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鐵掌罡風惡

第八十七章鐵掌罡風惡

「……既如此，藍某也不是小氣之人，除依翰林所言外，若幾位晚些在鬼坊有求，我乞廟必有所應，盡義相助……」見李翰林先放低姿態，語氣服軟，藍乞合得理饒人，同樣點出來客所想，以廟主身份應下。雙方陳年往事說開來並無多大梁子，反而今番交手，頗有神交相惜之意，故終相視一笑泯恩仇，總算放下早年間的一樁恩怨。

乞廟吃、喝二字看得最重，這邊一場好鬥才落幕，那邊程春已應師父之命，招呼一眾兄弟開席。幾下張羅，便簡單布置好了酒水冷食，搬出排場招待王坤一行……只是倉促間，備不得好菜，唯有取些久藏後院冰窖的冷酥凍酪來，再從臨街的食肆討來兩隻肥雞，簡單拔毛放血后，塞入一堆醬菜肉膏，填桂橘蔥姜等辛香后，一齊扔到場中大鍋，加油煎炸，再以酒糟湯水混煮，當作一道囫圇大菜，也算此時此刻能拿得出手的最頂級的招待了……

就見乞廟弟子小心搬出一黑一白兩個小酒埕，剛一起封，數股果馥酵氣衝出，四溢開來，竟已讓人有些飄然，可見那壺中名堂著實非尋常濁物可比。待藍乞合接過酒埕，按配比將兩種瓊漿倒入各杯，遞至諸客面前，比之方才似更香醇濃郁，讓不好酒的姜家娘子都不禁對這百果液心動，主動貪嘴一杯，更別說一眾江湖好漢，皆喜之暢快可口……

只是今夜不巧，眾人畢竟志不在口腹之慾，就著這佳釀，勉強多吃了幾口下酒菜后，王坤領頭道明來意，請藍乞合勻出些人手，幫忙追查先前王良轉手入鬼坊的財物。

「道兄有求，藍某當會照辦，別說派些人手，某家親自走上一趟也是無妨……但有句話先說開來，想要在鬼坊講道義，可不比真金白銀或強權硬手管用，財、力才能決定這裡的規則……藍某畢竟坐在廟主之位上，還是要給手下弟兄謀些活路，因此是萬萬不會與那熙攘居作對……」

進入鬼坊的東西想要撈取最大的油水利潤，自然會交予聚寶閣，送上珍寶會進行拍賣。藍廟主早已打探清楚貨物流向，故而一針見血地點出鬼坊話事的關鍵，哪怕他同境界中硬碰硬無懼任何一人，手下還有一方不大不小的勢力，也還不敢說在此處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藍廟主顧慮我等自是省得，老夫麵皮再厚，萬不敢陷廟主和一眾乞廟兄弟於不義……只是想請廟主出面牽個線，順道做個見證便好……等藍兄弟酒足飯飽，得空陪同去上一趟便可，算李某欠下這一回便是……」幾杯百果液下肚，李翰林語氣早已不復先前般爭鋒相對，此時親近了許多。

「哈哈哈……翰林開口，某家自是不疑，既如此就不客氣地記下了……來、來、來，諸位快滿飲這杯，這鬼坊的生意講究事不宜遲，收拾幾下趁早出發。那程小子，還不快去給為師打通排場，告訴那王家的主事人，藍爺今晚去他那裡討杯酒水喝，順道介紹幾位新朋友給他，就看他願不願給足面子了，哈哈哈……」藍乞合說著帶頭灌下果酒，輕巧挑起青金棍兒，拍了拍腰間酒葫蘆，對下吩咐幾句后，便領眾人出了廟門，往西邊晃步而去。

三更剛過，鬼坊最是熱鬧時，楚歌等穿過人群，再見青檐高牆，往前人聲不絕處，就是熙攘居正門。幾人三步並作兩步，下一刻抬頭見門坊牌匾上篆三個金字，下方近丈高的朱漆大門全開，兩邊設有數名穿著統一樸素白衣的門子，也不攬客招呼，只是維護著進出的秩序。

程春已在門口候了一陣，剛見師父身影，趕忙迎上，只小聲說了句：「王家主人請師父帶客人直接入內，往後院設宴款待……」說著招呼一名稔熟的小廝過來，帶頭高聲喚道：「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上客臨門，熙攘大利，恭請乞聖廟主大駕，往主居一敘。」

