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1

凌晨四點過的時候,蘇曉彤起來上廁所,發現丈夫和兒子都沒在身邊。她感到好奇,走到次卧,發現父子倆睡在次卧的床上。

蘇曉彤搖醒顧磊,問道:「你們怎麼睡這兒來了?」

顧磊揉了揉眼睛:「小亮又尿床了,我剛才幫他洗了澡,換了乾淨的內衣褲,抱到這張床上來睡覺。」

「真是辛苦你了。」

「沒事,你睡吧。注意別睡到小亮那邊,有尿漬。我早上起來再換床單被套。」

蘇曉彤點了點頭,回房睡覺。

這一覺睡到上午十點過,起床后,蘇曉彤看到兒子已經在客廳玩玩具了,顧磊照例做好了早飯,招呼蘇曉彤過來吃。他自己則走進主卧,把弄髒的床單和被單撤下來換洗。做完這些事,他去次卧——也是書房工作,幫一家餐飲店設計門頭和logo。工作到十一點,顧磊走進廚房,從冰箱里拿出食材,準備午飯。

蘇曉彤看著忙碌的顧磊,想到他為自己做的一切,心生愧疚。思忖一刻后,她對顧磊說:「要不,就聽你的吧。」

顧磊正在切菜。「什麼?」

「交錢給李雪麗,在她家搭夥吃飯。」

「你不是不願意嗎?」

「我不希望你太辛苦了。」

顧磊笑了:「曉彤,你為我著想,我真開心。」

「你是我老公,我當然要為你著想啊。」

顧磊喜形於色:「有你這句話,我做再多的事都不會累。你想好了嗎,真的在李雪麗家搭夥吃飯?」

「想好了。」蘇曉彤點頭,「而且你說的對,小亮需要多跟人接觸,這正好是個機會。」

「是的,昨天跟他們一起吃飯喝酒,還真有種家庭聚會的感覺。」

「那我下午就去找李雪麗,跟她說這事。」

「好!」

於是就這樣說定了,下午三點,蘇曉彤來到李雪麗家,問能不能像其他人一樣,以後在她家搭夥吃飯。李雪麗一口答應,歡迎之至。之後倆人加了微信,蘇曉彤轉了一千五百元給李雪麗。李雪麗還把她拉進了一個叫「大家庭」的群,群里的人,正是昨晚那些朋友。

蘇曉彤算了一下吃飯的人數。「李姐,現在加上我們一家三口,每天在你家吃飯的人,就有12個了,我還沒算老譚。你一個人做這麼多人的飯菜,忙得過來嗎?」

李雪麗想了想。「以前呢,是8個大人,1個小孩。現在是10個大人,2個小孩。而且孩子吃的菜還得單做,不能有辣椒什麼的。可能是會比以前累些吧。」

「那……」蘇曉彤感到不好意思。

「曉彤,你平時有事嗎?要不,你過來跟我一起買菜做飯吧。」

「我不會做菜呀,再說我得陪兒子。」

「這有什麼關係,誰是天生就會做菜的?我也是照著菜譜慢慢學的呀。你幫我打打下手就行了,也可以順便學著燒兩個菜,技多不壓身嘛。至於你兒子,帶過來就好了,我還可以幫著照顧呢。對了,范琳每天五點過就把她女兒範文婧接到我這兒來了。到時候兩個小朋友一起玩,多好呀。你沒聽文婧說,她想教小亮畫畫嗎?」

這倒是不錯。蘇曉彤想,內向自閉的兒子,正好需要多跟人接觸。並且這樣一來,顧磊也可以安心工作,一舉兩得,便說:「好啊,那從明天……不,就從今天開始吧。我每天下午把小亮帶過來,幫著你一起做飯。」

