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03

第 3 章 03

雨下得更大了,刀面那樣切割而下。

連天的雨幕織就成了一幕線,從天的盡頭垂落,墜到診所外,不一會兒就聚集了一灘足以沒過腳腕的污水。

室內,握著刀的調查員正同自己昔日隊友對峙,上演着一場危險十足的默劇。

就在這時,耿寧萌腕錶表面閃爍出急速的虹光,人工智能的聲音透過耳麥傳達:「檢測到周圍有異常污染輻射,污染源正在擴大中......已經達到C級惡墮水平,請調查員注意。」

這不可能!

耿寧萌臉上一沉。

四號是個D級異變者。

就算真的由於未知原因轉化成惡墮,也不可能更上一級。

再者,異變者皆有墮落的可能,但墮落的過程同樣需要催化劑。

可能是瀕臨崩潰的精神,慘無人道的折磨,逐漸墮落的思想,更加龐大足以扭曲質變的污染源。

絕無可能在昏迷中直接墮落,連一點點溢散的輻射預告都沒有。

究竟是哪裏出了差錯?耿寧萌焦急地想。

怎麼可能會在手術中途,直接異變成惡墮?

下一秒,毫無預兆的,對峙的他們同時動了,扭打在一起,動作快到像是開了電影二倍速。

廓/爾喀/彎刀在空中揚起冷厲的弧度,同男人裂變出鐵青色尖爪的手撞擊在一起,劃出一道道金石相擊的火星。

「啪——」

燈泡碎掉后,室內就沒有光源了。

然而黑暗無法對他們的視野造成任何影響,就連動作也沒有慢上半分。

他們踩在滿地散落的手術器械里,用遺留的鮮血在宗瀾好不容易拖乾淨的地板上反覆來回作畫。

雨聲沙沙作響。叮叮噹噹權當伴奏。

太快了!

耿寧萌費力地招架著,手臂顫抖。

她知道自己後背的傷口正在再次崩裂,每一次揮刀,她都能感受到皮肉牽扯的疼痛。稍微用點力,對重傷的肢體六腑都是場折磨。

反觀對方,男人渾身掛着破布,抖落身上乾涸的血痂,彷彿感受不到痛楚般張開大口,嘔出一陣陣粘稠的黑色不明液體,臉色趨向青黑。

這些液體地落到地上,竟然將堅硬的花崗岩也腐蝕一層,冒出滋滋白煙。一同跟着異變的,還有逐漸變成黑色的指甲和尖利的牙齒。

人類的指甲和牙齒是種神奇的東西。

它們都從軟肉里長出,從理論上來說,只要某個控制的基因稍微出現一點問題,就能化身人體最尖銳的武器。

「左文成!控制收攏你的輻射!」

一邊後退,耿寧萌一邊低喊,試圖喚醒對方的神智:「再這樣下去,你馬上就會變成惡墮!」..

耿寧萌按捺住急切,不斷喊話。

先不說她自己也只是個C級異變者,就現如今身上帶傷的狀況,再這麼戰鬥下去,後果不堪設想。

最重要的是......她實在沒辦法將刀對準四號。

就在幾個小時前,在一場針對剝皮教會的行動中,他們的機密任務內容被泄露,導致耿寧萌所帶領的任務小組近乎於全軍覆沒。

收到消息的時候,機密任務已經度過了第一階段的潛入,進入第二階段的搜尋和探索。

[C級任務小組,你們的任務有極大可能遭到了泄密,請立即撤離該地。重複一遍,請立即撤離該地]

