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那個怪老頭

第一章 那個怪老頭

我姓高,叫嗷嗷.

像我,一個普通的電焊工.

每天上班,或者加班,或者不加班,然後下班.再然後做飯,吃飯,洗衣服.再再然後或者出去逛一會兒,或者不出去在屋裡上網聊天看看視頻.最後就是睡覺了.

第二天起床后洗臉刷牙隨便吃點早餐,接下來開始重複前一天的生活.

對了,我安於現狀,不善於改變.還有,我今年三十歲了.所以如果沒有意外,我的日子可以從現在一直看到六十歲退休.生活不會有什麼大的波動和改變.更不會有什麼刺激或者離奇的故事發生.大不了從一個城市到另一個城市,或者從一個工廠到另一個工廠.這種變化也是很少有的.從二十一歲外出打工,我在上一個城市的一個工廠呆了六年.

當我離開那個廠給先前離開的一個哥們兒打電話時,他不懷好意地笑著調侃說:「什麼,你離開咱廠了?你怎麼能離開呢?我覺得老闆走了你都不會走的,哈哈哈.你竟然走了,太叫我吃驚了這.情何以堪,真真是情何以堪哪.」

我從上一個城市來到揚州在這家小廠里一直呆著算來也有三個年頭了.

我大好的青春都交給了別人的城市.有時候想想,我好像沒有青春過,我的日子就像那白開水,沒有一點兒別的調料.只不過開始是熱的,後來慢慢涼了.僅此而已.

生活總是這樣,當你以為你的人生已經看到了盡頭的時候,它卻突然轉彎了.

見到那個老頭時我正從外面買東西回來往家趕.當時已是下午五點多了,夏天的太陽仍然烤得厲害.老頭趴在路邊的草棵里好像在尋找什麼.他穿著長袍,顯得很滑稽.我以為是在拍戲.拿眼睛四下里掃了掃,沒掃見扛著長槍短炮的攝影師和記者,也沒見到劇組的什麼人.

我騎著電動車停在老頭身邊的馬路上.我驚奇地發現他在逮螞蚱吃.

「老先生,你好」我輕輕地叫他.

老頭回過身來看我一眼,停了一下又接著做他的事.他似乎不確定我在叫他.

「老先生」我又叫了他一聲.他再次轉過身來看著我.我對他點點頭,「你先停一下」

老頭這才停下來朝我走近兩步.我從車簍里拿出兩個饅頭遞給他.想了想又把一小包花生米也遞給了他.

老頭遲疑地接過那些東西,然後定定地望著我.他沒有說謝謝,我也不需要他說謝謝.因為我也不高尚,只不過在能做好事的時候不做壞事,能做好人的時候不做壞人而已.雖然不高尚,如果人人都能做到這一點,天下就真的太平了.

老頭問我的姓名,我說叫高嗷嗷.

然後對他擺擺手,騎車就要離去.

「等等」,老頭叫住了我.他指著路上來來往往飛馳而過的車輛給我看.我沒看出與平常有什麼不同.

我對他笑著搖搖頭,不明白他是什麼意思.

老頭顯得有些著急,指著汽車問我那是什麼.

我很詫異,甚至懷疑他有精神病.

「汽車」,我很簡短地回答他.

「汽車」老頭重複一聲,用一個手指著我,另一隻手握成拳頭碰到指著我的那個手上,「一個汽車,咣.」

他說的是一個而不是一輛,兩隻手擂在一起.我有點兒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擔心這麼多車子來來往往一輛車會撞上另一輛車.這次我是真的沒有耐心給他解釋了.

我準備逃走.

老頭衝上來兩隻手攀住了我的車把.然後指著左邊的非機動車道示意我過那邊去.這回我真的抓狂,放著好好的路不走,他要我到那邊逆行.

我扳他的手要他鬆開,他卻抓得更緊.路上已經有行人停下來看著我.很快我就會有欺負老頭的嫌疑.我只好自認倒霉,對他點點頭,後退幾十米從十字路口轉過那邊去.其實這一段路沒多遠,走哪邊都無所謂,只不過是個提前轉彎的事.平常都是按交通規則靠右走的.