李雪麗開心地拍起掌來:「太好了!快去吧,我這個人最喜歡熱鬧了!」

蘇曉彤也笑了,回到家,把這事告訴了顧磊。顧磊既意外又欣喜:「真沒想到,你居然打算學做菜了。我以前真是做夢都想不到,這輩子能吃上你親手燒的菜!」

「李雪麗讓我先打下手,所以想要吃上,可能還得再等一段時間。」

「沒關係,等多久都行!」

「那你安心工作吧,我把小亮帶過去玩。」

「行,你把他的玩具、畫冊收拾一些帶過去吧。有事的話,就跟我說。住在一層樓,就是方便呀。」

蘇曉彤「嗯」了一聲,走到兒子面前,問他願不願意去李阿姨家玩。顧小亮還是一如既往地不表態,不過這也就算是默認了。於是蘇曉彤讓兒子帶了一些玩具,牽著他來到李雪麗家。

接下來,李雪麗教蘇曉彤擇菜和切菜。兩個女人聊著天,做著飯,不時逗一會兒孩子,倒也趣味十足。這樣的體驗,是蘇曉彤之前的人生中沒有過的,是理市的新生活,賦予了她新的體驗。

「對了,李姐……」

「哎呀,別叫我李姐了,我才比你大一歲,叫名字就行了。」

「好吧,雪麗,我是想問,你現在沒有做任何工作嗎?」

「沒有。然後你想問,我的收入來源是什麼,對吧?」

「嗯……」

「我以前買過一個鋪面,租給別人做生意,每個月收租金就行了。雖然不算太多,但基本生活是沒問題的。」

「這樣啊,真好。那『大家庭』的這些人中,還有哪些沒上班?」

「龔亞梅呀,她都到退休年齡了,每個月有社保發的工資。還有袁東和沈鳳霞,袁東雖然沒教書了,但每月還是有學校發的基本工資,除此之外,父母也會給他一些補助。沈鳳霞現在的工作,就是專心照顧袁東。」

「他們為什麼不幫著你一起做飯呢?」

「他們沒工作,不代表沒事做。龔亞梅熱心公益,經常去理市的一家養老院做義工,幫助那些孤寡老人。用她的話說,這會讓她的人生更充實和有意義。至於袁東,他每天都要在沈鳳霞的輔助下進行鍛煉,雖然沒法康復,但至少能減緩病情的發展。」

蘇曉彤點頭表示明白了。

五點過的時候,范琳帶著放學的女兒來到李雪麗家。範文婧看到顧小亮也在這兒,吵著要教哥哥畫畫。於是她就做起了小老師,拿出水彩筆,在客廳的茶几上教顧小亮畫太陽、雲朵和草地。這一幕看上去非常溫馨有愛。三個女人站在一旁,露出會心的微笑。

接近六點的時候,王星星、龔亞梅、夏琪、袁東、沈鳳霞、韓蕾、顧磊陸陸續續都來了。李雪麗和蘇曉彤也做好了飯菜。雖然今天這桌菜全是李雪麗烹飪的,但蘇曉彤也幫了忙,引得眾人一陣誇讚,特別是顧磊,說了多次「太好吃了」,免不了被眾人打趣一番。

吃完飯後,勤快的沈鳳霞主動洗碗,據說每天晚上的碗都她洗的。袁東很有心,買了一套幼兒看圖識字卡片,耐心地教顧小亮認字。李雪麗組織大家打牌,她家的客房有麻將機,牌友通常是龔亞梅、夏琪、沈鳳霞、范琳和李雪麗,五個人換著玩。李雪麗問蘇曉彤會不會打麻將,得到否定的答覆后,她又搬出了那套「不學怎麼會」的理論,硬要教她打麻將。蘇曉彤也就沒有拒絕,坐在旁邊邊看邊學,反正已經嘗試了很多以前以前沒做過的事,多一樣又何妨呢?

客廳里,兩個孩子在玩耍,跟比他小的孩子在一起,顧小亮的智障顯得不那麼明顯了;王星星玩著手機遊戲;沈鳳霞幫大家削水果,切成小塊插上牙籤;袁東嗑著瓜子看電視,偶爾跟顧磊聊會兒國內外的新聞時事;房間里幾個女人打著麻將,歡聲笑語不斷……