在收到人工智能亞伯發來的最後一條緊急通訊后,加密頻道便沉寂下來,不管如何問詢都只剩石沉大海。

往常就算是在牆外,亞伯也能聯繫上他們。出現這種中途失聯的情況,剝皮教會定然是直接掐斷了這片區域的衛星聯絡系統和無線電。

這場機密任務,恐怕在執行之前就已經泄露。

剝皮教會引而不發,不過是為了等待一個瓮中捉鱉的好時候。如今魚進了洞,也就該收網了。

分析出這點后,耿寧萌毫不猶豫地下達了分頭撤退的命令,帶領着隊員,想要殺出重圍。

靜寂里傳來一聲接着一聲的慘叫。

耿寧萌不知道自己失去了多少朝夕相處的隊員,甚至就連她也差點死在異變者的圍堵之下。

千鈞一髮的時候,是四號左文成幫她擋住了剝皮教會殺手的致命一擊,以身體里一半血為代價,發動了緊急瞬間轉移的能力。

換而言之,她這條命都是左文成救下來的。

調查員的使命是清除污染,耿寧萌也曾無數次斬斷惡墮的頭顱,其中不乏朝夕相處的同事,為此還數次獲得調查部王牌調查員的頭銜。

但她實在無法在這樣的情況下,將刀送進剛剛才救過自己命的隊友的胸膛。這是身為一個人最基本的良知。

更何況,重傷狀態下的她現在也做不到。

可惜的是,耿寧萌的呼喊沒有喚清對方哪怕一點神智,甚至還讓惡墮的攻擊更加凌厲幾分。

她的呼吸越來越粗重,格擋的間隙越來越長,動作愈發滯澀。

這是多少次揮刀?記不清了。

【還有三十秒,她的脖子就會被洞穿】

手機屏幕上慢悠悠地冒出了提示消息。

明明是一場驚心動魄的不明生死戰,文字的主人卻百無聊賴,彷彿正在旁觀一場無聊至極的電子斗蛐蛐。

【還沒有考慮好嗎?】

前男友的惡意就快透過屏幕溢出【你的時間可不多了】

面對刺過來的利爪,耿寧萌一個閃身。

擺放在室內的鐵支架攔腰斬斷,在不斷墜落的震響里,她的肩頭被尖銳的厲風刮到,薄如蟬翼卻防禦性良好的作戰服輕而易舉地裂開,留下一道深可見骨的血痕,隔着空氣都能聽見身體不堪重負的哀鳴,好似斷翅蝴蝶。

強烈的痛楚幾乎要耿寧萌維持不住自己的身形,刀尖磕在地上。

她半跪在地,神色驟然凝固。

這個方向......不好!

惡墮轉化會消耗大量力量,轉化后因為控制不住體內輻射,所以需要隨時隨地進行補充。

同為污染源,但是能夠控制住收攏輻射的異變者變成了他們的不二之選。除此以外,新鮮的血肉也能彌補部分缺失。

「快閃開!」

在耿寧萌吼出這句話后,一柄亮着寒光的手術刀從暗處投擲了出來。

很顯然,這傾注了普通人全身力氣的一招在異變者眼中不過是小孩子家家的把戲,在C級惡墮面前,更是弱得只需要側側身子就能躲開。

手術刀砸中了牆壁。

年輕的醫生站在牆角,一隻手扶在自己胸口,嘴唇抿緊。

因為激烈的打鬥拆掉了一樓的燈泡,他的頭微微垂下,神情顯得晦暗不清。站在耿寧萌的角度,只能藉著招牌投射的光斑看見蒼白的薄唇。

耿寧萌說晚了。

這柄刀已經轉移了惡墮的注意力。讓後者重新將視線放在了這個看起來很好吃的人類身上。

「跑!」她高聲大喊。

幾乎是同時,惡墮如同炮彈般沖了出去。

它慘白的瞳孔緊緊盯着宗瀾,扭曲的臉龐露出一個猙獰的笑容,滿懷期待迎接自己即將達成完美進化后第一頓的飽餐。

下一秒,耿寧萌睜大了眼睛。

......

