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眼睫毛上長著月亮

出了房門趙大江才算是送了一口氣，心有餘悸道：「這老太太，真是嘴上不饒人。」

蔣美人道：「不過挺有趣的。」

對你來說當然有趣嘍，又沒懟你。

趙大江小心在心中回了一句，嘴上卻道：「那個，我明天新買一雙鞋賠給你吧。還有，你現在行動不方便，有什麼需要的只管跟我說就好了。」

「你別聽那醫生的，」蔣美人道：「我能照顧好自己。至於鞋子，這件事本來我自己也有責任，就用不著你賠了。」

「別，該賠得還是得賠。就算是你我都有責任，那也是你受傷吃虧，我總得賠禮道歉，不然心裡也過意不去。」

蔣美人笑笑，沒吭聲了。

打了一輛車回到學校，趙大江試圖讓計程車直接開到蔣美人宿舍樓下，但因為太晚了，門衛不願意放行，便連將蔣美人腳受傷的事實擺出來他都不給進，兩人也只好在校門口下了車。

走走停停正好是來到了那處林蔭道，趙大江問道：「你宿舍你哪一棟啊？我送你回去吧。」

蔣美人微微氣喘，她輕聲道：「要不我們先坐這裡休息一下吧？」

趙大江這時候才注意到蔣美人額頭上密密的汗珠，這一路單靠一條腿蹦躂過來，儘管是有趙大江扶著，但對蔣美人而言活動量不算小。

「行，我們就坐這兒吧。」趙大江道：「這好像就是我剛剛踩到了你的那張長椅。」

「也就是我坐的這一張。」

小心在路邊的長椅坐下，蔣美人輕輕將自己的腳擱在地上，然後微微靠著靠背，下意識將自己的帽檐往下拉了拉，將帽檐始終保持在一個向下傾斜的狀態，而半張臉的絕色則埋藏在陰影之中。

趙大江注意到了蔣美人的小動作，笑問道：「你幹嘛總是戴著一個鴨舌帽，還把自己的臉攔住？」

「因為我長得太漂亮了。」

趙大江聞言一愣，「這是什麼理論？長得漂亮不就應該露出臉讓別人羨慕嫉妒么？」

蔣美人似乎是笑了，趙大江看不大清。

「因為我長得太漂亮了，總是容易受到別人的騷擾。」她回答道：「班上的同學，高年級的學長，低年級的學弟總會想辦法接近我，讓我做他們的女朋友。但是我太笨了，我要是因為一點事情分心就考不上好大學。所以我就戴上了帽子，留長了頭髮。從高中起，到現在，就有了這個習慣。」

「原來如此，」趙大江笑道：「原來長得好看確實是一種莫大的煩惱。」

「人都是公平的，」她說，「上天給你什麼，同時就會讓你失去什麼。越是給你珍貴的東西，就越是要讓你在另一個地方失去。很喜歡的一句話是，『她那時候還太年輕，不知道所有命運的饋贈，早已在暗中標好了價格』。」

趙大江微微出神。

「因為我長得太漂亮了。」蔣美人的語氣不緊不慢，「所以我失去了很多。」

趙大江此時在想，那麼自己如今失去了一些什麼呢？

我好像得到了很多，將以前錯過的一切都抓在了手中，但是我失去了什麼？我即將失去什麼？

還是我永遠無法獲得。

「你相信2012是真的存在嗎？小趙同學？」蔣美人忽然問道。

「2012？世界末日？瑪雅人的預言？」趙大江回過神來，「這是不存在的。」

「你怎敢確定？就好像你看到了未來。」

趙大江確實是從未來走來，或者說是看到了那虛無縹緲的未來，因此他敢於確定。

「這肯定是虛假的。」

趙大江不方便透露自己重生的信息，於是他從科學、哲學、考古學以及社會學等多方面給蔣美人做出了解釋，然後得到了結論，「所以這是假的。」

「我太笨了，我聽不懂。」蔣美人道：「不過看你信誓旦旦的樣子，好像真的是假的。」

她嘆了一口氣，好像略顯失望。

趙大江體會到了她的小情緒，「我怎麼覺得你知道世界末日是假的之後有些傷心？」

「不是傷心，是絕望。」她輕飄飄地說。

絕望？

這個字眼讓趙大江心中微微一緊，他忍不住問道：「為什麼是絕望？難道不應該是希望嗎？世界長存不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世界嗎？」

「興許吧，但對我來說並不是這樣。」

「你……」

趙大江看著陰影中蔣美人的臉，試圖勸慰這個似乎是有抑鬱症的腳傷病人，「這個世界其實挺好的，花香鳥語，美輪美奐。有那麼多的好玩有趣的事情，對了，你喜歡什麼？」

「我什麼都不喜歡。」

「你總有一個喜歡的吧？」

「沒有。」蔣美人很是肯定。

趙大江便問道：「那你平常做的最多的事情是什麼？」

「坐著。」

「坐著？」

「嗯，就坐著。什麼都不做，什麼都不想，就只是坐著。坐一天也行，坐一年也行，坐到死了也行。哈～我似乎發現我喜歡做什麼了，我喜歡坐著，像塊石頭。」

「你不是為了考上大學而戴帽子留長發嗎？這難道不是你的理想？」

「我沒有理想，我為了考上大學只不過是想接觸富二代而已，」她直言了當，興許這對她而言並不是什麼難以啟齒的事情，「我還有一個媽媽，她生病了，需要錢。但是我太笨了，只會坐著，不會掙錢。所以我得考上一個好大學，憑藉我唯一的天賦興許可以找到一個不錯的男人，他可以幫我掙錢照顧我媽媽，我就可以一直坐著了。」

蔣美人哈了一口熱氣，冰冷的夜風之中，路燈照耀之下，這口熱氣蒸騰，消散。

她身子往下縮了縮，將自己躺得更斜，然後難得將自己的臉揚起來，靠在靠背上。

光與影之中，她眼角的紅色淚痣像是一朵燦爛的玫瑰。

趙大江看著她的臉，「什麼算不錯？」

「可以讓我不用再操心什麼就算不錯。」

「那麼我可以掙很多錢，讓你什麼也不用想，什麼也不用操心，只管坐著。」

蔣美人閉上眼。

眼睫毛上是月亮。

「好啊，隨你便。」

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