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世人皆有難言隱

第十九章 世人皆有難言隱

轉眼又到了月圓之夜,沒遇上下雨,繁星點點。後山蟬鳴聲聲,四下安靜無人。

白衣女孩輕步於小路賞景,忽聽得幾句人聲。

她屏了呼吸湊近了些,在假山後不遠的涼亭里看到了不久前才見過的那個小少年孫慕清。

他坐在石桌旁吃著瓜果,時不時叫好兩句。

四野無人,孫慕清嗓音清脆,在空曠的環境下更多幾分少年氣。

涼亭邊是少俠練劍。

除去個別因天資另有靈器外,鏡花水月弟子多用輕劍,因而劍庫里存了不少備用。

輕劍灌入靈力,劃破空氣時閃了閃光。

洛笙認出那是亂羽,看到那個小少年時卻又收回了邁出去的腿。

孫慕清似乎有些怕她,還是不要貿然打擾毀了人家心情才好。

畢竟,於他而言是重要的人吧……

她也沒站很久,忽聽得不遠有腳步聲傳來。

不算穩當,似乎有些跌跌撞撞。

洛笙心下疑惑,抬眼望去,見一便衣書生握著個酒罈朝著涼亭去。

她也不上前,只於假山後觀望。

只見亂羽收了劍,孫慕清也起了身,兩人不約而同去扶那醉酒的書生。

「星翼哥?」孫慕清喊他,「你這是怎麼了?怎麼喝了這麼多酒啊?」

洛笙離得遠,沒看清那書生的長相,倒是因著耳力不凡聽到了隻言片語,也並不貿然。

倒是亂羽手疾眼快,一把搶過了書生手中的酒罈,往涼亭里一拋。

酒罈沒被他摔了,反而穩穩噹噹落在石桌上,一粒瓜果都沒撞掉。

那書生喝得爛醉,面色都紅了,話也說不清楚,還不忘揚起手來跟亂羽討他的酒罈子。

倒是不符合他本該有的氣質。

「唐星翼!你清醒一點!」亂羽終於對他耍酒瘋忍無可忍,吼了一句。

這下洛笙聽得真切,眸子一動牽扯到了什麼記憶。

書生終於不討要他的酒,卻仍是站得不穩。

亂羽無奈閉了閉眼平復心情,視線移向了一旁的孫慕清:「我先把他帶回去,你去翠竹棧討碗醒酒湯。」

「好!」小少年爽快答應,一溜煙跑沒影兒了。

見他離開,洛笙終於放心出來。

亂羽也不顧書生何感,利落把這醉鬼背起來。

只是他抬頭看到洛笙時有些錯愕。

白衣洛笙看看他背上那個大醉的書生,禮貌開口:「需要幫忙嗎?」

亂羽回了神,不覺嘴角一揚:「那你幫我看著,別讓他掉下來就行!」

夜幕低垂,圓月皎皎,雖是夏時,影子也被拉得稍長。

鏡花水月弟子寢室是兩座土樓圍屋,在花園裡南北相望。

北面那座稍大一些,一層約有百間房,題字「玄風堂」,住的都是男修。

眼下暑期,山上人少。洛笙倒也不顧那麼多,跟著他們上了三樓,在眾多房間中拐進了一間。

門上掛著兩個木牌,均已陳舊,想必是掛了很多年。

「原來你姓齊。」她多掃了一眼進了房間,「是叫齊羽的。」

房裡有個小小的正廳,正廳兩側是稍大的隔間。隔間里都設有一張床,兩相對望。除此之外,一面書桌,一把木椅布置在朝外的窗下。書桌旁有個細長的書架,上面散著幾本書。

朝著圍屋內側沒有窗子,一個素色屏風佔了一半的位置。餘下的位置放了個簡單的劍架,想來是放置靈劍的。

「是,正是鄙人名字,」亂羽把唐星翼安置在了右邊的隔間,直起身回她,「一直也沒機緣告訴你。『亂羽』是前幾年我爹傳出來的,是在外的名聲。那時覺得新鮮都這麼喊,後來喊慣了,便也聽習慣了。」

洛笙點了點頭表示了解。

「哎不是——」亂羽這才想起來什麼,一下子笑出來,「你怎麼跟進來了?」

洛笙眼中疑惑。

亂羽笑著搖了搖頭:「算了,那邊那個隔間是我住的,若是不打算現在回去就過去歇會兒。我看他這次喝的不少,恐怕待會兒得難受,我先照顧他。」

他說著把唐星翼那邊隔間里的屏風一搬,正好擋在了右側隔間和小廳之間,又發現了什麼似的自語:「原來慕清已經把醒酒湯送來了,也難怪,上次星翼喝酒把他嚇著了,這會兒應該是回房躲著去了。」

洛笙眨了眨眼,轉身走向另一個隔間。

兩個隔間並沒有什麼不同,亂羽這個也整整潔潔的。

洛笙四處打量,並不伸手去碰,時不時看看另外那邊:「原來你就是南安楓庭的那位浪跡在外的小主子。」

屏風擋住了她的視線,只聽到亂羽的聲音:「原來姑娘不僅愛吃還愛玩?南安你也去了?」

他語氣玩笑,並不惹人生氣。

「對啊!」洛笙似乎試探著說,「早知道那是你家,我該去拜訪一下的!」

亂羽還是語氣輕快:「拜訪就不必了!我跟我爹關係一向不好,已經好幾年都沒回去了。你要去,還是等哪天我帶你去吧!」

洛笙聽了這話笑出了聲。

尋常哪有帶姑娘回家的?

