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妖譜

夕陽如血。

陽光透過八百里斷龍山的橫斷處照射進來，將城下町染上了一層薄薄的暈紅。

時已深秋，臨近寒冬的蕭瑟，讓街道看起來更顯殘破。

做工的人們急於歸家，行色匆匆。

有老人和孩子正坐在門口玩耍。

「爺爺，這座山為什麼叫斷龍山啊？」孩子盯着太陽，無聊地問。

一身平民家裏常見的長袖短裙，但露出來的小腿白生生的，顯然沒有經過什麼勞動，家境不錯。

額頭上點了一點朱紅，更顯可愛。

是個小女孩。

「你說這斬龍山？」老頭兒來了精神。

「傳說古時候有一條惡龍在這附近興風作浪，被仙人斬殺后墜落大地，形成了這八百里山脈，當時啊，那真叫一個天昏地暗日月無光！我跟你講……」

「不是斷龍山嗎？」小女孩打斷了他，明顯對這些神話故事不感興趣。

「啊呸！」老頭狠狠唾了一口。

「還不是那群酸丁！」

「有一任縣太爺說什麼斬字殺伐太重，不如改成斷字……」

「好好的斬龍山……」

沒等他繼續發泄他的不滿，小女孩的注意力已經轉移了。

七八歲的孩子，正是精神旺盛的時候。

「爺爺，爺爺，你看那個人，他好像一條狗啊！」

不遠處有條漢子，正縮著肩膀，快步走了過來。

身材瘦削，穿着短打，一看就是城外干體力活的。

這種人做的活計重，但通常吃不飽穿不暖，閑下來反而比一般人更加畏寒。

孩童清脆的聲音傳過來，那條漢子大怒抬頭。

北地氣候寒冷，民風彪悍，一言不合拔刀相向也是常事。

熊孩子的一句話，足以引發大人間的一場爭鬥！

「是萬老頭……」

只是看清對面的人之後，這漢子剛顯得有些氣勢洶洶的腳步立刻遲疑下來。

這橫斷城有錢有勢的人都住在內城，外城的町則是平民的聚集地。

但窮人家老人孩子都得幹活，哪兒能有閑工夫玩耍。

這萬老頭能如此悠閑，都是得益於他那個做屠戶的好兒子。

他衡量了一下自己和身高體壯的萬屠戶的武力值差距，馬上就起了退縮之意。

暴躁也是分對什麼人的。

蚍蜉撼大象，那不是暴躁，那叫討打。

「看什麼看？」萬老頭反而不樂意了，眯起的三角眼裏散發着冷光。

「你對我家精精兒有什麼意見嗎？」

萬老頭拍拍褲腳，慢騰騰站了起來，深深吸了一口手上的旱煙，朝瘦削漢子噴了一口白霧。

看這老頭神色兇狠，瘦削漢子不再猶豫，一聲不吭扭頭就走。

他剛想起來了。

別說萬屠戶了，萬老頭他也惹不起！

傳說曾經有鬧事的人被這老頭打斷了腿，他不想驗證真假。

又不是被人騎到了頭上，小孩子的戲言而已，全須全尾地回家不好嗎？

「唉，真沒意思……」小女孩眼睛裏亮起的光淡了下去。

很快她就找到了新的目標。

「爺爺，爺爺，你看，那幾個人走起來好像王……」

大街上迎面又走過來幾個人。

後面的兩條壯漢大冷天光着膀子，走起路來搖搖晃晃。

打頭的青年人衣着齊整卻神色陰鷙。

一看就不是什麼好路數。

街上的行人紛紛躲避。

萬老頭的臉色變了。

他飛快地伸手捂住了精精兒的嘴，把那句沒說完的王八堵了回去。

「禍事來了，回家！」

那陰鷙青年注意到他們，居然點頭笑了笑。

砰！

萬老頭不吃這一套，冷哼一聲，重重關上了大門。

……

【日游神】

【捕捉地點:黃泉路】

【地府陰帥，陰間十將之一，代替鬼王在陰間巡查，防止不被地府承認的遊魂進去，也負責懲罰犯錯的鬼魂，維持鬼界秩序……】

【術法:煉獄火，星沉地動】

【……】

萬和正在聚精會神地看書，至少表面上看起來是這樣。

描述很簡略，書頁上水墨繪製的鬼怪卻栩栩如生。

他看了半天，又翻了一頁。

【夜遊神】

【捕捉地點:黃泉路】

【地府陰帥……】

【……】

一旁同樣配了一張水墨鬼怪。

這是一本《降妖譜》。

蜀山劍派的弟子們背負降妖譜，手持斬妖劍，行走天下，斬妖除魔。

所收取的妖魔，都會記錄在這降妖譜之中。

不過那都是千多年前的事了。

現在幾乎已經沒有人記得曾經有這麼個門派，除了偶爾在老人們講的自己都不信的故事中出現。

「呵呵……」

萬和冷笑一聲，帶着些咬牙切齒的味道。

「怪不得要跑路，連地府鬼帥都下手了！」

千年前，天地大變，整個蜀山破界而走，他這傳法長老卻被留了下來。

起初，肩負維繼蜀山法統的重任，萬和還是頗為振奮的。

可是蜀山作為天地靈根所鍾，少了蜀山，這一方世界天地有缺，龍脈流失，靈氣急驟消散！

不過短短百年，整個世界就幾乎沒有什麼靈氣存在了。

沒了靈氣，也就無法修鍊，修鍊界日漸凋零，他還傳的什麼法？

萬和最終壽數耗盡，鬱郁而死。

等他再次睜開眼，已經是這千年以後了。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還能醒過來，明明最後連地府都已經破敗了。

