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2章 私授

142章 私授

九幽之下,閻羅殿堂,到處是熊熊燃燒的大火,炙烤著哭泣嘶喊的人們,血腥焦臭,聞之欲吐,張小凡只覺得天旋地轉,但只在片刻間,他忽然又回到了許多年前,那一個平靜的小山村,清風如許,淡淡怡人。

然而一聲驚雷,響徹天際,天空烏雲如山,如怒海波濤洶湧澎湃,轉眼之間,和藹親切的村民變作了如山的死屍,安寧的小村成了人間地獄!

「不!」

他竭盡全力地呼喊,繃緊了全身肌肉,一陣鑽心的疼痛,從他胸口傳來,令他倒吸了一口涼氣,全身顫抖,驚醒過來。

「啊,醒了,小凡醒了。」熟悉的幾乎是刻在深心處的那個聲音,第一時間響了起來,帶了幾分擔心與欣喜。張小凡睜開眼睛,便看到了田靈兒。

彷彿,又回到從前,她一身紅衣,腰間依然纏着琥珀朱綾,秀髮柔順的從她白皙的脖子披下,襯着她有些蒼白的臉,還有那明亮的眼眸,純凈的眼瞳,張小凡甚至從那裏面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師姐!

他在深心處的一聲呼喊。

張小凡看着她,連眼睛也沒有眨,如果這一刻成了永恆,那該多好!

屋中,大竹峰眾人都圍了過來,田不易上前替他把了把脈,點了點頭道:「好了,沒事了。」

眾人這才鬆了口氣,一個個都露出放心的笑容。

張小凡向四周看了一眼,只見大竹峰眾人都在這裏,自己正躺在房間里的床上,各位師兄都站在地下,田不易與蘇茹坐在床前椅子上。

「怎、怎麼了?」

田靈兒微笑道:「你不會這麼快就忘了吧,白天你與風回峰的周航比試,回來就暈了過去,嚇了人一大跳,還好沒什麼大礙。」

張小凡動了動身子,果然身上除了有些疲累之外,只有胸口有些疼痛,其他的地方都已沒什麼事了,不由得訝道:「怎麼會這樣,我明明身上都……」

田不易截道:「那些燒焦的不過是皮外傷,用我青雲門秘制靈藥擦了便好,你現下身上只有胸口處受了一記重擊,但骨頭經絡都未移位震動,休息幾日便好了。」

坐在一旁的蘇茹笑了一下,道:「小凡,你還不謝過師父,這次若不是他親自施救,光外傷你起碼也得養半年了。」

張小凡吃了一驚,心裏大是詫異,但感激之情仍是溢於言表,低聲道:「弟子無能,又拖累師父了。」

田不易哼了一聲,面色轉冷,道:「你哪裏無能了,現在大竹峰最有能耐的就是你了!」

張小凡又是一驚,不知道田不易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只得道:「師父,我,不。

像師兄、師姐,啊,還有大師兄諸位師兄他們都遠勝於我,我不敢」他說着說着聲音卻小了下來,只看着站在他身前的諸位師兄和田靈兒此時臉色都有些古怪,尤其是站在眾人身前的大師兄,今天面色看起來特別蒼白,整個人不復平日裏生氣勃勃,看着竟是搖搖欲墜的樣子。