此言一出，眾皆嘩然。這藍廟主近些年可在鬼坊風頭正盛，雖出身貧寒低賤，卻是憑藉一路奮進打拚，聚合天下乞討門路，三十齣頭便已開宗立派，頗有一代領頭之勢。再添他出道以來行俠仗義，讓諸多在江湖底層摸爬滾打的綠林人士心中佩服，若非他乞廟偏安一隅，少參與江湖事，也不至於這般神龍見首不見尾……

藍廟主聞言心領神會，念著：「這『王不貴』是轉了性子？捨得些零錢打賞給我這叫花子做飯資啦？哈哈哈……今天非看看他擺了個什麼講究的譜，又備了什麼些好酒好菜招待，也好叫我這下里巴人開開眼界。前面帶路！」說著準備直踏過大門，報上身份，趕赴想象中的佳肴美酒之所……

「哼！我道是誰口氣如此之大，原來是這臟街破洞竄出來的野路子，剛見著點兒天就來大放厥詞！哼哼哼……」說話者如此敵意滿滿，當眾不留情面，不知是鬼坊哪路神仙，因此引得這些賴男閑女盡皆好奇觀望，欲見何人將布局一台好戲，熱鬧登場。

「何方鼠輩，可敢現身出來？藏頭縮尾，非英雄豪傑所為！」自家師父遭人明嘲暗諷，程春執弟子之禮，也該主動出頭，站至眾人面前，替藍乞合呵斥這出言不遜的狂徒。只是下一刻無人現身，反而又飄來一句以內力送出的難聽話語：「聒噪，猖狂小輩，何時輪到你來放肆了？該打！」

說話間一道掌風不知如何七拐八繞過後，噴向面門，直將程春險些逼得了一個倒栽蔥，差點兒出了大糗。幸而藍乞合眼疾手快，抄出棍子，先是斜里伸出，托住不成器的弟子，再一把搶上，單掌送出一招「長蛇吐信」，洞穿群人，眨眼間就尋到目標，一擊追襲而去。

此人也全然不懼上品高手一擊之勢，硬碰硬的還以一掌相對，只聽「砰」的一聲巨響，掌力衝撞，如見風雷，嚇得周遭眾客皆作鳥獸散，只剩場中二人鐵掌相迎，正以內力暗暗較勁。

細看此人原是一名白凈的虯髯漢子，約年過四十，身掛窄袖青布衣，肩穿堅皮虎頭甲，素袍外衫不緊系，黑布蠻帶已束嚴。筋骨強健，體壯身寬，一雙鐵掌反而膚色異常黝黑，不知是天生還是后養，倒也憑此足以讓人認出他身份來——正是「鬼坊七十二鋪行」中常年位居榜首的「九江樓」主人「上官仇」。

此人一雙橫練的鐵掌，更兼刀劍同修，單憑一套《鐵掌七罡》，就享譽黑道十數年。再加上其性情暴虐，喜怒無常，放眼整個鬼坊中，也可說鮮有敢與之敵對之人，因此才有底氣叫板藍乞合。方才他正欲前往今夜聚寶閣的拍賣，一路盡受前倨後恭，卻聞得身後突起喧囂，竟是被那可惡的乞廟之主搶了風頭，這才主動找上門來尋不痛快……

這一式內力暗鬥並未久持，上官仇左掌一扭，蓄力揮出，一招「力灌千鈞」，直擊對方胸口要害。藍乞合面對千鈞重掌絲毫不亂，也再次祭出看家的《伏蛇迷蹤掌法》，單手化作「金蛇狂舞」，甩掌而出，無懼硬碰對方掌力。

只聽「噼啪」聲亂作一團，兩家掌法分分合合，已對上十餘招。初時還見試探，斗到了較勁處時，還是藍乞合棋高一著，兼顧施展一套《連環鐵帚腿法》，上下齊攻，以亂敵陣腳，后蓄勢打出一式「三潮入流」，以獨門的三疊掌力，層層遞進。哪怕九江樓主這邊如何運使鐵掌以對，竟一時被後勁壓制，靠著「錕鋼渾煉」的守招，不斷圓手格擋，也難輕鬆截擊化解。

