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208(二合一)
這銀針上帶的到底是什麼毒,以他們這魔門好手也看不出來。
常真和法難雖然知道將此地的情況就這麼報告給祝后,陰癸派在襄陽這何其重要的地方布下一根釘子的目標就這麼落了空,祝后盛怒之下會對他們做出什麼來實在不好估量。
可倘若不去,他們的小命同樣保不住。
他們又最後看了這邊一眼。
常真總算是比法難要細心得多,發現白清兒在此時給她拋來了個眼神示意,正是指向侯希白和石之軒的方向。
她雖沒能認出侯希白的身份,卻也猜到白清兒不會在此等關乎大家性命的關頭,做出此等不明智的舉動,猜測恐怕是她有了什麼發現。
她只能努力記下了那兩人的形貌特徵,等到見到祝后之後由她來評判。
看那兩人都走了,錢獨關遲疑著鼓起勇氣開口道:「閣下自稱花間派宗主,這事情也沒人替您證明,我們懷疑實在是很尋常的事情。現在我二人都是閣下的手下敗將,能證明閣下的武功非凡了。既然如此,我錢獨關也不是輸不起的人,想請閣下來我襄陽城中一坐,我必讓人清理出我府中最好的客房掃榻相迎。」
聽完他的話,時年的表情中也沒顯出幾分意動來。
他本想加上一句,再挑選幾個姿色出眾的婢女服侍這位少年天驕,但看到這一行隊伍之中,還有傅君瑜這等雖然生就一副異域相貌,卻實在能稱得上是姿容出眾的美人,又將這話給收了回去,以防自己拍馬屁拍到馬腿上。
他一邊希冀著祝后在得到常真和法難送去的消息后能夠儘快趕來,一邊又忍不住看向了時年。
希望這位不知道為何會知道他和白清兒的底細,更是直接打上門來的傢伙,能多少顧及一些魔門好歹是同氣連枝的淵源,別讓他的面子折損到無法挽回的地步。
「進城也可以。」時年緩緩說道。
錢獨關一聽這話臉上頓時露出了喜色,以對方這如入無人之境的本事,他清楚對方顯然是跟祝后一個檔次的人物,城內的大江聯和他的漢水派應當派不上什麼用場,但他起碼今夜不必露宿城外直到祝後來赴這漢水之約了。
「不過……」時年將扇子在指尖轉了轉,饒有興緻地看著錢獨關在聽到這「不過」二字的時候又恢復到的提心弔膽狀態,「我要住主宅。」
「自然,自然。」錢獨關的心剛提到了嗓子眼又落了回去,「您是何等人物,自然只有主宅能夠配得上您的身份。」
時年領著一眾人住進了錢獨關的府邸。
襄陽城外的打鬥開始得倉促,結束得也快。
事實上錢獨關也並不希望這一戰被順著漢水順著長江宣揚出去,難保之後祝后前來解決了這個禍患之後,還要不要改變這以此地為憑據開始發展的方針。
是以他淪為階下囚的狀態還不忘讓手下將今日發生之事的影響降到最低。
他這「貼心」的行為也讓時年霸佔了他的府邸在這襄陽城中沒有引發太大的波瀾。
時年等的是祝玉妍的到來,而不是襄陽這個兵家必爭之地因為內部的動亂引來外界的覬覦。
按照寇仲所說,周邊的勢力里,瓦崗軍是有餘力對此地動手的,畢竟還有個蛇蠍美人軍師閑得很,都能去跟杜伏威對壘,只為了將他們兩個抓到手。
現在人沒抓到,換個地方來打發時間也不錯。
錢獨關這一出掩飾消息的熟練操作給時年避免了不少麻煩。
時年順勢讓鏡子去監聽了一下被關在一起的錢獨關和白清兒兩人的交流,發現這傢伙會這麼做還因為他還懷著一點美好的願景。
