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當時,正干著個辦公樓,四層,大樓中廳,也就是走樓梯的大間,和走廊兩邊的牆都留到最後刮。因為進料、搬工具、工人換工作服、包括休息、吃飯都在這裡。要是先刮,一不小心弄髒了,或者傷著牆面,還要修補,這就增加了許多麻煩。二是老闆故意留的。這些地方面積大,拐角少,好刮,同樣按平方,干這裡要比干房間快許多。老闆都留著自已干,或者給關係好的人干。
所以,吳玉花不給實習期,也沒大計較,心裡想,等來了就干中廳吧,權當彌補一下。
三天以後他們來了。
也學我們剛開始的樣子,工具裝在蛇皮袋裡,用手提著,看這個樣子,不知真是心疼劉秀英,還是為什麼,反正心裡不好受。
像是真的心疼她,甚至想:這麼標緻的人兒,干這種粗活,這世界也不知怎麼啦?
當然,想過也就算了,知道自已無能為力。
沒用別人,親自上陣,拿出一上午時間教他們。納悶的是郝強這麼聰明的人上手卻很慢。我干時,似乎沒人教,只在旁邊看別人幹了會兒,馬上就會了,今天他是怎麼啦?
不知不覺,有點煩燥。
吳玉花又老在旁邊轉悠,名義上是關心,誰知她心裡想什麼?又不能叫她不在旁邊,那就太明顯了。工具也不行,泥板太厚,叫郝強去換薄的,也白搭,吳玉花還沒走,不能和劉秀英說悄悄話。她們說的倒熱火朝天,吳玉花說:「劉秀英你就放心吧,只要不怕累,干這個活兒比擺小攤強多了,你也看見了,咱是在室內,不管外面颳風下雨都不影響幹活。要是擺小攤,下雨颳風就沒法擺了!」
劉秀英說:「可不是嗎,這個事我也想過,和在廠里上班差不多,這個樓說是別人的,還不就是咱的車間,只要在這裡幹活,就是咱說了算!」
「是、是,是這麼回事。」吳玉花應著。
把泥板換回來,還不行,只能將就著用。可這時他說了句話,心裡很不舒服,熱情一下子全沒有了。
他說:「賈清,咱可說好了,從今以後我們兩口子的命運可都交給你手裡了!」
這話咋聽還行,是好話,可細琢磨,就很彆扭。不就干刮瓷么,怎麼命也交給我手裡了?這可承受不起。一時,又找不到合適的話應對他。
多虧吳玉花在場,可能也聽著彆扭,馬上說,「可別這麼說,咱都是混窮的,我們也就多幹了幾天,承擔不了這麼大的責任!」
郝強楞兒八嘰的並沒聽出我們不高興,也改了口:「我是開玩笑,你們別當真!」他咧咧嘴,那樣子怎麼看也是缺心眼。
這才幾天,怎麼成了這樣子?他這樣的話,和劉秀英就有「戲」了!