也許他們已經適應這樣的生活了,但是這其樂融融的一幕,讓蘇曉彤心頭湧起一股暖流。

真像過年呀。在她的印象中,好像只有除夕夜的晚上,才能如此溫馨熱鬧。

這樣的生活,應該是所有人都嚮往的吧。

搬到這裡來,果然是個正確的決定。徹底告別過去的我,不但迎來了新生活,更是活成了大多數人羨慕的樣子。

這樣的想法充盈內心。可惜的是,僅僅十多天之後,情況就發生改變了。

2

兩周后的早上,蘇曉彤走進書房,對正在做設計圖的顧磊說:「你覺得,這正常嗎?」

顧磊停下手中的事,望著妻子:「你指什麼?」

蘇曉彤坐到床沿上:「從我們認識李雪麗到現在,過去十多天了。我注意到幾乎每天晚上,都有人在她家玩通宵。要麼是喝酒,喝到凌晨五六點;要麼是打麻將,也是接近通宵;要麼是玩桌游,或者看通宵電影。最詭異的是昨天晚上,各種局都沒有約起來的情況下,李雪麗讓本來就喜歡熬夜玩遊戲的王星星,把筆記本電腦抱到她家去玩了個通宵,據說還給他做了烤肉串當宵夜。」

「所以,你覺得不正常的是李雪麗超乎尋常的熬夜能力,還是她跟王星星之間的關係?」

「都不是。李雪麗純粹把王星星當成個小孩兒,完全看不出戀人的感覺。況且他倆就算有什麼,我也管不著。至於熬夜,李雪麗也不是那麼能熬的。據我所知,很多時候她自己並沒有熬夜,是睡了覺的,卻強烈要求別人在她家玩通宵——這不奇怪嗎?」

「也許她就是太熱情好客了,或者是害怕孤獨,才希望天天都有人陪伴在她身邊吧。」

蘇曉彤搖著頭說:「如果是這樣,為什麼不結婚呢?她才36歲,長得也不差,有房子和門面,還燒得一手好菜,找個男人結婚應該不是什麼難事吧?」

「說的也是……那你有沒有問過她,她是否有婚姻史,或者為什麼不結婚?」

「我不是八卦的人,探聽別人隱私的問題,我很難問出口。」

「其實這也不能算是隱私,算是對朋友的關心吧。」

蘇曉彤想了想,覺得也是:「好吧,我今天找機會問一下她。」

下午三點,蘇曉彤跟往常一樣牽著顧小亮來到李雪麗家。李雪麗說今天晚上是周末,她安排了吃韓式烤肉,把蘇曉彤帶到廚房,展示一大堆食材:五花肉、牛肉、雞翅、培根、豆腐、年糕……

「吃韓式烤肉的要點,是蘸醬和辣白菜。他們都說,我做的韓式烤肉比外面餐館的還要好吃呢。」

「那是肯定,你做的很多菜都比外面餐館的好吃。」

「哈哈,是嗎?」

「絕對是真心話。」蘇曉彤找到了契機。「你的家人,肯定也覺得你做的菜很好吃吧。」

「你們不就是我的家人嗎?」

「我說的是,你父母或者你老公。對了雪麗,你結過婚嗎?」

「沒有。」李雪麗乾脆利落地回答道。

「為什麼不結呢?」

「沒找到合適的唄,現在要想找一個靠譜的男人可不容易。」李雪麗岔開了話題,「我來切肉,你幫我洗一下生菜,再剝點蒜好嗎?」

「嗯……」

如此敷衍的回答,顯然是有所隱瞞。蘇曉彤想。不然以李雪麗的性格,不可能這麼快就結束這個話題。但既然對方不願多聊,她也沒辦法厚著臉皮繼續問下去。

周末之夜,李雪麗除了安排韓式烤肉,還買了兩件啤酒,看樣子今晚又要開啟酒吧模式。遇到喝酒的日子,老譚又來了。不過經過這些天,蘇曉彤已經能夠自然地跟警察大叔相處了。正如顧磊所說,這個和藹可親的警察,不可能無緣無故去調查他們的過往——就算調查了,也不可能知道「那件事」的真相。所以,沒什麼值得擔心的。

