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第 19 章(二更)
「長孫虎,你不忠於冀室,必將自取滅亡!」
話音一落,擲地有聲,鏗鏘有力,陳氏臉上的決然顯得如此正氣凜然、不可侵犯。
溫如瑾卻輕輕地笑了一下——哂笑。
按照這位陳氏夫人的觀念,她並不認為如今百姓生活得那般水深火熱、宛如身在地獄有什麼關係,或許說,她並不在乎現在的百姓們生生死死、草芥不如的慘狀。
她也不覺得造成現如今的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大冀那九位王爺罪孽有多麼的深重。
她只恨居然有人敢乘亂崛起,不再忠心耿耿地給大冀當「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乖乖臣子了!
總之,在這一類自詡禮教絕佳的人看來,就算皇室做錯了,就算是皇室導致了今日的煉獄,那別人也不能自己站起來,這世界,就非得要奉行正統皇室才能一統天下,才是名正言順,才是理所當然。
不然全是冀賊,天誅地滅!
「520,你現在知道我先前說的,三皇子萬玉書的『先天條件』有多好了吧?」
「我踏馬現在只想打她臉!」520張口就噴火。
溫如瑾嚴重懷疑,它可能是在系統空間和某隻崽子處久了,脾氣開始著火。
這世間,如同陳氏夫人這般只願意擁護正統的人不在少數,裡頭甚至有不少,還都是挺難得的人才。
不過……人才再好,溫如瑾也不幹了!
******
外間的吵鬧,驚動了竹簾外在後院臨河垂釣的兩個人。
此二人,一穿青衫,一著白衣,臨河垂釣,迎風品酒,風流自水流而下,縈繞於周身。
原本他們都對外間的「來客」毫無興趣,只是耳聽著動靜忽然大了,其中那青衫男子便有些忍不住,剛想起身,卻又被白衣男人按下。
白衣男子羽扇輕搖,給了青衫男子一個「冷靜」的眼神,猶豫了一會兒,見外邊又沒什麼動靜了,青山男子只能皺著眉,緩緩又坐回了原地。
不同於後院垂釣者的悠然自在,外間室內的氣氛真的很奇怪。
陳氏直接拿東西砸溫如瑾了,雖然沒有砸到,但是她一介布衣,竟然敢冒犯州牧公子。
按理說,現在陳氏應該已經溫如瑾的隨從直接押下去了才對,可是溫如瑾卻什麼都沒有做。
溫如瑾還笑著揚了揚手,叫他們別把陳氏這樣緊緊地包圍,嚇到人婦道人家。
他太過鎮定了,就連陳氏的臉上,都露出了疑惑的神色,她敢斷言,她剛剛所說的話,不啻於狠狠給了這位公子哥好幾個大逼兜子。
換了當世有權有勢的任何一個人,不論他年紀大小、定力如何,必然都將有所反應,或許是勃然大怒叫侍衛將她拿下,又或者是面目扭曲。
可是他居然毫無反應!?
可是眼前這個據說未及弱冠之年,只有十四歲半的少年,清澈的眼波,宛如一潭死水,平靜無波。
被如此冒犯和羞辱,他不僅沒有一絲一毫的怒意,反而笑得風輕雲淡。
******
「陳夫人,還請稍安勿躁。」
溫如瑾的語氣溫和如初,語速不緊不慢,甚至還伸手微微一側,請她坐下,他一舉一動,風度自生。
「陳夫人,雖然令郎不在,不過為了不虛此行,我還是想多說點什麼,您可願意聽一聽?」
直接通過「打臉和羞辱」,把來者打退是陳氏的拿手好戲,在溫如瑾的身上,陳氏還是第一次「失手」了,事情脫離了自己的掌控,陳氏心下有些不安,可是她只能恨恨地又坐了回去。
「我倒要看看,你狗嘴裡能吐出什麼象牙來!」
她依然一副正義凜然的模樣,封建禮教的光芒照射在她的臉上,她整個人都在發光,維護正統的自信讓她不自覺地昂起了自己的頭。
「哎喲我真的好想打她啊怎麼辦!」那臉真的太傲慢了,520恨不得自己有實體,衝出來咬死她。
「敢問陳夫人,您可知曉這天下百姓,如今過得是什麼日子?」溫如瑾的笑容加深。
他喜怒皆不形於色,怒的時候沒有怒相,笑的時候笑意不達眼底。
陳氏不自在地側了側身,避開他那清凌凌的眼睛:「你問這個做什麼?」
「看來陳夫人是不知道了,那就由我來為您介紹介紹,」溫如瑾自顧自地說,「好叫你知道,這天下百姓,活得如何凄慘悲苦。」
他咬字清楚,吐音清晰,他說話的時候,身上就會圍繞著一股奇怪的氣息,靜謐的、安詳的,比寺廟裡頭的得道高僧念經還要有韻味,會讓人不自覺地想要去認真地聽他在說什麼。
此刻不僅陳氏忍不住側首看了過來,就連那藏在竹簾外一直沒有現身的兩個人,也停下了斟酒的動作,偏了偏頭,眼神不自覺地落在了竹簾上,彷彿隔著這細細密密的竹簾,在注視著外邊那個少年。
「九王之亂,致國門大開,外族侵入,肆虐我中原土地,殺掠不可勝計,丁壯者即加斬截,嬰兒貫於槊上,盤舞以為戲。所過郡縣,赤地無餘,春燕歸,巢於林木。」①
大好河山,千里沃土,竟無一戶殘存。
原本築巢於百姓屋檐下的燕子,歸來竟無屋可築巢,只好飛往樹林深處,這是何等慘烈!