她正要開口,又聽得那邊隔間里傳來聲音。

「哎你別亂動!把臉擦擦!」

亂羽似乎正忙著照顧唐星翼,對自己的話沒有細想。

等到屏風后不忙碌了,洛笙才又開口:「這書生看著斯斯文文的,原來卻經常喝酒嗎?」

「以前不會。」亂羽頓了頓,又補充了句,「也不過是這半年才開始的事。酒量那麼差勁還上癮了……」

洛笙聞言沉默了一會兒,輕聲應了句:「原來世人皆有難言隱。」

亂羽似乎是嘆了一聲,隨口道:「也不算難言之隱吧……不過是自己心裡過不去那個坎,不知後果,因而選擇逃避罷了。」

說完他才忽的愣住,發覺雖然這話說的是唐星翼,其實也是說他自己。

亂羽手上動作一頓,側頭想要去看屏風后的人。

無奈屏風擋住那邊白衣的身影,也聽不到她有什麼迴音。

能在書語樓重逢本是意外之喜,若是給了他希望,在未來哪一天知道了母親的死因……洛笙會不會當即離去?

「笙——」亂羽下意識起了個音,卻輕輕地戛然而止。

洛笙隔著屏風側頭看過來:「什麼?」

亂羽幾度欲言又止,最終還是輕聲問了句:「為何……待我親近?」

不知是否因為他壓低了聲音,又或許帶著些許忐忑,脫口的話聽來竟有些發顫。

洛笙在屏風后做了個深呼吸,似乎已經為這個問題準備了許久,才道::「見少俠面善,加之京都有緣,故而親近。」

「是嗎?」亂羽輕笑一聲,帶著幾分苦澀道,「可我並非姑娘那位故人。」

洛笙一時怔住。

那日在京都小巷裡她說了一句,沒成想被人記到如今。

哪裡是「並非」啊……

分明只是缺失了記憶……

洛笙並不急著證實,也笑著掩飾過去:「世間萬物多有相似,愛屋及烏也不在少數。」

亂羽原本還期望她能否認這樣的相似,聽到這般答覆不免有些失落,卻沒再多問什麼。

兩個隔間里的人各懷心思,一時無言。

很快,窗外月亮越爬越高。

亂羽替唐星翼把外衣脫了下來,幫他蓋上一層薄被。

終於安頓好。

等他繞過屏風回去的時候,只看到白衣女孩在他的隔間里睡得正香。

走近了才發現,洛笙蜷著身子橫躺在榻上,曲著手臂放在面前。

她好像睡著了還在警惕什麼。

亂羽輕聲笑笑,輕手輕腳側卧在旁邊。

兩人距離很近,他甚至能聽到洛笙平穩的呼吸聲。

若是當初他沒有被人抓走,若是當初那人沒來救他……洛笙應該會在一個普通人家做個平凡快樂的小丫頭吧?

——而不是做這第一仙門的月亮,被迫去管那些本不用多費心思的事。

醒著的時候洛笙眼裡有星海,睡著的時候她又乖巧得像只小貓。

亂羽這次沒有像在望月樓那晚那樣出聲喊她,只是靜靜看著,不覺嘴角上揚。

若是能一直這樣相處,也挺好。

他不是楓庭那個幼時被劫走的小主子,她也不是洛若夕留在竹屋的小姑娘。

不論自己是否與那位故人相像,他只是存著私心,想要佔眼前人心裡多一點位置。

又過好久,亂羽原本打算喊醒她的伸手動作,最後變作了扯過薄被一起蓋在兩人的身上。

他看著近在咫尺的洛笙,卻不知月光下自己的眼裡浸滿了溫柔。

洛笙說得不錯——世人皆有難言隱。

饒是他這樣目空一切的人,也藏著個不願告訴別人的秘密。

不管緣淺緣深,不管今後得知真相兩人會鬧得怎樣,至少如今這番景象,便能算做這麼些年終於也輪到他圓了一個好夢。

不去想身後諸多紛擾和繁雜,不去想牽涉的恩怨與挂念。

沒有舊事,沒有虧欠,只有咫尺之鄰。

更沒有過去誰欠誰,只有眼下夜晚靜謐。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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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歌笙笙洛城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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