又想起那個精神病患者。
恰在此時,吳玉花又說:「要沒別的事,我到別處看看……」
我說:「你去吧!」心裡竟抑制不住狂跳起來。只可惜郝強在場,不能做什麼。可機會還是來了,郝強抹著抹著就停下了,把劉秀英推到我跟前,問我:「賈清,你看她合不合格?」
乍一聽,嚇我一跳,怕心裡想的事被他發現了。一下咔了殼,尋思半天才明白,原來是看穿的工作服合不合格。
沉穩下來,裝成很正式的樣子看著劉秀英。心裡一邊想這可不怪我,是你叫我看的。還別說,那天,劉秀英還真合格,工作服穿得正兒八經,像在廠里上班,還戴著帽子。楞楞地看了半天,看得劉秀英都有些不好意思,但她好沒說,只是有點臉紅,馬上又消失了。
掩飾的恰如其分,可能只有我們兩個人知道。
也就大膽起來,是你郝強叫我看的,就別怪我不客氣了。可怎麼看也覺的不合適,這和漂亮不漂亮沒什麼關係。雖然還是那麼漂亮,穿著工作服也遮不住的漂亮,還被我看的臉蛋紅朴朴地,像剛下完蛋的小母雞,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這是吳玉花沒法比的,因為蝺齒,才四十幾歲牙就開始痛了,都不敢用力刷牙,牙齒黃不拉嘰的,也不敢親嘴,味道太大了。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麼潔白的牙齒,外加淡淡的口香……
有點迷三倒四。
劉秀英肯定知道我心思,撒嬌說,「賈清,別光看人家,你就說合不合格吧?」
還多虧了她,這才回過神來,說:「合格是合格,就是穿得太正規了,干刮瓷不用穿這麼好!」
她問:「你什麼意思?」
我說:「沒有什麼意思,我是說幹活不用穿太好的衣服,不用一天就髒了!」
「噢——原來這麼回事。」
又說:「咱先不管這些,你先說我像個幹活的吧?」
歪歪頭,又正過來。
顧影自憐,脈脈含情。
像春天嬌艷的桃花,又像秋天惹人的紅葉,那時剛好秋天。
更加迷三倒四。
她肯定知道我的想法,還偷偷眨眼睛……正要有所回應又不放心,一回頭,還真是的,不知什麼時候吳玉花又回來了,就站在旁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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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裡又「怦怦」跳起來,沒大敢看她,隨口說,「像、像,怎麼不像呢……」趕緊把頭扭過來。
吳玉花笑了笑,什麼也沒說,走了。
意味深長。
不敢怠慢,趕緊尾隨而去。
這可不是鬧玩的!
……
當時,由於老張肯幫忙,主要為了他自已,我配合的也好,有時同時鋪開好幾幢樓房,我一個人肯定忙不過來,吳玉花早不幹活了。負責供料、檢查質量、量方、記工、發工錢什麼的,所以,那天劉秀英問我「像不像幹活」的,真覺得她和吳玉花換過來比較合適,吳玉花就是不穿工作服也像個幹活的,而劉秀英恰恰相反,穿著工作服也不像幹活的。
和個人的氣質有關。
在廠里上班時,上面來檢查工作,廠里開大會歡迎,都要選些長得順溜的、好看的坐在前面,大部分是女工,叫把衣服穿得乾乾淨淨。能選上的每人發個馬扎,選不上的還在後面,磚頭紙板隨便坐。我記得吳玉花一次也沒選上,劉秀英每次都選上。
所以,就是結婚以後,每當看到她倆在一起,總有些不平衡,不知道劉秀英為什麼長得這麼漂亮?我卻只有遠遠看著份兒……也不光外表,她和郝強談對像那些風流事也吸引著我。我和吳玉花可就差遠了,基本沒談,更別說風流事了,就是新婚之夜還扎著褲腰帶睡覺,你說這事弄得,說出來能叫人笑掉大牙!
興虧我和吳玉花嘴嚴,一直沒人知道,就是這樣也有缺憾,以前不明顯,自從開始做生意,小有成就以後越來越明顯。他們來的恰逢其時,劉秀英自已送上門來,還叫我看「像不像?」,真是風水輪流轉,今天到我家!
真有意思。
也知道即便這樣,吳玉花也有自已的優勢,比如樸實、勤勞、不花哨、能幹等等,這正是劉秀英所缺少的。總的來說她是個輕浮的人。這也說明當時頭腦發熱,還有點清醒。又好像控制不住,也不想控制似的,心裡痒痒的……
打本心眼裡真的喜歡她。
而且不是一天兩天了。
以前好像沒有條件,現在條件成熟了。
誰知道呢?