得勢再上，藍廟主接雲手變化，似「龍蛇飛動」，掌勢不絕。就見先擊肩頭，后打肋側，叫上官仇守得首尾難接。終又在十數合交鋒后，使出雄渾一掌，打得對面氣息不暢，將鐵掌雄風壓下。

上官仇緊退數步，方站穩腳根，剛一招下風，又見左右指指點點，立馬便氣上心頭，大喝一聲，滿腔怒火煞氣無處發泄，只得雙手從旁近拽過兩個人來，瞬時一對鐵掌連皮帶骨，直將無辜遭難者胸口轟碎，血濺當場。

殺人放火的事兒在鬼坊可沒有官家處理，一眾無力應對的看客見此皆張皇失措，連滾帶爬，盡其可能躲得遠遠的，不敢隨意露頭。只見那上官仇此時血肉沾染上半邊身子，周身黑氣濃烈，更顯恐怖，這熟悉的肅殺感讓楚歌不禁心頭靈明一下，大概猜到此人來歷，再看向王良，以眼神示意交流起來……

哪怕場中有兩名上品高手的事主斗得正歡，熙攘居也不能再放任二人於自家門前大鬧，攪擾今夜生意。不一會兒就見四道身影從院里飛奔至外，各站一角，將二人圍在中心，原是魑、魅、魍、魎四位鬼使早回了主居休息，聽聞外面事起，奉命疾速而來。

四使先禮后賓，齊齊抱拳呼道：「熙攘居門前清凈，兩位貴客望請看在王家面上，莫爭莫吵。家主願擺個和頭宴，奉上些許禮物，聊表心意，以求二位當家的偃旗息鼓，暫且罷斗……」

「干他娘的，又是你們四個孤魂野鬼！老子今天心情不順，誰敢阻我，我便殺誰！你們四個誰先下場送死！」上官仇畢竟是老江湖，雖滿面怒氣衝天，但也暗中知道進退。畢竟這四鬼齊上可不好對付，還是單打獨鬥他更有勝算，因此大聲以言語刺激對方。

藍乞合此時已默默退出戰圈，事不關己，就見四鬼連心，紛紛你一句、我一句地回應那惹事生非的：「上官樓主說笑了，晚輩向前輩動武，哪能全以多欺少，不講江湖武德咧？嘻嘻嘻……不給樓主既然如此豪氣，我等也不好拂了您的面子，就讓『喜愛魑』、『怒憎魅』二鬼聯手領教前輩高招！起手了！」

話音方落，就見黃喜、紅怒二張面具衝出，一騰一伏，四手變幻，同時攻向上官仇，如同一人般默契，正是四鬼馳譽江湖的聯手絕藝——《異心同體訣》。相傳此乃羅酆山一脈中，六位合號「六天鬼主」的前輩高人所創。此六人皆一時的武林宗師，雖合力壯大了門派，但終未有一位能達至上品境界，故每每面對絕頂武者，仍感力有不逮。

「……若一人不敵，合二人之力；若二人不敵，合眾人之力；憑六天相合，相信當世無一人可單獨抗衡之。」六人晚年另有所悟，因此轉投陣法之道，深究合力對敵之術。期間奔走偏遠之地，廣納奇功，集百家之長，再經好一番嘔心瀝血，終作成這一套法門。不同於一般護宗大陣，此《異心同體訣》除卻合陣者可招法配合，攻守相助，還可內力共濟，環環相扣，再兼施展羅酆山六路絕藝，可說此間難有與之匹對……傳至這一代，他六天傳承沒落，雖有神功秘藏，可難覓有天資的傳人，再現六人合力之盛，故只能由四鬼四人成陣，但也非凡俗可破，僅憑氣勢，甚至足以正面同鄭家鐵劍堂主斗個旗鼓相當……

兩鬼出手，已算上品高手之巔，可比藍乞合之威，上官樓主哪敢怠慢，口中正罵著：「干他娘的，臭小鬼想下黑手，真以為老子是吃素的？」忙將雙掌六脈運氣，聚足十層功力，竟似金鐵鏗鏘，不同他二人比變化，實打實的以一記「銷金蝕鐵」剛猛無儔的勁道，轟殺向二鬼胸背處。

喜、怒二鬼已修至真氣同體的修為，氣機一變，二人立馬默契反應，同時運起羅酆山六絕藝之首的《幻羅百步》，一左一右，飄忽難覓，周旋夾擊。此等鬼魅身法幾乎不遜九流師承，足讓楚歌、王良之輩心中讚歎。