那便是他聽白清兒分析時年的身邊或許只有兩個人能稱得上是同盟,其他人都是她手裡的囚徒后,寄希望於哪個人能先一步從她的魔爪中脫離出來,而後將其他人聯合起來對抗這個魔星。
他現在表現得越好,在反撲的時候也就越不容易引起時年的提防,倘若僥倖能夠在祝后抵達之前脫身甚至反制,還有了將功折罪的理由。
可惜,不僅他沒有這個機會,其他幾位也沒這個機會。
她從萬春流的醫術,以及師從王憐花後學到的東西又不是開玩笑的。
就算是為了防備祝玉妍和其他陰癸派門人的襲擊,時年將六戊潛形絲都盡數收了起來,尤鳥倦等人該是個木樁還是個木樁。
寇仲和徐子陵也被分到了個僻靜而豪奢的院子。
他們發現自從跟著這個師父以來,他們的日子是過得越來越刺激了。
而在這種刺激之餘,他們又覺得,或許更重要的並不是刺激,而是這一路的見聞讓他們的眼界比起幾日前又高出了一個層次。
想想在前一陣子他們還是為了幾十兩銀子便能為了李二公子去將政治意義極為重大的東溟賬簿偷到手,甚至覺得他們要到的銀子不少,打算等要到了銀子就去熱鬧的地方喝酒喝個痛快,竟然有種恍然隔世的感覺。
再想想名義上是他們的師父,實際上看起來跟他們差不多大的時年,已經先拿住了魔門邪王,佔據了花間派宗主的位置,直接打上了襄陽中魔門弟子的老巢,更是對著陰癸派祝后發出了邀約,便覺得對比過於明顯了些。
倘若被她再將祝后也拿下了,那或許當真是距離魔門聖君這個位置不遠了。
他們兩人也生出了不想在這樣的處境中,繼續當個沒什麼志向目標的平凡人的心思。
「說起來,你有沒有聽到琴聲?」
在錢獨關的府中居住了幾日,跟著時年一道在錢獨關的書房整理他在此地收集的情報,以及從藏清閣送過來的白清兒的手札,寇仲覺得自己的腦子都有些不夠用了,但為了那份被點燃起來的野心,他又必須支撐下去。
但一日結束后,他躺倒在床上的時候又難免覺得實在是累得出奇。
也正是在此時,他聽到了一陣這幾日來在錢獨關的府中不曾聽到過的樂音,彷彿是從這靜謐的夜色中,一個神秘未知的角落飄蕩過來的。
他有些疑心是自己聽錯了,畢竟錢獨關被抓之事,在這座宅邸之外的襄陽城其他地方,也就只有跟錢獨關相交甚篤的幾家會談論,甚至也並沒有拿到明面上來說。
但在這宅邸之中,主人落在了別人的掌控之下,卻足以讓這府中的僕從人人自危。
錢獨關是個熱衷於享樂的人不假,這些僕從卻顯然不敢在他受制於人的時候還有什麼多餘的心情奏樂。
聽到寇仲這個不大確定的問話,徐子陵也認真地側耳聽了聽,卻只聽到了幾個收束的尾音,很快消失不見了。
周遭能夠聽到的,又只剩下了外面時至秋日能聽見的葉落風吹之聲。
「有沒有可能你聽到的只是師父在調試那錢獨關府上的琴,畢竟她也是個擅長樂理之人。」
可惜石青璇好像對石之軒簡直是避之唯恐不及,之前只能在船上她也只能忍了,現在有機會分開,在時年擒獲了錢獨關和白清兒后也有折返回到船上問過她,她依然只願意留在那艘船上。
所以此刻在這府邸中也並沒人能與她一同探討此道。
寇仲搖了搖頭,「我總覺得不像是我想象得那麼簡單。」
但或許是因為打從認識時年開始,她就始終以一種格外神秘的狀態出現在人前,更是未嘗有過一敗,寇仲對她有種稱得上是盲目的自信。
在他實在想不出琴聲到底是哪裡來的,又並沒聽到有什麼異常情況之時,他乾脆直接選擇為了自己整理資料整理到昏沉的頭腦著想,早點休息為上。
