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番外四

第132章 番外四

斷頭飯(下)

姬椋一口氣將心中的怨氣全部撒了出來,他挑起眼帘涼涼地看着姬榆:「在你心裏自己永遠沒錯,錯的都是別人,你就是個從不知悔改和反省的人。也罷,今日就當是我自作多情。你放心,這是最後一次了,從現在開始,就算你求着我,我也不會再出現了。」

姬椋只覺得自己可笑,竟然心軟地跑到罪魁禍首面前。本想問問姬榆可還有什麼未了的心愿,沒想到卻平白遭受了這頓羞辱。

姬椋的目光在地上的鴨脯上轉了一圈,眼神中出現了一抹傷痛。說完最後一句話后,他轉身就走。

姬椋的腳步越來越遠,牢房中回蕩的腳步聲像是踩在了姬榆的心尖上,每一步都讓他的身體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姬榆嘴唇翕動面色發白,眼看姬椋離開,他的心像是被一柄冰冷的鋼刀捅穿了。他後悔了,也害怕了。

面對姬椋的問責,他竟然一句反駁的話都說不出來。是啊,一個人的時候,他可以盡情的將所有的不如意推到別人頭上。當他面對真正的受害者時,自己的那些理由根本站不住腳。

此時侍衛和獄卒們快速折回,他們要將落下的椅子和碳爐帶走,梁四還要到牢房中將食盒取回。

牢門打開后,梁四快速進到牢房中。他彎腰將打翻在地上的食盒撿起,當他看到浸泡在鴨湯中的鴨肉時,梁四嘆息著搖搖頭:「五殿下,有句話小人本不該講,可事到如今不吐不快。」

梁四小心將遺落在地上的鴨胸肉一片片撿起放到了食盒中:「我們主子為了給您準備這頓飯,今日特意讓迎客樓的廚子烤了一爐子鴨子。他守在烤爐邊一兩個時辰,只為了等剛出爐的鴨子。主子說,你最喜歡鴨脯子,要讓你吃到最好的。一爐子鴨子只取到了這一盤子鴨肉,裏面的春餅也是讓廚子現烙出來的。就算您心中有怨氣,也不該拿飯菜置氣啊。」

在姬椋走的那一瞬間,姬榆其實已經後悔了。如今聽到梁四的話,他聲音顫抖問道:「你同我說句實話,你們主子喜歡鴨脯還是鴨腿?」

梁四認真道:「自然是鴨脯,主子常說你們兄弟口味相似,他愛吃的東西您也愛吃。或許您沒發現,每次主子得了好東西,都先給您送過去。」

姬榆的胸口像是被一記重鎚重重的砸到了,心口位置痛得讓他無法呼吸。細細一想,從小到大,姬椋確實給他送了不少東西。每當他去感激姬椋時,都會聽到他輕描淡寫的回答:「不值錢的小玩意,你用着吧。」

每當姬椋說這話時,他總是眯着眼笑得漫不經心。先前姬榆覺得那種笑容是一種諷刺和提醒,提醒他處處不如姬椋。如今想來,應當是姬椋為了維護他那微不足道的自尊心故意這麼說。