還有吳玉花……
快到中午因為有事先走了,告訴他們:「慢慢學吧!」沒敢叫干中廳,叫來老師傅,先跟著干小房間,學一學。中廳質量嚴格,是人的臉面,驗工先看中廳。
可沒想到,即便這樣,也沒幹多長時間,不到三個月就出事了。命運真的不好,換腳手架時,郝強一不小心把腳脖子崴了。
我知道這事,他們已經回家了。
出事時,我在其它工地,吳玉花陪著去的醫院。檢查過後,醫生說:「很嚴重,已經裂縫了,韌帶也有問題,要打鋼板,固定石膏,先交五千塊錢!」
當時,大家都沒帶錢,他兩口子可能真沒錢,吳玉花有錢,家離得也不遠,回去拿來交上就是了。
呈玉花沒回家拿。
她說:「檢查拍片的錢都是我拿的,才幹了幾天,真倒霉!」
剛開始對她沒拿錢還真有點生氣,覺得不管怎麼說以前是工友,又是鄰居,現在又為給我們幹活受的傷,這錢說什麼也應該拿。
可一轉念,吳玉花做的也對。
什麼也沒說。
工地上有規定,工人幹活出工傷老闆不負責,老闆不是甲方,只負責領著幹活,刮瓷的都知道,幹活前早說好了。不過話又說回來,也要看誰,憑我和郝強的關係拿上錢也是應該的。但因為我沒在現場,也就有了理由。再說,也沒人給我打電話,興虧沒打電話,要是打了電話,真不好處理。
後來,吳玉花告訴我,檢查完,她問劉秀英「怎麼辦?」
叫她想辦法。
劉秀英說:「沒辦法!」
只好問郝強。
他疼的齜牙咧嘴,趁喘氣的功夫,說:「不治了,回家!」
就這麼回了家。
回到家還吵,劉秀英說:「和我有什麼關係?你自已一腳踏空了,插進木框里這才崴斷了!」
郝強說:「放屁!你要不三心二意,心裡不知想什麼,沒把腳手架扶穩,能插進木框里,安?」
還要反駁,好不容易勸住。
眼下治病要緊,要把骨頭接上。
問郝強有什麼打算?
他說:「還能有什麼打算,反正要把骨頭接上!」
這話權當沒說。已經從醫院回來,不能再去醫院,畢竟五千塊錢,吳玉花管錢,她說不拿,估計也要不出來。
問他到底打算怎麼辦?
果然有自已的打算。
問我「還記得孫老太嗎?」
「記得,」連忙說,「怎麼不記得,不就那個接骨頭的?」
「就是。」他說,「幾年前在廠里,光我就給她送去兩個病號,都接得好好的,不比醫院差,還化不了幾個錢!」
關於孫老太的情況,雖然不太清楚,也略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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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在這一帶名聲很大。她和醫院不一個辦法,醫院用鋼板鋼釘固定再打石膏。但她不用,方法簡單易行,聽說把一隻公雞用石臼搗爛,摻上自已配的藥粉,攪拌均了糊在骨折的地方,用綳纏緊,不用多久骨頭就自已接上了。
「去找孫老太吧!」他說。
「行。」我說。
確實是個辦法。
快中午了,回家吃飯,臨走對他說:「下午休息一下,我用車送你去!」
「不用,」他說,「很近,也就五六分鐘的路。」
不知什麼時候身旁放著根拐仗,柱著挪了幾步,雖然左腳不敢著地,看樣子疼的差了。
回家吃了飯,本來下午要和他一塊去,可剛吃了飯工地上來了電話,叫馬上過去,只好先去了工地。郝強家裡沒按電話,沒上去和他說。