吃飯、喝酒的過程一如既往地熱鬧和歡樂。李雪麗烤的肉配上蘸醬,果然十分美味。歡樂的氣氛持續到十點,老節目又開始了——麻將,還是五個女人輪換著打。

另外四個女人打牌的時候,被換下來的范琳獨自到陽台上抽煙。蘇曉彤也走到陽台上,把玻璃門帶攏。范琳望了她一眼,問道:「來一支?」

「不,我不會抽。」蘇曉彤說,「你今天沒喝醉吧?想找你聊聊天。」

「呵呵,現在除了白酒之外,其它酒已經很難讓我喝醉了。再說我畢竟也是有女兒的人,不能經常喝得酩酊大醉——你想找我聊什麼?」

「有件事情,讓我感到疑惑。」

「什麼事?」

「我發現,幾乎天天晚上都有人在雪麗家玩通宵。即便她自己不熬夜,也會邀約人在家裡玩到凌晨——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范琳手肘撐在陽台欄杆上,望向別處,抽了一口煙后,她說:「雪麗就是一個熱情、好客,又愛玩的人,經過這些天,你應該也知道了吧?」

「是。可是愛玩的人我見過,我以前一個同事,幾乎天天晚上都去夜店。但問題是,玩過之後她一個人回家睡覺。說實話,我從沒見過一天24小時都要人陪的,這絕對不正常。」

范琳把煙掐滅在陽台外牆磚上,丟掉煙頭,凝視蘇曉彤一刻:「我也說實話,我不確定該不該把真相告訴你。」

「真相?這背後果然有什麼隱情嗎?」

范琳點了點頭:「但你要想好。如果我把這件事告訴你,可能會破壞你的心情和感受,你確定要知道嗎?」

蘇曉彤短暫地思考了幾秒,點了下頭。

「那好吧,事實是——你現在身處的這套房子,是一套凶宅。」

「什麼?凶宅?」蘇曉彤大吃一驚,叫了出來。范琳拉住她的胳膊,「小聲點。」

蘇曉彤望了一眼客廳里的人,顧磊、老譚、王星星和袁東四個男人還在喝酒聊天,沈鳳霞在一旁陪著他們,好像都沒有聽到陽台這邊的聲音。她問蘇曉彤:「你的意思是,並不是每個人都知道這件事。」

「是的,這件事我沒有跟多少人講過,除了李雪麗本人,應該只有韓蕾、龔亞梅和夏琪知道吧。」

「那你是怎麼知道的?」

「我是做旅遊這一行的,每天會接觸很多人,獲得資訊的途徑比你們廣。是理市本地的一個朋友,得知我住在這個小區,並且經常在李雪麗家聚會,才告訴我的。他是一家房產中介公司的老闆。」

「具體是怎麼回事呢?我是說,這套房子里發生過怎樣的命案?據我所知,只有發生過『非正常死亡』事件的房子,才能稱之為凶宅吧。」

「沒錯,兩年前,這裡發生過一起離奇的命案。你真的想繼續聊下去嗎,這個話題?你不覺得害怕?」

夜風吹來,加上所聊的內容,蘇曉彤確實覺得身體有點發冷。好在客廳里燈火通明,屋子裡又有這麼多人,驅散了一些心中的恐懼。「都聊到這份上了,就繼續吧。」

「好吧,我把知道的告訴你。兩年前,這套房子是租給一個外地女人的,她一個人獨居,跟其他人鮮有聯繫。沒有人了解她,也不知道她過著怎樣的生活。直到某一天,房東發現她拖欠了房租,並且聯繫不到人,才找到警察,一起來看看是怎麼回事。結果,你猜他們發現了什麼——」范琳賣了個關子。

「那女人被殺死在家裡了?」

「並不是。他們一開始沒有找到人,也沒有發現家裡有血跡之類的。直到警察打開冰箱,看到這女人被分屍了。想想看,一個獨居的女人,被人殘忍地殺害並分屍,什麼樣的人能幹出這樣的事情來?要麼是跟她有深仇大恨的人,要麼就是變態殺人狂。」

聽到這裡,蘇曉彤真正感到寒意砭骨了。她縮緊了身體,睜著一雙驚懼的眼睛。隔了好一會兒,她問道:「那麼,警察破案了嗎?兇手是誰?」

「沒有。其實這才是這件事最恐怖的地方。警方直到現在都不知道兇手是誰,更談不上抓捕了。警察具體是怎麼偵查的,我不得而知,但聽我那個朋友說,由於這個女人長期一個人居住,在這裡沒有親戚朋友,警察也沒發現跟她有過節的人,加上發現屍體的時候,據她遇害已經過去好一段時間了——種種原因,讓破案的難度變得很大,就成為一樁懸案了。」