更搞笑的是我走到路對面后老頭對我喊:「你是一個好人」

我沒好氣地回他一句:「你才是一個好人」

老頭舉了舉我給他的東西,很開心地笑.

我暗罵了一聲神經病.

回到住處剛好碰到在通華上班的李民來找我玩兒.我沒什麼朋友,在揚州這邊,就和李民關係最好.我們一邊喝著啤酒我就把這事兒給他說了.李民說這老頭真是一個怪人.我想著被他揪住車把引來不少人圍觀的尷尬情形,有點兒憤憤地說,八成是個神經病.

「如果真是神經病,你按他的意思做就對了.」李民認真地說.

我誇張地張大眼睛看著李民,說:「我們正常人都要聽神經病的嗎?」

李民解釋說,不懂事的孩子和精神不正常的人說出的某些話往往會有天意的成分.就像這個怪老頭,你剛幫過他,他絕不會害你.況且就這段遠在郊區的路來說,你走左邊和走右邊又沒什麼大的區別.你看你回來走左邊這一路上沒什麼事兒,就證明他說的話是對的.

我笑笑說:「李民,這條路我走了無數次了,以往一直靠右走也沒什麼事兒的.」

李民不和我爭辯,他說,「你還是聽他的話好」

我喝了杯酒,問他星期天有什麼打算.一般情況下,沒事兒我倆都是騎著車子瞎遛.

他說要不咱去漢廣陵墓吧,長這麼大還沒去過地下陵墓和什麼洞穴之類的地方.

我說就這麼定吧,反正也是瞎逛盪.我問他有揚州市的遊園卡嗎?

他說沒有,不是外地人辦起來手續很麻煩嗎.我說我有,先前在揚州花滿樓網站代辦的.

李民說太好了,你可以不用買門票了.

我說你興奮個什麼勁兒,一張卡只管一個人用,你還是要買門票的.

李民說知道知道,我當然要買門票,到飯點兒你把省下來的錢買飯吃就成.

星期天的行程就這麼定下來了.我們喝著啤酒聊著與我們相關或者不相關的話題打發著時間.我們的生活里只有忙和閑而沒有奮鬥.和很多很多普通人一樣,我們找不到奮鬥的支撐點,甚至沒有去認真找過.

李民臨走時對我說,如果你再遇見那個老頭一次,你的生活就會發生改變.

我逗他說真的嗎,那我們馬上回頭去找那個老頭.

李民笑著說你不一定能找的到.你聽說過啞女的童話嗎,一個陌生人遇見兩次,啞女就會說話.所以一個精神病遇見兩次,你的生活就會發生改變.

我朝他車子踹了一腳,說去你的吧,哪涼快哪呆著去.你明天不用做事了,跑兩趟精神病院就改變現狀了.

李民走後我打開電腦放著電視劇然後躺在床上玩手機.晚上九點鐘感覺口渴了出去買冷飲,回來習慣性地靠右走.剛過路口,就在下午碰見老頭的地方,站著一個人雙手對我擺動做著攔停的手勢.我到他跟前停下來.竟然又是那個長袍老頭.

我決定不再惹他,就按他的意思調回頭準備從左邊逆行回去.老頭跟了上來.我只好下來推著車子.看他還有什麼事.

老頭示意我邊走邊說.

他開口問了我一個我沒有想到過的問題,「如果一點兒銀子都沒有,怎麼樣能夠活下去.」

「討飯吧」我打量了他一下,像他這種情況做事應該有些難度,實打實地說,「真的困難了問人討個一塊兩塊的還是會有人給的.」

「這個」老頭沉吟著,「除這個之外,還有別的辦法嗎?」

我感覺這個老頭一點兒也不像有病.很認真地想了想.然後從車簍里把兩瓶水拿出來.我倆一人一瓶喝掉.我把空瓶子給他.又帶他到路邊公交車站上的垃圾箱里翻出幾個瓶子.然後騎車帶他到附近的一家廢品回收站.總共十個瓶子換了一元錢回來.我告訴他可以拿這一元錢去買饅頭吃.

老頭這下真的很開心,不停地對我彎腰說謝謝.