而時年此時已經站在了那琴聲發出的地方,看著在她面前的涼亭中並未掩飾自己的蹤跡的白衣少女。
如果說白清兒讓人感覺到的是一種藏匿在秀雅溫柔之下的詭艷,那麼眼前這個漫不經心地撥弄著琴弦,將一個個跳躍的音符連綴成一種無序卻動人曲調的少女,與白清兒有些相似,卻可以稱得上是一句氣韻天成,又在靈動若神中反而透露出幾分魔魅之態。
看到時年朝著她走來,她彷彿分毫未覺一般,不像是個到別人家裡來彈琴的闖入之人,倒像是此地的主人,神態自若地繼續彈奏這琴曲的尾音。
以時年的功力自然不會看不出來,這突然出現在此地的白衣少女有著遠勝過白清兒的功力。
在她撥弄琴弦之時,呈現出一派悠閑自在的,也並非只是她那張讓人色授魂與宛若林中仙子的面容,還有她裸露在外,隨著琴曲起伏而微微晃動的玉足。
倘若換個人來做此等行為,多來那麼幾分煙火氣便容易讓此舉落於媚俗,可在她做來卻有種說不上來的隨心所欲。
尤其是在她這曲調零落卻自有幾分她個人風采的琴曲徹底止息的時候,她一手還壓著琴弦,另一隻手已經將琴橫抱了過來,對著時年露出了個夜色幽微之中極具個人特色的笑容。
「我聽聞公子極擅音律,不知道方才那一曲我有幾處不合公子心意之處?」
她微微抬了抬那張俏麗的臉,誰若能忍心說出什麼打擊她的話,彷彿是什麼十惡不赦之舉,那雙浸潤著幾分月光的妙目中也全然看不出她找上門來還帶著什麼別的意圖。
然而時年是什麼人,她毫不猶豫地給出了個回答,「三處。」
白衣少女的指尖一頓,這一下加重的力道讓琴弦上又響起了一聲輕響。
她依然側抱著琴,只是歪過頭來,用一種讓人覺得格外無害,甚至可以稱之為可愛的神情問道,「哪三處?」
「第一便是這把琴的質量實在不大好,配不上姑娘的琴藝。」
白衣少女尚未反應過來,時年的手指已經按在了她的琴弦上,甚至距離她依然在琴上的手也不過只有方寸而已。
對方身法之快和內息收斂的本事完全超過了她的預料,但這身著青衣,恍如月下積翠的少年,在她抬眼望去所見的眼神中,認真得彷彿當真是在回答她的問題,更有一種令人呼吸一滯的絕色。
「而且,這琴弦比尋常的琴弦鬆了那麼一點。」
「第二便是姑娘的袖子沉重了些,」時年顯然對此很有經驗,對方的白衣看起在秋風中隨風而動,卻在袍袖之中藏著什麼體積絕對稱不上小的東西。旁人看不出來,但瞞不過她,「少了三分輕盈。」
白衣少女笑容都淡了些,「第三呢?」
「第三便是姑娘不請自來月下獨奏是為雅事,可惜在下如今既然暫行接管此地,」時年眼中驟然浮現出一層一改方才溫和,看上去便很不解風情的肅殺之意,「此地便得由我管束!」
抱琴而坐的少女仰頭看向她,方才收起了些的愉悅神態又重新回到了這張花容之上。
兩張看起來年紀相仿,氣質上也有幾分接近的臉之間,彷彿只隔著這一張才被時年挑剔了一番的琴。
這本是個何其賞心悅目的畫面,可惜這秋夜霜重之中卻有一種無聲的殺意涌動。
尤其是在此刻從白衣少女的指尖發出了一聲鏗然之聲的時候。
「那麼公子所說的三條,我只能一一反駁了。」她柔聲開口,眼中含著一縷幽光,在發覺對方絲毫不為所動的時候,這神光微微一暗。
「琴弦不似尋常,是為了——」
她話未說完,那古琴之上的琴弦已經從一端脫開,以完全不能以常理歸結的方式朝著時年急射而來,恍若一根根在極近距離下發出的銀針飛線。