說到這裡,范琳停頓了一下。「接下來的一句話,我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都講到這份上了,還有什麼不能說的呢?」

「好吧,雖然聽了這話之後,可能會讓你更加害怕,但這也是一種提醒。」范琳把臉湊近蘇曉彤一些,低聲道,「這也是我那個朋友提醒我的——據說,警察雖然沒有抓到兇手,但他們根據各種跡象,認為兇手有可能是這個小區的某個住戶。而且——我只是說有這種可能性——這個人現在還住在這個小區。」

蘇曉彤打了一個冷噤,背後汗毛都立起來了。范琳看她嚇得臉都白了,又開始往回說:「不過親愛的,你也別太擔心了。畢竟這件事發生在兩年前,之後這個小區也沒有再發生過命案了。這至少可以得出兩個結論:一,當初的那個殺人犯,不是連環變態殺人魔,他殺死那女人,應該是有原因的。這意味著他不會對不相干的人下手;二,不管這個兇手是不是本小區的人,作案之後,他就離開了這個小區。如果是這樣的話,就更不用擔心了。」

「如果他沒離開呢?現在都還住在這個小區怎麼辦?」蘇曉彤擔憂地說。

「剛才不是說了嗎,就算是這樣,這個人也沒有再作案了。」

「李雪麗知道這事嗎?我是說,當初買這套房子的時候。」

「當然不知道!你以為她瘋了嗎,去買一套凶宅!而且她也是一個獨居女人。」范琳說,「發生這樣的事情后,房子自然租不出去了,房東更不敢自住,只有掛在網上出售。本地人知道這個小區發生過命案,不敢買這裡的房子,李雪麗這個不知情的外地人就當了冤大頭。聽說為了買這套房,她幾乎花掉了所有積蓄,還投入不少錢來重新裝修。做完這一切后,她才聽人說,這套房子之前曾經發生過這麼可怕的事,但為時已晚。」

「為什麼為時已晚?她也可以把房子再次掛出去賣掉呀。」

「本來是可以的,但她做了一件蠢事——原諒我這麼說,不過真是挺蠢的。」

「什麼蠢事?」

「李雪麗得知這套房子是凶宅后,氣得不行,找到中介公司和原房主大鬧,最後還對簿公堂。結果法院的判決是,並沒有哪條法律規定,發生過命案的房子就不能進行買賣。而中介公司說他們也不知道這套房子是凶宅,所以李雪麗敗訴了。更糟的是,原本很多人只知道玥海灣小區的某一戶發生過命案,並不知道具體是哪戶,被她這麼一鬧,所有人都知道了——就是三單元的1203。」

「就是說,如果她不鬧這麼一出,也跟原房主一樣,把房子掛在網上出售,興許還能賣掉。」

「是的。官司打輸之後,李雪麗才把房子掛出來低價出售,希望能挽回點損失。但那個時候所有人都知道這是一套凶宅了,誰還會買呢?房子很久都無人問津,李雪麗便心灰意冷了。也許是因為時間長了,她也慢慢接受了這個既成事實吧。最終她打算在這裡住下來,但要說不害怕,肯定是不可能的——所以,你現在知道她為什麼熱情地邀約大家,提議在她家搭夥吃飯,以及想方設法找人在她家玩通宵了吧。」