梁四眼中有深深的不解:「五殿下,小人一直不明白。主子對您這麼好,您怎麼捨得傷害他?」

留下這個問題后,梁四提着食盒出了牢門。牢房中很快安靜了下來,而此時姬榆才猛然回過神來。

他衝到牢房門口握住了鐵欄桿,他向著空無一人的過道伸出手。他後悔了,他想叫回姬椋,想多和姬椋說幾句話:「二哥,二哥我錯了,二哥你回來啊……二哥你陪我說說話吧……」

大滴大滴的淚順着姬榆的面頰一滴滴砸在地上,可無論姬榆如何懊悔哭泣,姬椋都見不到了。

正如姬椋預測的那樣,出了宗正寺的大牢后,天上淅淅瀝瀝開始下起了小雨。雨水中夾雜了細小的雪籽,落在狐裘上形成了晶瑩的小點點。

冷風吸進肺腑中像是小刀子在割,姬椋猛不丁吸了幾口冷氣,鼻尖被凍紅了不說,就連眼眶都泛起了濕意。他低聲咒罵了一句:「該死的天氣。」

梁四恭敬問道:「主子,我們現在回王府嗎?」

姬椋身體還沒好轉,前幾日拖着病體審訊反賊已經很勞累了,今日還特意跑到宗正寺……梁四擔心他家主子身體撐不住先垮了。

然而姬椋此時並不想回到王府,自從宮變之後,他遣散了自己的後院。如今家宅中冷清清,能同他說話的只有家裏的侍衛和僕役。可是他又不想像往常一樣去燈紅酒綠之地,姬椋環視一圈后抽抽鼻子:「你們先回,我一人走走。」

姬椋向來說一不二,梁四他們即便擔心,也只能聽話。

姬椋沿着長街向前走去,不知走了多久,手爐中的炭火漸漸冷卻了下來。此時天上的雨變成了牛毛細雨,狐裘表面被雨水打濕,姬椋的頭髮濕噠噠地黏在了臉上。

他環視四周,不知不覺間竟然走到了一條自己不太熟悉的巷子中。巷子中只有幾戶人家,眼看雨勢漸漸變大,他便隨便站在一戶人家的廊檐外避雨。看着廊檐上的雨水連成了串向下低落,姬椋的心情就像這天氣一般,冷冷的濕濕的。

不知過了多久,巷子中傳來了馬蹄聲。姬椋下意識循聲看去,只見廊檐外停了一匹高頭大馬。一位身披蓑衣的姑娘從馬上翻身而下,她大咧咧喚道:「福伯開門,我回來了!」

姬椋身後的大門「吱呀」一聲開了,從裏面走出一位頭髮花白的老僕:「小姐回來啦。」

姑娘將身上的蓑衣解開,露出了火紅色的衣衫。姑娘容貌一般,可是一雙眼睛卻又圓又亮:「福伯,這是誰呀?」

姬椋猛然回過神:「在下王正則,借貴寶地避雨,叨擾了。」越貴妃姓王,姬椋化名時會用母妃的姓氏,正則是他的字,如此也不算誆騙姑娘。

姑娘一笑露出了兩隻可愛的小虎牙:「這有什麼?我看你身上的衣衫都濕透了,要不你進屋避雨吧。福伯,你帶這位公子去烤烤火,一會兒給他一把傘。這鬼天氣也太冷了,人都凍壞了。」

