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素窯避奢淡名利
紅日當空,西窯城郊多為大漠,難見南方青山,倒有飛沙走石的氣勢。
許是鄰著西窯這樣的大城,城郊並不荒涼,甚至有樹木溪流拼成了林子。
穿過樹林便到了連綿石山的山腳,天邊偶有雄鷹展翅,空中滿是黃土的乾燥。
洛笙四下看看,忽的發現不遠的山路拐彎處依稀見得一孔素窯。
窯洞門口圍起一個小院,院里打了一口水井,還搭起一個小棚,另一側開墾出一方田地。
此時此刻,有個中年男人剛從窯洞里出來。
距離太遠,看不清那人面容。
亂羽剛想上前,卻被洛笙拉到一旁的灌木叢后,蹲下藏好。
他腕上的紅綢在出城時就已經被解下,這時候細長的雙手正扒著灌木枝丫,這點生氣在乾枯的背景下顯得有些突兀。
洛笙一手抓著亂羽手腕,另一手握了拳放在膝上,神情有些緊張。
素窯的主人漸行漸遠,要去的並不是他們所在的方向。
洛笙盯著那邊好一會兒,確認了人已經離開才松下一口氣,拉著亂羽來到了院子門前。
門上貼了副春聯,已經很舊了。
分明是很普通的對聯,洛笙看到時卻眸子一動。
亂羽不明所以,卻也沒出言喊她。
山間涼風陣陣吹起洛笙耳邊碎發。
她回了神,手裡變出來前兩日在城裡買的那個香袋,上前幾步掛在門邊籬笆上。
小小的香袋簡約潔白,裡面的梅香一點點滲出來,隨風飄向遠方。
「走吧。」洛笙低了頭無聲笑笑。
亂羽看看那個香袋,又看看洛笙。
這素窯里住的是江遲,而那香袋的味道與洛笙母親身上的相似,再聯繫她在茶館里說的那些話……
江前輩離開鏡花水月所為的那女子,想必便是洛笙的母親了。
亂羽輕聲問了句:「不去見見他嗎?」
洛笙輕輕搖了搖頭,轉過身卻還是忍不住一步三回頭。
亂羽不催她,只默默跟著,還小心地沒擋住她回頭看那個窯洞的視線。
直到拐了個彎看不見那窯洞和小院,洛笙才又開了口:「那院子里的一切都與我們曾經的家相似。」
亂羽冷不防聽她嘆惜一句,一時間卻沒找到合適的話去回應。
「這麼些年他過得樸素,也不要天下人給的名聲。」洛笙抬眼看著盤旋於空中的蒼鷹,「連住的窯洞也避過所有奢華。」
「聽聞他平日里也四處走走。江前輩本是俠士,不該拘於一方天地的。」亂羽也去看那自由自在的鷹,有些無奈又有些羨慕。
遠方偶有飛鳥被驚得飛起,太陽也漸漸靠西。
轉眼黃昏,西窯城卻不同於京都。
京都晚來是安逸的,可西窯的氛圍卻異常歡快。
洛笙一開始沒料到能這麼快尋到人,接下來還有些日子才到秋天,原本她打算這就回去了。
可亂羽不同意,非要在西窯多待幾天,還說要帶她去別的城裡逛一逛。
他還找了個借口,美其名曰「帶小饞貓散散心」。
她站在窗前走神,窗子對面就是白天才離開的幽蘭院,眼下正是人最多的時候。
街上人來人往,也有父母長輩帶著孩子出來轉轉湊個熱鬧。
洛笙望著一家人愣愣出神。
這麼些年他雖然習慣了獨來獨往,也習慣了鏡花水月偏安一隅的靜謐和無趣,卻到底對著那樣的煙火是心生嚮往的。
可事情過去那麼多年月,時過境遷后也早就物是人非,既然留下的人日子安逸,她再難忘也只能是懷念從前罷了。
突然傳來了敲門聲,洛笙終於回了神去開門。
亂羽站在門口:「洛洛,外面好熱鬧,你——要不要跟我去走走?」
他知道這小丫頭心情不好,說話也說得小心。
洛笙搖了搖頭,無聲地笑了笑:「你去吧,我打算歇息了。」
亂羽也不勉強:「那好,我出去轉轉,若是回來時你沒熄燈,我再過來看看你?」
洛笙倒是沒想到他還有這個打算,輕輕一笑:「好啊。」
她的話也是輕輕的。
亂羽雖然這麼說,終究還是有些不放心的,臨下樓梯還回頭看看她。
洛笙朝他擺擺手:「去吧!我並非稚子孩童,怕丟了不成?」
等他走了,洛笙才又把門關上,又回到那扇窗前,看著那些不屬於她的熱鬧。
一扇窗子看不到整條長街,只見到有舞龍舞獅,還有燈籠面具,好像過節一樣。
她記得那年雪夜,記得林間竹屋,記得屋裡的暖光碟機散了嚴冬的寒氣。
「娘親!星兒把碗筷擺好了!」屋裡傳來稚嫩的童聲。
隨後是女人溫柔的聲音:「星兒真棒!去書房喊爹爹出來吃飯。」
「好!」小女孩朝著小廳一側的房間跑去。
