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一章 冬至、家書和你（十）

華陽武館。

和外面的熱鬧不同，武館的氣氛卻是快和辦喪差不多了。

裡屋內，被白馬救回來的趙阿龜此時正閉目躺在床上。她的眼窩已是深深凹陷進去，身子枯瘦得沒點人樣，一副油盡燈枯的模樣。

管雄則是守在床榻邊，時而焦急得望向門口，一盞茶的功夫都回望五六遍了。

大門忽然被打開，一個小夥計跑了進來。

管雄蹭的一下便站了起來：「阿四！人呢！」

那夥計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沒來得及喝口水就跪在管雄面前，哭喪著臉道：「教頭，這……今日是冬至，岐伯堂的坐診大夫請不回來啊……」

管雄的雙眼霎時充滿了血絲，怒吼道：「再去！再去！！他們不肯來就加診金，就算要咱武館的地契，那也照給！」

「地契？可是館主……」

「那老東西懂個屁！今天咱要是救不回小把總，不日就要大禍臨頭，還守著地契作甚！老東西不肯給，休怪老子一雙拳頭相送！」

「誒！誒！都聽教頭的！」夥計不敢觸管雄的霉頭，忙不迭應了幾聲便又往外跑。

待得屋內重新恢復寧靜，管雄也終於強撐不下去，跟泄了氣的皮球似的，哀嘆一聲跌坐回地上。

他從懷中掏出三本秘籍，一一擺在面前，只是臉上再也不見剛回來時的喜悅了。

這三本秘籍他草草翻閱了一遍，結果讓他大跌眼鏡。這並不是中三品修行功法，而是兩本玄階武技和一本不知道幹什麼用的神通。

也就是說他為了這三本高不成低不就的玩意，竟然得罪了洛北四虎。天底下還有比這更蠢的事么？

要是雙手奉還，再磕幾個響頭，對方會不會放過自己？

唉，懸啊……

想到這裡，管雄拿起蛇蛟雙化手，左看右看，越看越不順眼，一發狠，就想將這倒霉玩意撕碎泄憤。

誰知電光石火間，一隻手驟然出現，按住了他的動作。

管雄被嚇一跳，慌忙抬頭，趙阿龜不知何時已蹲在他面前，眸中紫氣縈繞，直勾勾盯著他手中的秘籍。

「小把總！你怎麼醒了！」

趙阿龜沒有回答他，從他手中奪過蛇蛟雙化手兀自翻看起來。

她翻閱的速度很快，幾乎不帶停留，目光在紙頁上一掃，手指便已捻起下一頁，整本武技通篇看下來不過七八個呼吸。

看完之後，她深吸一口氣，凌空后翻數個筋斗，最後單手撐地，雙腳微曲，擺出一個古怪的姿勢。

管雄不明所以，直到他轉動腦袋，從下往上看方才看明白，趙阿龜擺的姿勢竟出自武技之中。

練拳先練樁，這是蛇蛟雙化手的基礎樁法。

不過是倒立版本的。

這迷惑操作直接把管雄看迷糊了，不是……樁法還能倒立站的么？這玩意真有用？

然而事實證明這確實是他狹隘了，約莫一炷香后，趙阿龜乾瘦的血肉逐漸充實起來，脊骨開始發出噼里啪啦的脆響。

啪！

她翻身空擊一拳，音爆之聲宛若驚雷，烈烈拳風徑直在牆壁上開出一個大洞！

管雄看得瞠目結舌，一時都說不出話來。

以他八品的修為，竟是完全看不出趙阿龜出拳的痕迹，只能看到一道扭曲的殘影閃過，隱約似是蛇影閃爍。

好強！

他知道趙阿龜有時候會進入某種玄妙的狀態，但平日還沒那麼離譜，自問偶爾也能和她過上兩招，切磋切磋。

可現在，哪怕是常態下的戰力，也將他遠遠甩在了身後！

趙阿龜翻了一遍就把蛇蛟雙化手的內容記得七七八八，沒有再繼續研習下去，而是拿起一旁的起山化犬咒。

管雄定了定神，插嘴道：「小把總有所不知，這神通只有等到了中三品，開闢出金闕之後才能使用，現在看沒什麼用……」

嗷！

一聲犬吠止住了他的話頭，他驚訝得發現，對方的左手上竟莫名浮現出犬首虛影。

趙阿龜獃獃地盯著犬首，反正她平時就常常這副腦子不太好使的狀態，也說不好現在是不是在思考。

沒過多久，她似乎終於想到了答案，右手祭出蛇首虛影，雙手相觸，兩道虛影合於一處，接著猛地抬頭看向管雄。

管雄心頭劇震，正想詢問趙阿龜要幹什麼，誰知她竟突然合掌印向他的心口。

不好，這小雜種瘋了不成……

管雄哪來得及閃躲，只覺眼前天旋地轉，登時被打得倒飛而出。

不過很快他便察覺到不對勁。

想象中的碰撞沒有發生，他的身體竟然直接穿過了牆壁！

天上的月亮從來沒有這樣清晰過，管雄只覺渾身輕飄飄的，五感被放大了無數倍，時間也彷彿在此刻停止。