說着姑娘邁進了大門:「爹,娘,我回來啦——」

姬椋的目光不由得追着姑娘的背影看去,姑娘像是一隻活潑的燕兒進了家門,沒一會兒身影便消失在了迴廊上。

姬椋唇角微微上翹,他客氣對一邊正在拴馬的僕役問道:「敢問老丈,這家的主人是誰?」

僕役面色古怪地打量著姬椋,然而姬椋長了一張好臉,當他真誠的笑時,很少有人能拒絕他。老僕道:「我們大人是兵部尚書盧大人。」

姬椋愣了一下,兵部盧卓他認識,那是個倔脾氣硬骨頭,為此沒少得罪朝中權貴。沒想到堂堂楚遼正二品大員,家裏竟然落魄成這樣……

姬椋又問道:「方才那位姑娘可是盧大人千金?」

老僕面色更古怪了:「是或者不是與你有何關係?小姐好心讓你避雨,你竟然打探小姐的消息,當心我揍你!」說着老僕對着姬椋揮了揮大拳頭。

姬椋尷尬地笑了笑,他乖乖站在了門邊。老僕哼哼兩聲:「這才像話,你乖乖站着,等我栓好馬帶你下去烤火。」

說着老僕牽着馬走進了院子,也許是防著姬椋,他還不忘將院門關上。姬椋抬頭看了看院門,唇角笑意更深:「有趣。」

細雨下了一整夜,直到第二天巳時才停下。午時未到,午門外人山人海,熾翎軍的將士們在廣場上圍上了好幾圈,隔出了偌大的刑場。

午門城樓上,姬松靜靜的站着。他眼眶下有濃濃的青黑,下顎上覆蓋着一層憔悴的胡茬。姬椋的腳步驚動了他,楚遼的新皇頭也不回:「來啦。」

姬椋應了一聲,他靜靜站在了姬松身邊。過了片刻后他側目看向姬松:「弟妹……還沒醒嗎?」

姬松眼中閃過了濃濃的傷痛:「沒。」

姬椋只能安慰道:「沒事,弟妹吉人自有天相,他一定會醒過來的。」

姬松微微頷首:「借你吉言。」

臨近午時時分,下方的人群騷動了起來:「逆賊來了!」

循聲看去,只見熾翎軍將士們壓着數百個叛變的將帥從午門內走了出來,領頭的兩人便是姜福平和姬榆。

即便早已做好了準備,當這群逆賊看到殺氣騰騰的劊子手時,不少人依然綳不住了。有些人腿軟地走不動,有些哭嚎著,更有一些雙眼一翻快要厥過去了。

姬榆的身軀僵硬得厲害,過去的這一夜,是他經歷過的最漫長最冰冷的夜。滔天的悔意淹沒了他,他痛不欲生悔不當初,可是再也不會有人在乎他了。

茫然地環視着周圍,他被熾翎軍將士們提到了刑台最前方。站在他這個位置能看見刑台下方黑壓壓的人群,此時憤怒的人群發出了震天的呼喊聲:「殺了他們!殺了他們!」

這讓姬榆相信,若不是有熾翎軍的將士們護著,百姓們會衝上來撕碎他們。耳邊傳來「咚」的一聲悶響,姬榆麻木地轉過頭去,只見他身邊的一個死刑犯嚇得跪倒在地。

也是,站在他們這個位置的人,又有誰能視死如歸?姬榆也是如此,當他真正站在這裏時,他滿心都是懊惱和悔恨。

若不是他懦弱,他就能說出自己真正的想法,能和自己的兄弟們推心置腹,能和自己相愛的人平平穩穩過一輩子……

可是沒有如果,大錯已經鑄成。從此之後,都城中的人提起姬榆這個名字,只會怒罵一聲「逆賊」。走到這一步,其實怪不了別人,只能怪自己。

午時降至,劊子手們舉起早已準備好的燒刀子喝了一大口,隨後齊刷刷噴在了鋒利的刀刃上。

姬榆感覺自己的雙腿被誰猛地踹了一腳,他的身體不受控制地跪倒在地。倒下去的前一刻,他的目光依然在刑台下方的人臉上一一劃過,他在尋找自己熟悉的臉。

然而無論他看多少張臉,他卻沒見到一張自己熟悉的臉,他只在那些人臉上看到了相同的神情——痛恨和憤怒。

姬榆的心沉沉向下落去,姬椋說得沒錯,他親手將在乎自己的人推開了。事到如今,不會有人在乎他的死活了,更不會有人來送他一程了。

脖子重重地卡在了枕木上,他聽到劊子手大步走進的聲音,隨即脖子上標識身份的牌子被抽出。他顫抖著閉上了雙眼,眼角有淚滾滾而下。

終於要結束了,他可憐可悲的一生。

「咔」

隨着砍刀落下,一顆顆頭顱滾落,鮮紅的血液噴濺而出。刑場外的人靜默了片刻后歡呼起來:「好——」

在外人看來這是一個極其快速的過程,可是在姬椋看來,這個過程被不斷拉長,每一刻都變得無比清晰。當姬榆的頭顱落下時,姬椋的身體不可控制的抖了一下,向一邊栽倒。

隨即他感覺自己的身體被誰撐住了,扭頭一看,除了姬松還有誰?

姬椋喉頭乾澀得難受:「結束了啊……」

姬松面無表情掃了一眼下方的刑場:「結束了。」因為這個人引出來的一系列鬧劇,終於可以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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鹹魚替嫁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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