與此同時,數萬公里之外的地方。

歐洲梵國,舉世聞名的聖地。

這裏曾經是中世紀教皇國的中心,以神權統治著廣袤的土地。每位登基的國王都需要跪在教皇腳下接受洗禮。

第一次「大災厄」發生后,全世界的勢力都經歷了一次洗牌。小到各行各業,大到國家機器,盡數迎來變革。

梵國也不例外。

這裏併入南歐的羅馬基地市,被防護牆所保護。

來來往往的朝聖者穿梭在這裏,舉著相機拍照。不遠處的地方,紅衣主教帶領着一群牧師急匆匆走過。

白鴿拍著翅膀從天空飛過,落在草坪上,安寧又祥和。

整整一百四十位聖人雕像眾星拱月般環繞着聖彼得廣場。

時至今日也鮮少有人知曉,這片地上神國的地下,早已悄無聲息地修起一座地下教堂,周遭環繞着教皇埋葬的墓龕,與地上的聖伯多祿大教堂呈鏡面對稱之勢,分庭抗禮。

地下教堂一掃地面上風情各異的文藝復興巴洛克式建築,反而處處充滿著鋼鐵的冷硬色彩。

基底盡數由黑鋼打造,這是大災厄后最為稀有的金屬,輻射改變了它的分子結構,即便在核武威脅下也能安然無恙。如今市面上早已沒有售賣渠道,盡數被各大聯盟掌控,是極為重要的戰略資源之一。