時年眼波明靜,抬手之間彈指撥弦,將那一根根受到掌控穿來的琴弦掃了回去。
無形交鋒的氣勁將這確實算不上是什麼良才的古琴炸成了碎片。
「衣袖有物,也是為了取公子性命!」白衣少女的琴弦穿刺被破,在那氣浪迫近之時她抬袖間飛出了一條宛如毒蛇的細長絲帶,直取時年而來。
絲帶雖柔,卻遠比琴弦來得危險。
時年有心看看這陰癸派門下的絲帶有什麼花招,絲帶白影方現,她人已點地飛出,身在對方的三丈開外。
那絲帶卻如影隨形不落分毫,分明也有這三丈有餘的長度。
「至於不請自來,妾名婠婠,為公子對陰癸派冒犯之罪而來!」
絲帶在她柔聲轉厲色的瞬間,為她特殊的勁氣所掌控,在這冷月之下化作了一片波浪曲紋,又像是變作了十餘個轉動的圓環,交疊翻湧之中竟然讓人無法分清那到底是出自一條絲帶,還是其中還藏著其他的白綾。
可事實上那只是一條而已。
亭中的白衣少女早已振袖疾出,絲帶便是她出招奪命的武器。
天魔功對力的掌控奇高,柔軟的絲帶殘影如舞,卻在將近時年之時透出利刃如刀之意。
而這月下美人雖依然含笑,儼然是個玉面修羅。
「何為冒犯?」時年抬眸間蜃樓刀出手,刀意幾乎在頃刻間便已至頂峰。「這才是冒犯!」
常真和法難回去稟報的時候並未提及她還會用刀,還是此等可怕的刀,這絕不是花間派的招數——
這是婠婠在此刻的想法。
那一抹刀光精準地捕捉到了天魔絲帶編織的幻影中,三丈白綾的尖端真正的位置。
寒芒衝天的刀光毫無憐惜之意地將這細帶居中斬斷,而這青衣少年已從分作兩半的絲帶間攜刀而入,刀芒壓過了月暉,帶著一股燒灼狠厲之意。
這一刀太快了!
快到婠婠只能在這刀光襲來的瞬間,從袖中拔出了一對不過尺二長度的天魔雙斬,在蜃樓刀刀影閃動而來之際,這對配合天魔功使用專破內家真氣的兵刃硬生生招架住了這近乎致命的一擊。
而她飛快地壓下了內勁反震的血氣翻騰,瑩白如玉的赤足點地倒退,借著化作飄雲一般的絲帶掩護飛快拉開了距離。
只在這一刀雙刃的交鋒中,婠婠便已經意識到了,對方或許不是不解風情,而是根本不受她的天魔功魅惑,功力也遠勝過她。
好在她並非是一人來此!
在婠婠的急退中,另一道飄帶從斜上方的屋頂甩出。
而這飄帶的主人逆著寒光冷月而來,將這飄帶化作的十數朵飄雲從時年的頭頂壓來。
同樣是一身白衣,婠婠穿著是一派輕靈秀美,她則多了幾分風姿雅緻,但無論是哪一種都絕難讓人聯想到陰癸派去。
如果說石之軒是在時年的推斷中,憑藉著武道境界讓原本不小的年歲依然維持住了三十來歲的外貌。
那麼與石之軒乃是同輩的祝玉妍或許在保養上還要比他有本事得多,即便她的半張臉被重紗所覆蓋,只能見到她那上半張無瑕的臉,但那雙依然看起來年輕而含情的美目已經足夠讓人遐想她的美貌而心醉神弛。
時年絲毫不奇怪來的並非只是婠婠,就連祝后也一道來了,甚至也全然不拘泥於什麼一對一的打鬥,而是讓婠婠來了一處先聲奪人,自己緊隨其後。
若是祝后沒看出石之軒已經落在了她的手中,反倒真如她先前所說徑直來赴這漢水之約,一對一地切磋,直到將自己也賠進來,時年才要當真懷疑祝后能否配得上那號稱要一統魔門,集齊天魔策的野心,更有沒有資格做這明面上的魔門八大高手之首的位置。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覺得祝后的眉眼之間與她有幾分相似,可重紗朦朧,更是月色交輝之中,這一時半刻她也無從細緻比較。