蘇茹嘆了口氣,道:「大信,搬張椅子給你大師兄坐吧。」

呂大信連忙應了一聲,從一旁拿了張椅子放到宋大仁身邊,宋大仁本想拒絕,但身子搖了幾搖,終究還是坐了下來,大口喘氣。

張小凡看呆了眼,道:「大師兄,你怎麼了?」

宋大仁苦笑一聲,卻沒有說話。倒是一旁的老四何大智道:「小師弟,現在七脈會武到了第四輪,我們大竹峰只剩下你和雨夜兩個人了。」說到這裏,他情不自禁地向周圍看了一眼。

張小凡整個人都呆了一下,隨即想起什麼,轉頭向坐在床頭的田靈兒道:「師姐,那你也……」

田靈兒神色一黯,低聲道:「我也敗了。」

張小凡看着她神色間一片失望,心中一痛,但此時此刻,卻容不了他胡思亂想了。

田不易上上下下打量了張小凡一番,沉下了臉,道:「老八。」

張小凡心中一跳,只聽着田不易這話里似有隱隱怒意,再看師父臉色極是難看,便不由自主地有些畏懼,道:「是,師父,有什麼……」

也不待他說完,田不易盯着張小凡,斷然道:「我知你修行不易,也知你跟雨夜學了很多,但須知貪多嚼不爛的道理,你……能明白么?」

張小凡腦袋中「嗡」一聲大響,張大了口,一時竟不知如何說話。他往屋中所有人逐一看去,只見平日裏熟悉和藹的師兄們此時也保持了沉默,看着自己的目光中都有疑惑之意。

這也難怪,一個平日裏其笨無比的小師弟突然一鳴驚人,任誰也無法在短時間內接受,哪怕他深受姜雨夜的指導。

在田不易咄咄逼人的目光之下,張小凡額頭上汗水涔涔而下,有那麼一刻,他幾乎要衝口而出告訴師父他背地裏修鍊著一種別派功法,然而,話到嘴邊,他終究還是忍了下來。

他已經不是五年前那個不知世事的無知少年了,平日裏在同門師兄的談話中,他早就知道了天音寺的鼎鼎大名,也知道了那個夜晚裏,那個名叫普智的枯瘦老和尚的真正身份。這些年來,他獨自修行着「大梵般若」功法,但在內心深處,對普智的感激之情從未稍減。

「我,不,弟子愚笨,這些年裏修真進境一直進展不大,全賴姜師兄的指點,所以才——」

張小凡低下了頭,不敢面對田不易的目光,斟言酌句慢慢地道:「前些日子,弟子突然發現能夠驅動些事物,但弟子自己都不能置信,所以、所以不敢稟告師父師娘,沒想到……」

田不易冷笑一聲,道:「沒想到這次卻一鳴驚人,大出風頭!」

張小凡連忙道:「不,不是的,師父」

田不易豈是這麼好矇騙過去的,當下冷冷道:「你說你能驅動事物,但這至少要有玉清境第四層的修行,大仁傳了你前三層、我傳了你第四層,至於第五層……」

「你可否告訴我這個孤陋寡聞做師父的,在沒有功法的前提下你是如何修鍊成功的呢?」

他說到最後,話聲已是冰冷無比,帶了幾分煞氣,聽得眾人都變了臉色。

張小凡不說話了,房間里一片寂靜。

許久,就在田不易臉色越來越是難看,眾人擔憂之情越來越重的時候,姜雨夜緩緩的走出了隊列,他先是沖着蘇茹、田不易深施一禮,然後道:「這有什麼大驚小怪的啊?」

說到這裏,姜雨夜頓了頓,看着田不易面無表情的胖臉,當即也是呵呵一笑:「師傅啊,這有什麼的,都是本派功法,哪有那麼多說道?」

田不易絲毫沒有動容,冷冷道:「所以怎樣?」

「我想要讓小凡在『七脈會武』上一鳴驚人!就算他不能進入到決賽,至少我也希望他能為大竹峰一脈爭一口氣!」

一邊這樣低聲說着,姜雨夜一邊眼珠子滴溜溜一轉的道:「而且師傅,你應該明白,咱們大竹峰已經沉浸很多年了啊。」

聽到這話,一旁的張小凡深埋下頭,眼裏只注視着身下那一片小小的近在咫尺的土地,沒有向旁邊再看上哪怕一眼,低聲道:「師父,對不起,請您懲罰我吧。」

眾人聳然動容,田不易更是氣得勃然變色,蘇茹皺了皺眉,道:「雨夜你可知擅自傳授同門『太極玄清道』會有什麼後果嗎?」

「輕則面壁數十年,重則廢去道行逐出青雲。」

田不易冷笑兩聲道:「既然你知道為何又要做出這樣的事兒?」

「因為想要讓大竹峰崛起啊。」

再簡單不過的一句話,直接把田不易給乾的不知道該說什麼。

倒是旁邊的張小凡,聽到這話匍匐在地下的身子一顫,也不知道他此刻是什麼心情與表情,這個屋子之中,彷彿也有個人,呼吸突然急促了起來。只聽他低着聲音,道:「一切都是弟子的錯,請師父責罰我吧!」