鋼鐵教堂內部線條流暢,鐵骨直指地底蒼穹。龐大的數據流在光纖里穿行明滅,冷色和輝色交錯,燈火明滅,氣勢隱秘恢弘。

巨型計算機如同一頭猙獰巨獸,維持機器生命的電線盤虯交錯。

屏幕之上,在空中投影出一副暗金色的碩大眼睛。寬闊的立體三維結構圖延展到極致,代表着整個地球在「大災厄」之後的尖端科技。

那是修道會的標誌——噩夢之眼。

數百年後,在曾經神權輝煌鼎盛的人間神國地下,另一個教團以另一種方式,統治著世界的地下部分。

這裏是里世界首屈一指秘密教團,修道會的總部。

多少手握億萬財富的富豪都得不到修道會一張入場券。

人世間的權力,財富,地位,不過是追求神明降臨之路上微不足道,錦上添花的一部分。

總部最中央的長條桌,分佈排列十三鐵座,其上虛擬影像搖曳。

會議進行到一半,鐵座上的第十人陡然起身:「我的寄生木偶被毀了。」

「嗯?」

其他虛影紛紛驚醒,有錯愕,有驚訝,還有看好戲不嫌事大,出言看似關心,實則挖苦嘲諷的。

「你的木偶不是剛放出去嗎?」

「確實,我記得是放到了剝皮教會裏吧。」

「不是說要把剝皮教會獻給偉大的主嗎,怎麼出師未捷身先死了?」

如果有調查員在此,恐怕一眼就能看出這個虛影的身份。

修道會第十主教——木偶師。

十字血案的幕後主使,多起駭人聽聞襲擊事件的製造者,高居世界通緝榜的前列人物。

他的特殊能力是寄生木偶,可以用寄生蟲入侵人體,讓人體同化為僅受他操縱的木偶,關鍵時刻還能操縱木偶瞬間替死。

能力強大,受到的限制自然極多。一條寄生蟲需要花費珍貴材料和數年時間才能製造。

如今在寄生即將成功的狀態下悄無聲息被毀,很難不讓人多想。

特別是這具寄生的木偶還是特意走的卧底流程,由會長親手進行加持,甚至還多了一道完美的隱匿能力,在寄生成功后甚至不會泄露輻射,達到暗中偷天換日的功效。

按理來說,應當□□/無縫才對。

除非有人動了手腳,否則絕不至於連寄生都沒寄生成功,就暴露了手腳。

「是不是你們搞的鬼?」

木偶師神色陰鷙,將目光投向其餘幾位同他有過節的主教。

然而在座都是虛影,再加上十三主教相互分權,看到個人任務失敗,大多第一反應都是幸災樂禍,看不出什麼線索。

許久,主座忽然傳來一聲輕笑。

這個聲音一出,方才還在竊竊私語的主教們頓時噤了聲,紛紛恭敬垂眸,眼觀鼻鼻觀心,不敢造次。

修道會的內部結構三權分立,分為十三主教,七大傳教使和會長。

十三主教是修道會的暴力執行機構,每位主教都擁有自己專屬的大門徒和門徒,相當於一支私人作戰軍隊。七大傳教使負責在七大聯盟內傳教,吸納新進會員,管轄地區事物。

在外人眼中,第一主教「死神」已經位列當世無可忤逆的頂尖戰力,更遑論那位神秘莫測,從未在人前顯聖過的會長。

如今第一主教仍在養傷閉關,至於會長,從來都神出鬼沒。大家都默認了會長不會參與到這種每月例行會議的小打小鬧里來。

誰也沒想到,這尊大神竟然會來親自旁聽。

「修道會內部親如兄弟,沒有證據,禁止無端猜疑。」

會長淡淡的說着,聲音彷彿經過電波處理,明明本該陰森詭異,落到人耳中無端好聽,像海妖塞壬的歌聲般蠱惑:「這點小事,應該不會影響到你的個人任務吧?」

「......大人教訓的是。」

木偶師站了起來,指尖蜷縮。

他朝着主座上那個空蕩蕩的座位緩緩鞠躬,神色謙卑到極點。

「這只是一個小插曲,屬下會派門徒前去處理好的。」

......

狹窄的診所里,時間彷彿凝固在這個剎那。

「嗬...嗬...嗬。」

渾身是血的惡墮長開大嘴,露出逐漸萎縮的牙床,一雙白眼驚恐地盯着面前的人,肚子上還掛着尚未縫合完畢的傷口,口中發出嗚咽,淌落出黑色粘液。

只差一點。

只差一點,它異化的尖爪就能刺進白大褂的喉嚨,輕而易舉捏碎喉管,品嘗鮮美滾燙的血液,為它的誕生提供必須養分。

然而惡墮卻頓在了原地,再也邁不出一步。

因為正前方,一隻拿着手術刀的手,穩穩地切開了它的腹部。

不管是異變者還是惡墮,異變等級達到C級后,身體基礎素質都大大提高。雖然比不上傳說中認真起來可以毀滅一座城市的超S級,但徒手解決一個普通人還是綽綽有餘,不可能躲不開這平平無奇的一刺。

退一萬步說,就算被刺了一刀,喪失部分痛覺神經的惡墮也能輕鬆擰斷白大褂的頭。

所以,並非是不想動,而是動不了。

那把手術刀切開了它的身體,與此同時,刀鋒產生了莫大的吸引力,像個無底洞般毫無止境地攫取着它身上溢散的污染輻射。

腹部刀鋒逐漸深入。甚至於穩穩推進,觸及到了被植入的污染源。

獵人變成了獵物,而獵物,原來是隱藏最完美的獵人。

由寄生蟲控制這具身體,尚未完全轉化,連消息都無法傳達給本體的惡墮生平頭一次感覺到了惶恐。

是誰?

這個人,究竟是誰?

它顫抖著低頭,卻只看見黑髮青年拉直的嘴唇。

再往上......

在急速流失的生命和逐漸模糊的視線里,它看見一抹熾烈的紅。

惡墮顫慄著,恐懼著,卻又着迷般挪不開視線。

那是一種叫人神魂顛倒,恐懼萬分的美。

這是它誕生后,看到過最恐怖,也是最美麗的東西。

「砰——」

下一秒,惡墮的後頸被重擊,失去了意識,重重地砸落在地。

不過短短數十秒的時間,耿寧萌就眼睜睜地看着惡墮失去了行動能力。

在一把她不久前還質疑過的鐵榔頭下。

一扇門外,暴雨仍舊傾盆。小鎮靜默在夜雨里。

要不是周圍碎裂的傢具,潑灑了一地的血跡,她甚至以為這是一場荒誕不經的夢。

年輕的醫生一隻手拎着鐵榔頭,胸口起伏,微微喘氣。

不知道為什麼,明明經歷了一場生死交戰後成功死裏逃生,他卻蹙起眉頭,面色不佳。

「你......沒事吧?」

半晌,看着那隻果然派上用處的鐵榔頭,耿寧萌終於找回自己顫抖的聲音。

「沒事。」

醫生的聲音也在抖,只不過是吃撐了的抖:「如果有一把鐮刀,我可能會發揮的更好......電視上說的沒錯,這就是你無產階級工人爺爺的力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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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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