她所在的這間院落像是頃刻間被隔絕在了另一個世界,無論是婠婠還是祝玉妍,都恰到好處地將力道收束後集中在她所在的位置。
像是被祝玉妍手中飄帶所牽引的婠婠,恍若一片飄絮重新折回。
但她並非飄絮。
在她與時年大約只有一丈距離之時,她驟然將天魔功提升到了極致,以她為中心方圓一丈的範圍內,一種無形的力場讓氣浪彷彿在此地凹陷出了一個深潭,正好將抬袖出刀抗衡祝玉妍的青衣少年籠罩在其中。
婠婠的力場變化尚且有跡可循,祝玉妍經營鑽研天魔功數十年,這種威勢來得無跡可尋,只能感覺到在一片交疊的力場中,這本該平靜的秋夜忽然化作了驟風驚濤之態。
天魔飄帶在兩人的手中呈現出雖不盡然相同,卻同樣在鬼魅般的凌空移位中顯出一種難以捕捉的妙韻。
有祝玉妍從旁領導戰局,婠婠比方才輕鬆了太多。
兩對天魔雙斬從飄帶圈影和天魔力場中穿出,彼此之間有種不必互相知會的默契。
時年並非沒有經歷過此等夾擊,與上官金虹和荊無命對戰的時候,在那兩人都處在捨命一擊的狀態下的時候,也幾乎就是這樣的默契,只不過祝玉妍和婠婠二人的配合要更強,畢竟同練天魔功,在招式上更是相合。
但時年又比當年的她強了多少!
山字經運轉之中,天魔力場的禁錮在這一瞬間像是蕩然無存一般。
嫁衣神功流轉全身,尤其是耳目,讓她目中所見祝玉妍抬手間每一寸動作都閃動著至美之靈韻,與石觀音那招式酷似的姿態,以及她重紗之下發出的天籟妙韻都在此時分毫不能對她造成干擾。
而她掌中刀氣迸發——
既然對方兩人都是短刃,她這蜃樓刀也不算吃虧!
這一刀與方才居中斷開婠婠那飄帶的一刀截然不同。
那是蜻蜓點水一般在飄帶重影間點過的一刀,看起來何等平實而輕盈,卻在彼此間勁氣交擊之時,這一刀化作了漫天刀影意圖將這些飄帶圓環都盡數斬斷。
以力破萬法,這便是時年在面對祝玉妍和婠婠的聯手給出的應對之策。
人影的倏忽進退在這一刻難以分辨清楚,短刃的劍光和蜃樓刀的刀光,形成了一片刀劍帶影的錯亂,刀光卻在氣勢攀升之中漸漸於數十道刀芒中顯現出一抹清晰的輪廓。
正在婠婠足未沾地,借著祝玉妍重新發出的天魔飄帶騰身而起斜掠而來時,那凜然刀光也轉道極快地朝著她襲來。
寒芒吞吐,驟然直穿飄環力場,奔雷掣電一般已到她眼前。
這一刀來勢太快,就算是祝玉妍也來不及救援。
好在婠婠本能地以足尖纏上空中的飄帶,凌空倒翻而下,那一道刀光只擊斷了她一縷頭髮,而非是抹過她的脖子。
可也正是這個動作,讓她在時年另一刀刀出之時已經來不及回身配合祝玉妍了。
白影翻動之中,六戊潛形絲悄然無聲地出了手。
其中還夾雜著那銀絲渡虛的絲線,在婠婠退出戰圈的須臾間,已被神針亂綉之法打出,將白綾彷彿釘死在了空中。
青衣少年緊貼那一道被繃緊的白綾飄帶斜沖而起,目標正是祝玉妍。
如此疾風驟雨間不容針的攻勢之中,她竟然還頗有閒情逸緻地悠然開口問道:「祝后就不覺得以二打一,有失宗師體面,更是在欺負小輩嗎?」
祝玉妍秀眉一挑,好懸沒問出她到底是如何有這個臉面問出這句話的。
她可一點兒都沒有小輩的樣子!
折轉而來的異芒驟閃,伴隨著的是她甚至在祝玉妍看來,可稱一句天下第一的刀意。
這逢魔之夜中,她與她那刀都帶著一種驚人的神性。
祝玉妍已經意識到對方根本就是越打越在狀態,絕不能再拖下去!
