包餃子用。」
他不等亂羽開口，又立刻正兒八經地補充一句：「你們揚雲門今年也要參加。」
亂羽聞言皺起眉：「我們也參加？」
唐星翼笑笑不答。
亂羽見狀一扭頭去看孫慕清：「師父發話了？」
他們揚雲門弟子最少，抵不過其他門下的十分之一。
往年這些活動揚雲門都是不參加的。
孫慕清咽了咽唾沫，小心翼翼道：「師父昨日開的口，說他想吃餃子了……亂哥你是師兄，這可推脫不了……」
亂羽知他意思，無可奈何，只得恨恨閉了閉眼：「行！想吃餃子就給他包！我敢包——但願他敢吃！」
孫慕清不明白他這話是什麼意思，直到午飯過後包餃子活動開始。
翠竹棧幾張桌子拼在一起，一眼望去也結成了幾十個小組。
每個小組七八個人，分工明確，其樂融融。
流蔬閣掌廚劉子諾四處巡視。
孫慕清跟着他亂哥待在划給揚雲門的二樓角落，時不時往樓梯口看看，一旦發現劉子諾便馬上加快手中的速度。
礙於和亂羽實屬故交，大廚繞過了他們這一桌几次，才終於忍無可忍站在了無所不能的齊少俠面前。
可憐劉子諾自幼便知曉這楓庭小主子的威名，本就有些怕他，這時盡量委婉表達：「齊少爺……您這餃子……下鍋怕是要皮肉分離了……」
孫慕清手上動作熟練，包的餃子圓潤飽滿又漂亮可愛，聽了這話便偷偷往他亂哥手裏瞄一眼。
只一眼，他手中的餃子就包不下去了。
亂羽掌心放着的哪裏還是餃子，如果是，那也是剛經歷一場惡戰的餃子。
身負重傷，皮開肉綻，餃子皮尚未完全粘合便被主人丟在了簸籮里。
孫慕清第一次對他亂哥的東西有了四字評價：慘不忍睹！
可某人好像完全沒有自知之明。
亂羽瞟了劉子諾一眼：「不行嗎？這不是挺好的嗎？師父他老人家啊——就愛吃露餡的！」
劉子諾分辨不出他話里幾分真假，但掌廚的身份容不得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又迫於自幼對眼前人的敬佩，這下子敢怒不敢言，餘光瞥見旁邊的小少年餃子包得漂亮，只得投去求助的眼神。
孫慕清這時還不識得劉子諾，會意也態度友好，飛快地包完手裏的餃子，去搶亂羽手上那個。
「亂哥亂哥！來來來！我教你！看着我這兒！」
他手上靈活很快包完一個，展示給亂羽看。
亂羽盯着那個餃子好一會兒，才有些詫異地看向孫慕清，手上帶着麵粉往他肩上一拍：「不錯啊你！哪兒學的？」
孫慕清並不惱他把麵粉粘上自己衣服，反而還因為亂哥誇獎而有些不好意思起來，緊接着繼續包起下一個，還不忘和他解釋：「上山之前四處流浪，給餃子館幫過工，不好看的賣不出去，面和餡都浪費了……多挨幾次打也就會了。」
他說的輕描淡寫，卻讓聽的人感覺不是滋味。
亂羽其實是心疼這個小少年的。
他知小少年上山前吃過許多苦，震驚之餘有心疼，但並不會生出什麼同情的情緒。
孫慕清是不需要這樣的同情的。
這小少年總自謙著說自己出身低微，卻也有那點想要留下的自尊在。
孫慕清半天沒聽他開口，看過來發覺他沉默，這便笑嘻嘻道：「亂哥，你不用心疼我。」
「誰心疼你——」亂羽白他一眼，為掩飾自己隨手抓了一片餃子皮，手裏有模有樣地捏出來了個漂亮的，「孟子曰——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
孫慕清撇撇嘴：「凈會說些我背不出的話……」
他餘光一掃又看到他亂哥放進簸籮里的那個漂亮餃子，一時頗感驚訝：「亂哥！你會包餃子啊！」
亂羽屈肘戳他一下，一挑眉毛道：「你亂哥是什麼人，唬你玩的你也信？」
孫慕清應和著點點頭，眼見他手裏那個又變回原樣，眨眨眼愣愣道：「亂哥，這怎麼又變回去了……」
「方才不是說了——師父他老人家愛吃露餡的。」亂羽四下里看看，忽的又換了個話題，「怎麼不見唐星翼？」
孫慕清不知他亂哥經歷了什麼樣的情緒波動，手裏捏著餃子又跟他解釋：「亂哥，為求公平，每年包餃子都是抽籤定的職務，分工明確——星翼哥他們白梅門今年輪到買食材，弟子們等著吃就行，不要求包的。」
「那翎風呢？今早我可沒見他去買什麼食材……」亂羽搖了搖頭打趣一句，「說是我不回家過年他便也在山上的……怎麼，這是變卦了？」
孫慕清視線不離手中的餃子：「翎風哥嗎……像是說家裏有什麼事，跟白梅長老道過緣由就下山了。」
亂羽聞言一愣。
若說桃花庄的大事……
恐怕也只是——那宋大小姐為求一塊上等的琥珀在雪中跪了一日，凍壞了腿，近日好生養著傷。
「慣是會多事的。」
他搖了搖頭，繼續「盡心儘力」為師父準備晚膳的餃子。
孫慕清不知他所言何事，思考片刻也想不出什麼所以然，這便又拿了一片餃子皮來包了餡。
翠竹棧熱鬧，繞過樹木白雪往後山看，風雨殿正殿裏也在忙碌。
洛笙挽著袖子和著面。
一旁的葉添難得遇着不擅長的事物，伸了手想用筷子拌一拌餡。
「哎？師兄，等一會兒！」
洛笙放下麵粉忙去攔他。
葉添停下手看過來，眼裏難得帶了幾分無助。
意料之外，餃子還沒包，先被小師妹撞了個滿懷。
洛笙手上的麵粉盡數蹭在葉添臉上。
那張難得露出懵懂神情的臉，就這樣平添幾分滑稽。
洛笙回了神抬眼看着自己的傑作，終究沒忍住笑了出來。
葉添不解，轉頭去看桌上的鏡子，一時不知作何表情。
最終，葉少主選擇假裝無事發生，輕輕移了步去和面。
爐火正旺，外人以為遠離塵世冷冷清清的風雨殿，其實在這時候也很溫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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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羽——師父他老人家愛吃露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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