田不易霍然站起,咯嚓一聲,在他身下的椅子竟是四分五裂倒在地上,眾人變色,只見他對着張小凡怒道:「都是你的錯,嘿嘿,這可不是你一個人就能承擔的了的!」

張小凡猛地抬起頭來,看着田不易,只見師父臉上滿是怒意,但絕無一絲誇張表情,心中不由得一沉。

「怎麼會是這樣?」他在心中痛苦地念了一句,當初姜雨夜私自傳他法訣時,也並沒有告訴他這些啊。

這個房間里像死一般的寂靜,沒有人開口說上一句話。

只剩下了或高或低的焦急的喘息聲。

一個人的心,就在這片寂靜中,這麼靜靜地、冷冷地寒了下去,彷彿瘋狂卻這麼理智地看着自己,張小凡閉上了眼睛,重新垂下了頭,像是一個絕望的人慢慢踏出了最後一步。

「弟子不肖,請師父責罰!」

「砰!」

一股大力排山倒海般湧來,張小凡整個人向後飛了出去,重重撞在牆壁之上,塵土飛揚中,落到地上,哇地一聲吐出一大口鮮血。

眾人變色,以宋大仁為首強撐著跪下,其他眾弟子都在田不易面前跪了下來,道:「師父,你饒了雨夜師弟和小師弟吧!」

宋大仁更道:「師父,我、咳咳,我,是我教導無方,才讓小師弟做了錯事,錯都在我,您就饒過小師弟吧。」

在眾人哀求聲中,田靈兒面含怒氣,一步一步走到張小凡的身旁,道:「爹、娘,小凡跟雨夜他倆也是無心的,請你饒恕了他們吧!」

田不易看着跪在腳下的這些弟子,又盯着還在牆角的張小凡,滿臉怒色不退,怒哼一聲,一甩袖袍走了出去。蘇茹看了眾人一眼,搖著頭輕嘆一聲,對宋大仁等人道:「你們都起來吧。」說着又看了看遠處的張小凡,對被何大智扶著站起身的宋大仁道:「你們去照顧一些小凡,我要去看看你們師父。」