陳氏的面容上露出了駭然的神色,結結巴巴地問:「那,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溫如瑾的聲音猛地楊高,他終於撕破了那雲淡風輕的假面,一拍木桌,木桌應聲而裂,「我所說的慘狀,便是你口中的大冀正統,九位高高在上的王爺造的孽!你問我,那又如何!?」
溫如瑾猛地站了起來,指著陳氏那雙染上了惶恐的眼睛:「你滿心忠誠的大冀,給了老百姓什麼!?盛世平安嗎!?不是!他們只給百姓帶來了災難!他們給百姓帶來的是外族入侵,是殘暴蹂|躪,是民不聊生,是生即憂死,是天災人禍,是流民百萬,是命如草芥,是易子而食!!!」
他的怒意,仿若雷霆炸裂於雲間,來勢洶洶,沒有任何人能抵擋得了這般蓬勃的仿若萬千海嘯一般的怒意。
竹簾外,有人的酒水,撒了一地。
「而你,你在做什麼?」溫如瑾翹起了左邊的唇角,露出了一個譏誚和嘲諷直接拉滿的表情,「你在這裡辱罵想要結束這一切的人,你還在為自己那可笑的『愚蠢的忠誠』而洋洋得意!」
「你曾外出過,睜開眼睛看過外邊的慘狀嗎!?沒有!你午夜夢回,聽到過枉死嬰孩的哀哀哭嚎嗎?沒有!你看著這天下血淚交織成彌天大網,你想過要為天下生民做些什麼嗎?沒有!」
陳氏轟然癱倒在地,淚流滿面,已經完全說不出話來了,她張著嘴,根本無從反駁。
「為什麼?因為你不在乎!你根本不在乎天下萬民過得如何!是否朝不保夕,是否生如煉獄,是否痛恨大冀,你都不在乎!」
「你只在乎你自己!你只想要維持你忠心大冀的名聲!蒸蒸生民啊,不敵你那虛無縹緲的正統噱頭!」
「實話告訴你吧陳夫人,我不是荊州牧的親兒子,我是他的義子,我,」溫如瑾手臂一揮,奮力指向屋外茫茫蒼天,」「便是那被外族屠戮了全村而苟活下來的人!是痛恨大冀的萬千賤民之一!」
他的目光如同火炬,灼灼然彷彿能燒盡一切黑暗:「我發過誓,只要我活著一日,我就要為那些同我一樣的、草芥一般的百姓結束該死的亂世,為他們、為我死去的父老鄉親、為我可憐的繼母、為曾經的我自己,締造一個太平盛世!」
「我生平最恨、最恨的,就是你們這些虛偽的、愚蠢的、冥頑不靈的正統之士!你跟我談正統,哈哈哈哈,敢問大冀的皇室們,敢問你陳夫人,你們有沒有臉去黃泉找前朝大秦的正統,和他們談一談何為正統!?你們敢不敢找大秦的後人,和他們談一談正統!?正統?可笑至極!虛偽至極!」
他發出了古往今來,最為有力的、不服命運的吶喊:「王侯將相,寧有種乎!?」②
「我今日便告訴你,陳夫人,」溫如瑾睥睨而輕蔑地看著宛如一灘爛泥一樣的陳氏,傲然地理了理自己的衣袖,「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則載舟,水則覆舟。③我長孫虎今日,就要發動那被你們視作賤民的滔滔江水,顛覆這大冀的破舟!」
「正統?哼,何為正統?民之擁戴者,為天下正統!民之憎惡者,為異端,為禍害!」
「對於陳夫人您這般冥頑不靈、活在自己世界中的可笑的人,我本只願一笑置之的,站在泰山之上的人,不該與山腳下的人爭論,他自該有一番天地。可是奈何有人非要向我舉薦令郎,我只好跑這一趟,現在看來……」
溫如瑾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那竹簾,輕嗤了一聲,聲音不大,嘲諷拉滿:「有您這樣的榆木腦袋的母親,恐怕令郎不過徒有虛名罷了。」
「告辭!」
語畢,溫如瑾帶著自己的人馬,轉身就走,根本沒有任何要為難陳氏的意思。
他根本不再理會心神大震,仿若終身信仰被擊潰,現在渾身還在莫名顫抖的陳氏,也根本不想去探究竹簾那頭的兩個人,又究竟都是誰。
是誰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道不同,不相為謀!
被溫如瑾帶在身邊出行的近衛,一部分是長孫元正精挑細選又忠心耿耿的好手,還有一部分是溫如瑾剿匪遇見的那種為了逃避徭役,不得不上山自個兒開地耕種的「假土匪,真可憐人」。
這些人,不論是前者還是後者,對溫如瑾的崇拜指數都是直接拉到爆表的,前者以他為奔頭,後者覺得他對自己有再造之恩。
他們以他馬首是瞻,願為他生為他死根本不是說笑。
這不,溫如瑾一番話,說得他們熱血沸騰,熱淚盈眶,恨不得現在就拔刀自刎向他展示自己的激動。
臨走到門口了,一個原先的假土匪,真正的耿直莊稼漢子,就忍不住了,哄著眼叨咕了一句:「誰在意正統不正統,我們平頭老百姓只想安安分分過日子而已啊,那也有錯嗎?」
還有人哼道:「這是誰推薦的人啊,公子這一趟,當真是晦氣!」
晦氣!?
原本只是撐著一口氣的陳氏,聽了這兩個字,直接哎叫一聲,暈過去了。
毫不留戀直接打馬離去的溫如瑾沒有看到陳氏暈過去了,自然也就沒有看到有人追著他沖了出來。
哦,這人好像還是520之前提過的,要他重點關注的名士頭部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