年輕女子把菜擺好,在一側坐下。面容姣好,眼裡看得出絲絲凌厲。看樣子該是個修仙人。
這便是洛笙的母親洛若夕。
不一會兒,屋裡出來一個高大男子,懷裡抱著小女孩。
這男人身形中等,個子很高,身上卻意外地沒有什麼氣場,眼裡竟是與他外表並不相符的柔和。
是江遲,年輕時的江遲。
「爹爹,」小女孩伸著手指著桌上的飯菜,身子前傾想要落地,「星兒可以自己坐的。」
江遲輕輕把小女孩放在座上,像是放下什麼易碎物品。
「坐,」洛若夕朝江遲莞爾一笑,「今天嘗試了幾個新菜品,可算是把年夜飯湊齊了,嘗嘗看味道如何?」
江遲微微點頭,伸手拿起了筷子。
小女孩眨巴眨巴大眼睛,有些委屈道:「娘親怎麼不喊星兒吃……」
洛若夕哭笑不得,夾了滿滿一筷子的菜放在小女孩碗里,嗔怪道:「星兒這是從哪裡學來的?」
小女孩小臉一別,埋頭吃菜。
月亮只剩下一點點的芽兒,院子門上的對聯正是嶄新的大紅色。
西窯城外江遲貼了許多年的對聯,寫的是當年竹屋一模一樣的字句。
屋外一段距離,城中傳來爆竹和煙花聲響。
小女孩放下碗筷跑到門前。
遠處的煙花在夜空綻放,色彩把面前的小院照得微亮。
小女孩回到桌前坐下的時候,看到娘親把一個深色的罈子放在桌上。
「娘親拿的這是什麼?」小傢伙伸手去夠。
洛若夕眼疾手快,把酒罈子舉高了些:「這個星兒不能碰。」
江遲這才認出來她手上的東西,不禁一愣,笑笑道:「秋露白?」
洛若夕給他碗里倒上一碗,自己倒了一碗,又把罈子封好:「嘗嘗味道就好,醉了可不行。」
江遲欲伸手攔下,卻還是選擇不爭,只輕輕應她:「也好。」
小女孩看看兩人,把視線移到那兩碗燈下閃爍亮光的酒上。
晃著晃著,那光變成了西窯城街上燈籠的光。
洛笙從記憶中回過神來,又一次聽到了敲門聲。
門一開,闖進視線的卻是一個大白蘿蔔樣子的布偶。
洛笙頓時一愣。
亂羽把布偶收了回去,露出臉來沖著洛笙一笑:「小饞貓,是我呀!」
洛笙眨了眨眼,視線追著他手裡那個布偶不放。
亂羽見狀把布偶給她:「從城郊回來的時候剛好看到了,只是那時候你心情不好沒留神——你看!我挑了一個最好看的給你帶回來!」
他說著還戳了戳布偶,一雙眼睛盯著女孩,暗含期待。
洛笙把布偶拿在手裡捏了捏。布偶軟軟的,布料摸起來挺舒服。
「對!」亂羽笑著,面上難得有幾分孩子氣,「你要是不開心了就捏捏它!」
洛笙終於露出笑臉,抬手在亂羽的臉上捏了一把。
「不是這個大白蘿蔔!」亂羽配合著捂臉,眼裡有光似的,音量又變輕了些,「看你這樣子,應該是喜歡的吧?心情可好些了?」
洛笙不答,笑著追著他跑。
亂羽倒是配合,陪她一起玩鬧。
外頭熱鬧,屋裡也熱鬧。
久居於高山冰雪之中的高傲的狐狸啊,終於也尋到了她的人間。
等到再晚一些,夜深月上柳梢,街上的喧鬧也散了場。
洛笙緊緊抱著布偶側身躺著,看著月光從窗口照進來。
洛笙嘴角一揚,卻忽的笑容僵在臉上,眉頭微皺似乎很是擔憂,又把懷裡的布偶拿遠了些。
「大白蘿蔔,」她說給布偶聽,「我該拿什麼護你……又該怎樣——做到君子之交呢?」
房間里很暗,這時候,布偶身上閃了閃深藍色的光,似乎是一張紙符起了作用。
窗外很安靜,隔壁燈還未熄。
亂羽坐在桌前,手裡符咒的光漸漸暗下去。
原本他是想著若是洛笙需要他就過去,臨走才暗中貼了那道符。卻設想到會聽到這些話。
「君子之交?」亂羽自嘲地笑笑,手中紙符燃了熒光散去,「若我並非與那故人相似……是否連君子之交也沒有了?」
說來奇怪,他偏偏在意這個人。
他明明做了那麼些善事,卻不顧這個人身上也許沾染的血跡。
桌上燭火搖曳,亂羽看著心煩,索性把它吹滅裹了被子休息。
卻是怎麼也睡不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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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想卑微地求一下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