奇怪的是，還有這一冊降妖譜伴隨着他一起。

萬和十分確定，這不是他當初那一冊。

每一個親手封印的妖怪，他都記得很清楚。

他根本沒有碰過地府鬼將！

地府負責維持陰間秩序，鬼將其實也算的上一種正神了。

擅自鎮壓鬼將，不僅會被視為挑釁鬼帝，更重要的是會影響三界運轉。

「這搞不好是掌門那一冊……」

這麼膽大包天肆意妄為，怎麼想也只有那個傢伙了。

時隔千年，萬和已經失去了對掌門的敬畏。

前面還只是游神而已，想想後面看到那些，他有些不寒而慄。

這降妖譜現在看起來只是一本描寫些志怪的閑書，但在當年，每一頁都代表着有一個妖怪被切切實實鎮壓在鎖妖塔里！

「塔里那都鎮壓了些什麼啊……」

作為長老，萬和偶爾也會進入鎖妖塔巡視，卻從沒發現什麼異常。

他突然覺得，自己好像並不熟悉蜀山。

怕是當了個假的長老。

……

「哈……」

剛才的瘦削漢子推門走了進來。

屋裏的火燒的很足，他一進門，就舒服地幾乎要呻吟起來。

這是一個不大的酒家，門外挑着一個萬記的招牌。

萬屠戶的萬。

方才的一點小齷齪，顯然不足以讓他放棄喝一杯的打算。

附近實在是沒有更近的酒家了。

「和哥兒，一斤酒，一碗湯。」瘦削漢子數出十幾個大錢，熟絡地打着招呼。

「好。」

萬和放下降妖譜，淡淡應了一聲。

往常瘦削漢子還總是腹誹這少年太過冷淡，不是做生意的態度。

今天和萬老頭的凶神惡煞一對比，竟然覺得格外親切。

「都是一家子，人和人的差距怎麼這麼大呢？」他不由有些感嘆。

奪奪奪奪奪……

刀聲細密。

萬記提供的湯只有一種。

這是北地很常見的一種肉湯，將肉細細剁碎了，放在漏勺里，在旁邊熬著骨湯正在沸騰的大鍋里煮熟。

撈出來后撒上蔥花紅椒和鹽，澆上滿滿一大碗熱湯就算完事了。

使了什麼肉，就叫什麼湯。

雖然做法簡單，根據肉的不同口感也常有差異，但深受酒客們的喜愛。

沒有比這更實惠的了。

挑味道挑菜色那是城裏進酒樓的老爺們才會考慮的事。

酒客們偶爾私下議論，都說這肉湯搞不好萬屠戶其實是賣的賠了錢的。

只不過大家佔了便宜，誰也不做聲。

曾經的萬大長老，現在的萬哥兒，已經在這裏賣了好幾年。

明知道分量都是給足了的，瘦削漢子還是忍不住盯着萬和的動作。

萬和的手很穩。

普普通通的菜刀在他手裏彷彿帶着一種奇特的韻律，連在案板上跳動都帶着說不出的美感。

片刻間就已經將肉切的整整齊齊，每一塊的大小都幾乎一樣。

等到萬和將肉下到了鍋里，瘦削漢子咕嘟咽了口口水，戀戀不捨地把目光收了回來。

「和哥兒你也看閑書啊？」他伸過頭去:「降妖……譜。」

「你識字？」萬和難得看了他一眼。

他對這人有些印象，最近常來，依稀記得是在城外做苦力。

如果識字的話，應該能找到更好的工作吧？

窮人普遍沒什麼文化，能識字的不大不小應該都算個人才。

「認得一點……」瘦削漢子神色暗了下來，似乎想起了什麼不願回想的往事。

「不過有什麼用？這年頭，要想吃香的喝辣的還是得會武才行。」

「識這麼幾個字，運氣好點的能給人做個夥計，像我這樣的，也就在城外搬搬石頭了。」

「哦。」萬和不經意地應了一聲。

他對這漢子的經歷沒什麼興趣，先前不過是隨口一問。

識字的去干苦力，練武的反而身居高位，一股怪異感升起在心頭，馬上又被他放下了。

和他無關的事他都懶得理會。

瘦削漢子見他沒有聊下去的意思，識趣地閉上了嘴，自去找個位子等候。

噌！

萬和幾乎是同時站了起來，看向相反的方向。

門又開了，刺骨的寒風卷了進來，撲在牆上，被屋裏的熱氣打散。

「頭兒，裏面請。」一條打着赤膊的壯漢掀開門簾探進半個身子，在往裏讓着什麼人。

看那諂媚的樣子，好像他才是這酒館里跑堂的。

萬和看着壯漢胳膊上紋著的猙獰虎頭，心下一沉:「黑虎幫……」

橫斷城的統治勢力，有一龍一虎之說。

龍自然指的是官府，這虎，指的就是黑虎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