第三天下午才又去看他,已經收拾好了。屋裡有股中藥、雞屎、雞血、水腥氣、腥臭氣攪合在一起的味道。劉秀英在陽台上搗的雞,斧子、刀、石臼、小盆子、小碗、鋪在塑料布上擺了一地。旁邊還有一灘污水,過了一晚上,污水變了顏色,不知是雞血還是洗雞的水。幾隻蒼蠅飛上飛下,又落下。見我來了,劉秀英連忙收拾,敞開窗戶朝外趕蒼蠅。郝強半躺在床上,身後墊著兩床被子,腿伸出床外擱在一個高墊子上。
問他;「感覺怎麼樣?」
他說:「不那麼疼了,這老太還真行!」
「這可省下錢了……」我說。
「是啊,可不真省下錢了!」
他笑了笑,叫我坐下:「真他媽倒霉,這才幹了幾天,就出了這種事,叫我受這份洋罪!」
在床邊坐著,叫他不要多想。又想起工地上的事沒外理完,坐了一會兒,囑咐他好好養傷,就走了。
他說:「我好了馬上去工地。」
我說:「不用急,慢慢養吧!」
誰承想,這一養就二年多,他是干裝修后又來打工的。
這事說起來有點蹊蹺,因為第一次用孫老太的辦法失敗了,沒接好。只好又去醫院。醫生看過後說:「先消消腫吧!」也確實,剛崴的時候只有腳脖、腳踝腫。可再去醫院包括小腿、小腿中部,甚至漫延到中上部都依次腫起來。腳脖、腳踝的地方腫的透亮,看那樣子一指頭就能戳個窟窿。腫的這樣沒法手術,消了腫才能手術。
只好先回家消腫。
怎麼弄成這樣?
來醫院前,先去找了孫老太。
按她的說法,所以弄成這樣,是因為養傷期間劉秀英和郝強同房了,這是不允許的,不能同房。孫老太說:「閨女,明明和你說過,這時候不能同房,看樣子你也小四十了吧,怎麼就不能忍一忍呢?」
劉秀英急忙分辨:「沒有、沒有!怎麼能做那種事呢!瞧你老說的……」臉色卻變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分明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孫老太不再追究,開始認真檢查。讓郝強坐在一個高杌子上,腳放在馬紮上,因為高,背朝後仰,我在後面扶著他。
孫老太慈眉善目,大約七八十歲了,但說話利落,一點也不饒人。她戴著老化鏡,但從不從前面看人,從鏡片上面看,雖說有點滑稽,給人的感覺卻很有道行,很權威。
又問:「閨女,用的什麼雞」
劉秀英連忙說:「按您老說的,黑公雞,一根雜毛沒有。家養的笨公雞,大冠子!」
老太說:「爪子什顏色,黑的還是白的?這回可要說實話,他可是你男人,別誤了他!」
「我知道,這……」劉秀英半響沒說話。
「這什麼這——說!」老太很嚴厲。
這才說:「可能是白爪的吧——」
「這還著不多,」老太說,「可是閨女,明明告訴你要用黑爪的,怎麼用了白爪的?」
劉秀英說:「本來想用黑爪的,可第二天去趕集,沒有黑爪的。又到老鄉家裡找,找了好幾家也沒找到,覺得黑的白的差不多,反正都是雞,又急著用,才買了白爪的,不就是只雞么,黑爪白爪有什麼不同?」
孫老太不再說話,低下頭把腿上的繃帶一圈一圈解下來,有些墨綠狀粘綢的東西貼在腿上。一股惡臭直撲鼻孔。叫劉秀英到院里打盆清水,蘸著藥棉把這些東西擦拭下來,晒乾以後把腳放下,把鞋套在腳上,和我一起把郝強扶起來。
對劉秀英說:「別耽誤時間了,這兒沒辦法了,快去醫院吧!」
這是十幾天以後,劉秀英突然來家裡找我,說,「賈清,你去看看吧,怎麼不是那麼回事,郝強的腿腫的老粗!」
這才趕緊去找孫老太。
又去了醫院。
臨走,孫老太看著我,問劉秀英::「他是誰?」
劉秀英說:「我們老闆。」
老太說:「這就是了,同樣是人怎麼他是老闆,你們是打工的,雞不也一樣嗎?」
劉秀英只顧扶著郝強,什麼也沒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