尤以楚歌見此二心一用的神妙奇技，心癢難耐，念著：「沒想到這幾個孤魂野鬼身懷此等功夫，當年師父他老人家縱橫鬼坊，全無敵手……不知若遇到如今這些人來攔阻，還能否如昔日那般進退自如？可惜單憑《萬道舍神功》要義想要勘破一宗經年累月傳下的鎮派神功，可謂難如登天……若能等一鬼落單，擒之逼問出此功精要，屆時與師妹齊聚同用，哪怕以我二人目下功力境界，依舊可敗上品高手……」可惜此事目下只是空想，楚歌看著雙方交鋒，無一不在自己修為之上，當前自是不敢小覷對方，做出以卵擊石之舉。

四鬼中若論功力霸道強勁，以怒鬼為尊，此刻使一路《六陽煞氣拳》，同以手六脈運功，六陽貫體，與鐵掌相持數合不下；兼有喜鬼用《黃泉爪法》出擊，爪功自透寒氣，除毒辣狠絕的招式外，亦可不斷削弱上官仇雙掌力道。

《異心同體訣》牽引陰陽兩股異種怪氣夾攻上官樓主，使其時而如擊金鐵，時而如碰棉絮，一個不小心運錯真氣，都會虛脫無力，可說是難受已極……未想到兩鬼合擊已厲害至此，長久之下，力氣一虧，上官仇只得認輸而退，丟臉遁走……

可惜場中無一人可準確估量這九江樓主好面子的脾氣，更不知他到底暗藏了多少的宗門底蘊。欲破這喜、怒二鬼消磨功力之技，若交手功力高低相仿，當以快刀斬亂麻之勢，全力以赴，莫與之賭氣。只看上官仇眼神中紅光一閃，楚大郎靈覺立感危機，下意識後退一步，掩至王坤身後。藍乞合等高手也幾乎同時反應，運起守勢，以靜待變。就見那虯髯漢子衣衫鼓起，身上殺性狂氣剎那間更濃烈了八分，顫抖著身子，伏地聚勢，讓二鬼一時都不再出招攻擊，直作謹慎觀望。

「這、這……不知是哪一流傳下的傷精燃血，沖脈解體的秘術……此等功法一出，施展者非一時三刻能回氣應對，全屬拚命之下策……」王良未親眼見過此種損己害人的奇功，已有些不知該如何為這暗藏身份的九流中人善後。也不管程春投來的眼神，只能往楚歌那方靠了靠，小聲言道上述種種，實非她眼力境界高深，全出於其父言傳身教，才對九流功夫有這般了解……

楚歌自是不會與她作答，只因不遠處王坤眼神一緊，冷聲對同伴說道：「此人似修習歪門邪道，走火入魔，各自小心了。若有異數，我等合力儘快將之擊殺，也算盡我輩除魔衛道的本份。」面對前方那已攀上宗師境界的真氣威壓，合力對敵實算一番托貼安排，當不由小輩們再自作主張。

各方人馬出於各自心思，倒無人率先出頭，卻讓上官仇蓄足勢氣，境入宗匠之道，不僅將這《極流破體》的殘篇法門運轉開來，連那獨蘊的巨靈化境也隱約暗生。罡風激飛下，巨靈惡相合掌而立，下方蓄勢待發的身影並未第一時間舒展，沖向眾人，而是將雙掌回攏身前，聚氣成球。待到大喝一聲后，將之猛力推出，直逼四鬼方向，似欲以此一擊，將那魑魅魍魎全數埋葬……

「哀慚魍」，「樂懼魎」二鬼此刻哪還能旁觀，早已上前壓陣。既已四鬼齊聚，便可將《異心同體訣》十成用足，但見四道身影也漸漸化作一尊四首八肢的惡鬼，拳、掌、指、爪各顯神通，欲與巨靈天壓地迫的一招相抗衡。

黑罡如天日而墜，正是《鐵掌七罡》中有名的殺招——「烏金蔽日」。氣團有如實質，破空而來，正對上多面惡鬼八手相合，將其鉗制，一時難分伯仲。氣勁碰撞如擂鼓之聲浪，陣陣炸開，已然讓段、姜二位耳鳴難忍，只盼著早早分出勝負，莫再無端牽扯其中，受這番痛苦……

欲知後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