我忽然想到一個問題,問他:「老先生,你是哪裡的?你的家人呢?」

老頭顯得很茫然,他搖著頭說:「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怎麼一下子全都沒了.」

我很不解,什麼全都沒了.出車禍了?一家人因此喪生,老頭因此精神失常離家出走.聯想到白天他比劃的兩隻手擂在起咣的一下那個撞車手勢,倒是很有這種可能的.

我問了一個很直白的問題:「你的家人在車禍中都沒了?」

老頭愣愣地看我一眼,慢慢地搖著頭,「我們那兒沒有,汽車.他們都在,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沒有汽車,我想老頭是偏遠的山區的.因為現在即使是農村,也都有汽車的.我說:「你家是哪兒的你總該記得吧.」

老頭說了一句讓我懵懂的話,他說:「路沒了,家也沒了,一下子全都沒了.」

路沒了,家沒了,一下子全都沒了.老頭反反覆復說著這句話.直到我醒來發現自己躺在床上,剛剛只不過是做了個夢.這個夢是那麼地真實.

第二天上班時,我在公司的通報板上發現了一張我的罰款通知.說我上個月的一個星期生產的某種產品比計劃多出一百張,而多出的這一百張產品暫時沒有客戶訂單.除掉這一百張產品不計我的產量之外,另外罰款二百元.

這是一件非常滑稽的事兒.這種產品的產量一天也就是一百張,而要多出一天的產量是很不容易的,因為每天都有生產計劃要完成.除非我自己閑得慌偷偷加班做多了.發生這種錯誤的唯一可能就是計劃排錯了.如果計劃員不承認,這事兒是沒有依據的.因為當時的計劃由於待料等原因經常口頭更改,所以查生產任務單也並不准確.

我去找行政部說明情況,行政部說生產部這樣講的,叫我去和生產部溝通.而生產部主管張果兼做我們工段的計劃員.他一口咬定是我做多了.這事兒讓我很鬱悶,還真沒處說理去.我真不知道行政部是做什麼吃的,我和生產部之間的矛盾叫我和生產部溝通,這能溝通得了嗎?

午休時我打電話給李民,說你個烏鴉嘴還真說准了.

李民可能正在午睡,迷迷糊糊的說什麼事兒啊,你請我吃烤鴨?下午下了班吧.

我哭笑不得地說,吃屁的烤鴨,你昨天說那個老頭我能碰到兩次生活就會改變,我算上做夢才見他兩次,這就被罰款了.變是變了,是變得更糟了.你說是不是都是你這張烏鴉嘴惹的禍.

李民在那邊大笑著說,是這事啊,我當時也沒說變好還是變壞呀.反正變了不是.這樣吧,晚上我請你吃烤鴨.

那行吧,我說,正鬱悶的厲害呢.

下午下班后正準備走,工友王沖叫住了我,問我去不去菜市場那邊.我說去.他說他電動車沒電了,正好捎帶他一程.王沖住廠里宿舍,和我租住的房子不遠.從菜市場回來走到那個十字路口.正要轉彎時我剎住了車.

王沖奇怪地問:「怎麼不走了?這個路口電動車右轉不用看紅綠燈的.」

我看著對面的紅燈說:「我要等綠燈時先過到對面去.」

王沖不解地說:「到下一個路口左轉很順當的啊,你怎麼要先過去逆行一段路?」

我也覺得這麼走有點彆扭,可是想起長袍老頭對我的阻止,不按他說的走我的心就會突突的有些不安定.凡事寧可信其有吧.

綠燈亮了,我不想詳細地對王沖解釋,邊啟動電動車邊對他說:「這樣說不定能讓我們躲過一劫.」

王沖說:「靠,你這是在咒我們兩個嗎?是不是還在為罰款的事兒不高興,別想那麼多了,誰都能看出來你是被冤枉的,我們恨不得少做些產品早點兒下班,哪有多做的道理.」

我有些謙意地對王沖說:「你別多想,我不是在咒咱倆.我昨天在這兒遇見一個陌生老頭,他攔著我不讓我從這邊過,非要我逆行.」

王沖嗯了一聲:「是這麼回事啊,換成我也會走這邊逆行,挺怪的.」

下一個十字路口,由於是逆行,我們只要等直行的綠燈亮時騎到路對面左拐就行了.左轉彎的燈亮起,我聽見砰的一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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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一個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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