她必須扭轉戰局。
白綾與飄帶之間,一隻纖纖玉手猛地探出。
蜃樓刀迫近的刀光如織,在她手上無可避免地留下了一道道划痕。
好在因為她內勁深厚,這些刀光中畢竟只有一道是蜃樓刀上實質性的刀芒,所以也只讓她的手上多了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
血光迸濺,她那張臉上卻沒有露出分毫吃痛的神情。
因為她已經看到了切入的機會。
她五指如電地繼續朝著時年抓來,在觸碰到她的手的瞬間,時年將如意蘭花手以變招的形式用出,便如同游魚一般讓人難以握住一個發力的位置。
可祝玉妍拼著受傷也要得手,本就帶著幾分孤注一擲的意味。
她在這一刻將天魔大法中以無形之力,盜取他人有實之質的精髓發揮到了極致。
時年的手退得快,她的手便進得更快,直到死死地握住了時年露出的一截皓腕。
真氣振蕩將時年的衣袖朝後吹起,祝玉妍那隻含著血色的手便趁著此時突進。
在握住對方手腕的那一瞬,祝玉妍無端生出了幾分對方的手好像纖細得有些過分的感覺。
而下一刻,幾乎為天魔舞白紗遮蔽的月光正好投落在這一截手臂上。
時年手腕上那個因為紅袖神尼的緣故才顯露出來的篆書文字,映照在一片月華之中,足以讓留意著她一舉一動的祝玉妍正好清楚地看到了這個字。
祝玉妍的神色一變。
在發覺時年的功力甚至到了足以應付她與婠婠兩人合擊的攻勢的時候,她都不曾有這樣心神震動直白反映在面容上的模樣。
但現在她無法剋制自己在見到這個字時候的心緒——
那是個她午夜夢回之時都不會忘記的文字。
她當年親手留下這個文字的時候,中間留了處只有她自己知道的斷痕,這道痕迹隨著她的長大而稍稍比當年最開始留下的時候寬了幾分,卻依然不大分明。
所以也絕無可能是被別人仿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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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門中人大多知道她祝玉妍與霸刀岳山有一個女兒,卻不知道她其實還有個孩子。
這個孩子生在單美仙,也便是東溟夫人離開她之後。
當年有個舉止奇怪的傢伙聽了她模糊了信息的故事後,跟她說什麼如果大號練廢了就去開小號好了。
既然她當年選擇霸刀岳山只是為了和一個自己討厭的人留下一個血脈這種聽上去都覺得很奇葩的理由,那不如選個更討厭也更厲害些的借個種,權當是來個擇優培育後代。
所以她選了宋缺。
祝玉妍一向果斷,做出這個選擇也不曾猶豫。
嶺南宋家作為四大門閥勢力之一,有一個極其特殊的特點,那便是極重漢統,絕不會與胡人勢力通婚,而巧合的是,她祝玉妍還正好有鮮卑族血統。
這也就意味著,倘若她真能找宋缺做這一日夫妻,生下一個孩子,這個孩子絕不會被宋閥所接受,而只屬於她祝玉妍。
天刀宋缺曾經擊敗了霸刀岳山,也正符合那個傢伙說的要給這個孩子選擇一個條件更優的父親的要求。
這個孩子如她所願取代了單美仙走後她心中的空缺,更是在襁褓之中便已經讓她看到了在武道上極高的根骨基礎。
可惜還沒等她養上幾日,便出了意外。
魔門天魔策的來歷和四大奇書中的另外幾本的來歷,都透著一股奇幻神話的意味,可自祝玉妍開始修鍊武功到彼時她已年歲不小,她甚至連武道修鍊到極致便有人能做到破碎虛空都不曾見到。
然而那一日,她卻見到一面靈光畢露的鏡子卷帶著散人寧道奇看護的和氏璧,凌空朝著她所在的方向沖了過來。