宋大仁等人連忙道:「是,師娘。」

蘇茹又是一聲輕嘆,走了出去。

屋內,眾人面面相覷,半晌,姜雨夜緩緩走了過去,背對着眾人,扶起了張小凡,張小凡嘴邊有血沫流出,躺在她的臂彎里,居然還笑了笑。

那一個瞬間,一滴清涼的淚珠,悄悄滴落在他臉上的血泊之中。

這時已是夜深,雲海之上,依舊那般雲氣飄蕩,美如仙境。

田不易站在廣場之中,昂首看天。

但見夜空繁星無數,月冷如霜。

身後,有熟悉的腳步聲傳來,蘇茹走到了他的身邊,抬頭看了看星空,淡淡笑道:「心情好些了么?」

田不易哼了一聲,卻不說話。

蘇茹微微一笑,道:「你騙得過大仁、靈兒他們,卻只是瞞不了我和雨夜的,你那袖袍一拂之力,只怕是故意震動小凡的胸口經脈,好讓淤積在他胸口的淤血逼出體外,對不對?」

田不易看着夜空,一聲不吭。

蘇茹搖了搖頭,道:「都幾百歲的人了,怎麼還是這麼死要面子!」

田不易轉過頭來,瞪了妻子一眼,道:「你又不是沒看見,那臭小子跟什麼似的,『師父,請責罰我吧!』」

他學着張小凡的口吻說了一遍,怒道:「明明是他錯了,居然還說得十分委屈的樣子,反而是我這做師父的欺負了他、逼迫了他不成?真是豈有此理!」

蘇茹回頭向住宿居所方向看了一眼,道:「我就不信你沒看出來?」

田不易道:「什麼?」

蘇茹淡淡道:「小凡也並沒有否認雨夜私傳的事兒。」

田不易哼了一聲。

蘇茹笑道:「你也看出來了罷。小凡這五年來呆在大竹峰從未外出,只能是我們門下弟子私傳於他。雨夜一向與小凡要好,

近幾日我觀小凡總沒事兒單獨修行,想必也是因為這個緣故吧。」

田不易對妻子的話似是早已想到,臉上也沒什麼驚訝之色,但仍有怒氣,意有不甘地道:「就算是這樣,但你看張小凡這小子當着那麼多弟子的面,硬是頂我的嘴死都不說,真是該死!」

蘇茹失笑,輕輕拍了拍丈夫肩膀,嗔道:「你不也是死不認錯的性子,還去怪人家小孩子。再說了,小凡這麼做也是想要為大竹峰爭光,這份心意很難得啊!」

田不易怪眼一翻,卻沒有再說什麼了。

蘇茹看了他一眼,道:「那你準備回去以後怎麼收場啊?背師偷藝這個罪名可大可小,要不我們看在雨夜的面子上,明日就讓小凡回到大竹峰,在後山面壁個三五十年也就是了。」

田不易怔了一下,哼了一聲,卻道:「好不容易我門下弟子才出了一個天才、一個怪才,讓他面壁豈不是便宜了蒼松、商正梁他們,想也別想,明日不管死活,還是讓他繼續參加比試。」

蘇茹嫣然一笑,風姿動人,走上去牽起丈夫的手,笑道:「我就知道你這人嘴硬心軟。」

田不易肥胖的臉上居然紅了一下,不過立刻回復了正常,向四周瞄了一眼,道:「老夫老妻了,你也不怕別人笑話。」

蘇茹斜著看了他一眼,眼中滿是笑意,道:「怎麼,你現在做了首座便怕了么?三百年前,也是在這通天峰上,七脈會武比試之時,你深夜偷偷跑到我住處把我叫到這裏,那時我師父真雩大師和師姐水月都在附近,也沒見你怕過!」

田不易嘿了一聲,笑道:「你師父真雩那時候有六百多歲了吧,早就老糊塗了,我才不怕;至於你那凶神惡煞一般的師姐,我早就看她不順眼了,自己要一世孤單也就罷了,偏偏還要拖着你不放,我恨她都來不及,哪裏還會怕她!」

蘇茹瞪了他一眼,道:「不許你說我恩師和師姐的壞話!她們對我可都是情深意重。」

田不易聳了聳肩膀,沒有說話。月光下看去,他矮胖的身子抖了一下,頗為滑稽,看他神色間居然還有幾分洋洋得意的樣子,大有她們對你再好,你還不是嫁了我的意思。

蘇茹看在眼底,忍不住嗔了一句:「老不正經的。」

田不易心情大好,伸手拉住妻子的光滑如絲的玉手,緩步走在這雲海之中

「對了,我倒忘了一件要緊的事。」

「怎麼了?」

「那臭小子把一根燒火棍當做法寶居然還用得風生水起,剛才只顧生氣忘了把那東西拿來看看了。」

「小凡他到底還是私自修行,於法寶操控運用上只怕所知不多,你看是不是找個時間指點他一下也好?」

「哼,看看再說吧。昨晚掌門師兄把我們幾個首座叫去,說是在與靈尊以通靈術交流之後,發覺靈尊似是因為感覺到某個凶物煞氣才有所動作,但後來卻再也找不到了。」

「那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找不到就是找不到了,靈尊至少也活了六千年,你師父六百歲就糊塗了,靈尊現在糊塗一些也不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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