一個大膽的念頭躍然於腦海，在莫名的衝動下，他轉頭望向牆壁，一咬牙，鉚足了勁便朝前衝去。

果不其然，他輕鬆穿過牆壁回到屋內，只是屋內的景象旋即又叫他大吃一驚。

另一個他這時正跪倒在地上，臉上還保持著驚恐的神情，宛如一尊石像。

管雄如墜冰窖，他全明白了。

神魂出竅！

這是他娘的是什麼神通武技，竟然一掌打得他神魂出竅！

好在趙阿龜沒有真的想治他於死地的想法，五指一扣，管雄的肉身登時爆發出強大的吸力，又將他的神魂重新吸了回去。

「嘔、嘔！」

第一次神魂離體的經驗讓管雄冷汗直流，還想乾嘔，趙阿龜卻沒閑心過問他的感想，已經翻看起最後一本秘籍。

「管教頭，你識字，你看看這武技叫什麼？」

管雄身子一哆嗦，看向趙阿龜的眼神中已經帶上了濃濃的驚駭，不敢廢話連忙接過殘破的秘籍。

只是這本恰好被薛承踩住的那本，封皮上被撕去一角，就剩半句。

「盤、蟲、龍、刀……什麼怪名字？」

「這個字念蟲么？」趙阿龜近日來也在積極惡補蒙學的，不過她總覺得這個蟲和她認識的蟲不太一樣。

「看不太清，估摸著沾到水，字跡有點糊掉了，可能是蟲，也可能不是蟲……」管雄說著說著，聲音也有些發虛，生怕趙阿龜不高興，又道：「小把總稍安勿躁，我現在就去請個先生過來！」

「不用那麼麻煩。」趙阿龜想了想，索性道：「叫它盤龍刀。」

讀偏旁部首那是半懂不懂的人會幹的事，像她這樣的文盲，都是直接跳過不讀的。

而且理直氣壯。

解決完名字的問題，趙阿龜接下來的翻看速度就很快了，又是囫圇讀完，她略一思忖，抄起斷棍一個縱身來到院內，想要演練一番。

只是這武技原本是則刀法，她用棍法演練或多或少有些彆扭，練著練著，她總是習慣性將前兩本中的東西加進來。

一開始真氣還是化作金甲蜈蚣之行，可慢慢的，蛇靈犬靈相繼加入，真氣逐漸凝形成一種四不像的奇怪生物。

趙阿龜的直覺告訴她，光是這三本秘籍還不夠！

院內的動靜也是吸引了管雄的注意力，他強撐著來到門口，哪怕都虛弱得扶著門了，也不忘拍起馬屁：「小把總真是棍法通神，我看叫盤龍刀有些彆扭，喚它盤龍棍如何？」

趙阿龜收起棍子，難得認真看了他一眼，點點頭道：「好！就叫盤龍棍！」

她也很滿意這個新名字，既不拗口，聽起來又很威風！

管雄眼看時機成熟，又道：「小把總還有一事需教你知曉。我們這番得罪了洛北四虎，恐怕他們不日便會上門報復……」

「他們打不過我。」趙阿龜毫不在意道。

「那是！洛北四蟲絕非小把總的對手！」管雄話鋒一轉：「可要是有官府的人牽扯進來，那事情就麻煩了。小把總新得神功，總得花些時間熟悉熟悉……」

「我這倒是有個好去處，既可暫避風頭，又能讓小把總安心修鍊。」

趙阿龜好奇道：「在哪？」

「城西五十裡外有個姓何的大戶，田莊佔地萬畝，那私宅更宛如城中之城。只要小把總能解決掉何庄的供奉……」

趙阿龜聽明白了，又問道：「那個何員外我聽過，他們是壞人么？」

管雄嗤笑道：「當然是了，佔地萬畝什麼概念，定然是搜刮無數民脂民膏才聚下的，那哪能不是壞人？還有何庄的供奉，助紂為虐，也好不到哪裡去！」

「可我以前……好像還聽過何庄施粥……」

「平日大肆壓榨窮苦人家不說，到了飢荒時熬幾鍋粥就想扯平了？他們有錢人最是偽善，小把總可別被騙了！話本小說里常道，這天材地寶，有德者居之。這份家業他們守不住，只能怪他們自己福薄命淺……」管雄道：「更何況，小把總想要早日晉陞中三品，總是需要去購置些輔助修鍊的丹藥。光靠現在這些普通的吃食，就算把咱武館吃窮了吃垮了，那也跟不上啊。」

眼看趙阿龜目光閃爍有些意動，管雄趁熱打鐵：「今日冬至，他們全族定然是在祠堂祭祖，趁此機會正好將其一網打盡。」

「以小把總的能耐，踏平何庄易如反掌！」

趙阿龜握緊手中的斷棍，本是想拒絕，可看到斷棍截面的剎那，卻又猶豫了。

這根雪紋混鐵棍足有三百五十二斤，雖外表不起眼，但用的已經是市面上能買到的最好鑄鐵材料了，價格也是相當驚人。可在白天遇到的那個大漢面前，竟說斷就斷。

凡鐵終究是凡鐵，沒有錢，她連桿趁手的兵器都沒有。

趙阿龜沉默半晌，好不容易下定決心：「那等打下何庄，我要打桿新的兵器。」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