那面鏡子她在那個古怪的傢伙那裡見到過,更是見過對方自以為不曾讓人看到,卻實則瞞不過她的眼睛,彷彿鏡子里有一個活物一般的交談。
而這面本屬於那個傢伙的鏡子,現在滿身是血,托著那和氏璧彷彿受到了什麼牽引一般掉進了她女兒的搖籃里。
祝玉妍和跟在鏡子後面的寧道奇都看到了這近乎匪夷所思的一幕。
那塊本像是這鏡子要行搶奪之舉,將寧道奇甩掉之後獨自消化的和氏璧,竟然在墜落下來后被她女兒本能地「吞」掉了大半。
緊跟著便是那眼見東西已經在手裡卻失去的鏡子,格外人性化地顯露出了大抵可以稱得上是氣急敗壞的表現,徑直撲上去搶奪。
她才覺得白道的東西就這麼被那小傢伙意外得到,是她的緣分,卻沒想到驚變來得如此之快。
在這大約已然涉及鬼神之力的爭奪中,在鏡子、和氏璧和她那尚未滿月的女兒之間形成了一個遠勝過天魔大法力場的區域。
那一片說不清是塌陷還是如同破碎虛空的空間內,這三方都在一道刺目的白光之後消失無蹤,連給她一點反應的機會都沒有。
驚變之後,現場只留下了一個弄丟了和氏璧的寧道奇和痛失出生不久的女兒的祝玉妍。
事後她才從寧道奇口中得知,原本擁有鏡子的那個奇怪青年,死在了宇文閥的手中,或許是因為他太過於特殊,也或許是因為他對這個江湖中危險的認知還遠遠不夠,這才招來了此等殺身之禍。
也正是在對方死後,那面鏡子才會做出搶奪和氏璧這樣發瘋的舉動,就彷彿這是它的活命希望。
按照寧道奇所說,若不是遇到了她們兩個,這面鏡子奇特的飛行功能其實已經到了氣衰力竭的地步。
可惜……這世上沒有什麼可惜之說。
而現在這個原本命運的無奈,竟然讓她突然看到了轉折,將這個絕無可能在世間存在第二份的印記呈現在了她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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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還在敵對狀態的少年周身依然散步著讓人覺得危險的氣息。
可那是她祝玉妍的女兒!
她本以為自己此番前來,一來是來親自見一見石之軒的慘狀,二來也是要見見這位膽敢在她的地盤上打她的臉,將她的徒弟和安插在此地多年的錢獨關一道拿下的少年到底是否如逃命回來的常真和法難說得那樣難以應付。
倘若能夠阻斷這不明來歷的敵人妄圖拿下魔門兩派六道聖君之位的計劃,那她與徒弟聯手才將人擊退只能說是對敵人的實力有充分的考慮,而非是什麼以大欺小。
可她萬萬沒想到,那個她以為早就因為那場意外不知所蹤,甚至可能早已經不存於世上的女兒,就這麼活生生地站在了她的面前。
先前她抱著先入為主的想法,現在再這麼仔細看去,還當真從時年的五官輪廓中看出了她和宋缺的影子。
當年宋缺有天下第一美男之稱,她祝玉妍也算是魔門之中首屈一指的美人,這個孩子會長成如今這派令人心神震蕩的風華,實在不足為奇。
而她也總算看出了另一點,這確實是個女扮男裝的少女,而非是個少年。
她其實本不該在此時分心,要知道她們三人的交手實際上已經是絕對的短兵相接,但凡留手分毫,都有可能會被對手抓住機會趁勢斬落。
可驟然與這個孩子相見,祝玉妍還是難免生出了幾分唏噓。
更是在意識到她這已經不抱希望存活的女兒赫然在如今學有所成,竟已經有了問鼎魔門聖君之位的實力的時候,無端生出了些喜悅之心。
她自己此生無望突破天魔功十八重,將畢生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婠婠身上,她也確實未曾辜負自己的期望,這一路的武道進境都順遂得驚人。
可她到底還不曾經歷情劫更從中超脫,祝玉妍無法確保她將來會不會也跟她一樣栽在那一個情字上。
經歷了單美仙逃離陰癸派,遠遁東海,祝玉妍自覺自己要對這第二位的繼承人好好打磨才行。
卻沒想到,今日還有了個意外之喜。
而她也忽然想起了在她前來此地之前讓人一路上收集來的與對方有關的情報——
她在束平郡王通的宅邸中,與石青璇琴簫相和之時所用的名字是祝時年,也就是說,她其實知道這個文字就是自己的姓氏,而或許,她也並沒有那樣抗拒這個姓氏。
時年豈會看不出來,在祝玉妍驟然握住了她的一隻手腕,而她以另一手的蜃樓刀發作出反擊的短短時間內,對方的心裡不知道想了多少東西。
被月光映照得愈發輕薄通透的蜃樓刀刀身上,也同樣照出了祝玉妍那雙在此刻情緒太過於複雜的眼睛。
婠婠剛想喊出「師父小心」,以打斷她那不合時宜的發愣,卻發覺那青衣少年的動作也突然間慢了下來,就好像這兩人之間有種難以言喻的默契,彼此之間都給各自留出了一點餘地。
她與祝玉妍朝夕相對多年,如何會看不出這種變化。
然而這彷彿在下一刻便會化干戈為玉帛的狀態,被斜地里殺出的一個人給干擾了。
表面上看去,時年的手腕被祝玉妍拼著受傷不顧也處在了被掌控的狀態之下,或許更是受到了祝后以天魔大法溫養出的眼神所干擾,放慢的動作正是她一改方才不為所動的狀況,終於還是陷入了幻象之中。
只有身處戰局之中的人才能知道事實並非如此。
可跟隨祝玉妍而來的邊不負,只能看到那個慢下來的動作。
他此時不出手還要等到何時!
身為陰癸派的一員,縱然他的稱號是魔隱,聽上去便很像是魔門之中的隱士,就連身上穿著的也是一身文士的長袍,卻並不代表他邊不負真是個清心寡欲之人。
他手執銀環殺出,便是為了趁著此刻他們這方佔據上風,將這膽大包天挑釁陰癸派的小子的命留在這裡。
到時候人頭是他拿下的,首要的功勞自然也得分他一份。
他又怎麼會知道,時年不過是絕不想在祝玉妍神思不屬,更是看向她的眼神讓她覺得大有隱情的時候,取得這算不上公平的勝利。
但邊不負突然從一旁殺出,更是對著她流露出了赤/裸裸的殺意,她若不對他做出還擊,別人還真拿她當軟柿子捏了!
她根本無暇去管這位陰癸派祝后的師弟,為何會跟那位她還算頗有好感的東溟公主單婉晶之間,在面貌上稱得上是酷似。
也無暇去顧及她到底要留幾分手來出招。
她說是說著要做這魔門兩派六道的聖君,可直到如今也還沒做出個殺雞儆猴的立威之舉——
要震懾魔門,還少了點底氣!
這人簡直就是撞到了槍口上!
她未被桎梏的那隻手上,蜃樓刀恰恰借著祝玉妍的飄帶掩護急射而出。
這一刀出的倉促,卻誰也無法忽視這一刀的威勢。
婠婠發覺,她在先前的以一對二中赫然還留了手,否則這一刀發出,如何會完全不受她與祝玉妍的雙重天魔大法「力場」的干擾,只有彷彿一刀燃盡的氣勢,封鎖掉了所有上天入地的去路。
時年已經很久不曾發出這樣的飛刀。
這一刀乃是她在被祝玉妍和婠婠的夾擊之下武道氣勢一路攀升,幾乎是全盛狀態下內勁巔峰的一刀。
裡面是她對刀意的掌控和足夠純粹的出刀之心,甚至在其中還夾帶了幾分傷心小箭的發力要領。
刀光一現,邊不負又何來躲避的機會!
他心中還懷揣著此番偷襲得手后他在魔門之中勢必地位也能得到擢升,被時年囚禁的尤鳥倦等人,甚至是石之軒都要承蒙他的恩惠的期待,可他手中的銀環還沒來得及抬起,便已經見到了在他面前閃過的最後一道寒光。
一把飛刀以雷霆之勢貫穿了他的頭顱。
祝玉妍如夢方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