「明白了……不過她為什麼不找個男人嫁了呢?家裡有個男人,應該就沒那麼害怕了。」

「你以為現在找個靠譜的男人,是這麼容易的事嗎?想想我前夫吧。」

「李雪麗也這麼說……不過我猜,沒有合適的人選,應該不是主要的理由吧。」

「是的,李雪麗來理市后,其實相親過幾次,但要麼就是各種不合適,要麼就是,對方知道她買的房子是凶宅,不願意跟她住在一塊兒。這年頭,男人也不是個個都膽子大的。」

「那你們呢?你、龔亞梅、夏琪和韓蕾四個人,不是知道凶宅的事嗎?你們天天往這兒跑,甚至在這裡打通宵麻將,就不覺得害怕?」

「畢竟不是自己家,所以要好些吧。再說不是有這麼多人嗎?人一多,熱鬧起來的話,自然就沖淡恐懼感了。」

「這倒也是。」

「但要說一點都不在意或者不害怕,那也是不可能的。注意到龔亞梅手上的佛珠了嗎,桃木的,據說可以辟邪。自從我跟她講了這件事,每次來李雪麗家,她都會戴上這串佛珠。」

蘇曉彤略略點頭,突然想到了什麼。「對了,老譚呢?他可是警察呀,肯定是知道這件事的吧?」

蘇曉彤透過玻璃瞄了客廳里的譚勇一眼。「何止『知道』,兩年前,他就是負責調查這起兇殺案的警察。」

「啊……這麼說,一直沒能破案的警察,指的就是他。那他經常來這裡聚會,是因為一直沒能破案,心有不甘嗎?所以借著聚會的名義,到這個小區——特別是這套房子來進行暗中調查?」

「也許吧,我不知道。這種敏感的問題,沒有人問過他。但說實話,我不知道有什麼好『暗中調查』的。因為這套房子的裝修布局、傢具家電,自從李雪麗搬來后,就全部煥然一新了。而『大家庭』的這些人,幾乎全是命案發生之後才從外地來這個小區的。所以——」范琳聳了下肩膀。「有什麼好調查的呢?」

蘇曉彤思索了一刻。「有另一種可能——你剛才不是也說了嗎,兇手也許是這個小區的某個住戶,而且現在都住在這裡,所以負責此案的老譚,才經常來這個小區。就算暫時沒法抓到兇手,但警察經常出沒的話,至少會給兇手造成一定的威懾力。」

「可能吧。老譚這個人的性格,確實是非常認真負責。也許他想的是,就算不能抓到兇手,至少也要保證小區里其他住戶的安全,避免兇案再次發生。」

蘇曉彤遲疑著說:「即便兇案沒有再發生了,但這套房子是凶宅的事實,是無法改變的……」

「喂,你不會因為我跟你講了這些,感到害怕,以後都不來李雪麗家了吧?」

「這個我得想想,然後跟顧磊商量一下。」

「你可別真的不來了呀,我會後悔把這件事告訴你的。」

看到蘇曉彤沒有說話,范琳勸解道:「你真的不用太在意。我再強調一次,這是發生在兩年前的事了。而且每天這麼多人在一起,有什麼好怕的?你又不會單獨待在這個家裡。」

「但是下午,我要來這裡幫著她準備飯菜,那時家裡只有我們兩個人,不,還有我兒子顧小亮。」

「那也夠了呀,三個人在一起,又是大白天。如果你這都覺得害怕,那雪麗不是更可憐了?她畢竟很多時候是一個人在家。」

蘇曉彤默默頷首,嘆息道:「唉,這個面朝玥海的小區,我本來覺得無比美好,現在蒙上一層心理陰影了。」

范琳懊惱地說:「我真的後悔了,我就不該把這事告訴你!你心理承受能力怎麼這麼差?以後我什麼事都不跟你說了!」

「別……我只是才知道這事,需要時間來接受和消化一下。」

「反正你別讓他們知道,我告訴了你這件事,也不要表露出害怕的樣子,能做到嗎?」

「好的。」蘇曉彤深吸一口氣,調整情緒。「我明白了。」

3

十一點,蘇曉彤再次以兒子要休息為由,讓顧磊和顧小亮一起回家了。顧磊今天喝得很開心——隨著時日增多,他跟這些鄰居逐漸熟絡起來,狀態便愈發放鬆了,跟老譚也頗聊得來,他們都喜歡足球,聊起最近的歐冠比賽,發掘了很多共同話題。加上大家都是愛喝酒的人,距離更是拉近了許多。

回到家,幫兒子洗漱完,安頓他上床睡覺后,蘇曉彤決定把今天晚上,范琳跟她說的事情告訴顧磊。她燒了熱水,泡了一杯熱茶,讓顧磊解酒,然後對他說:「你知道嗎,范琳今晚跟我說了一件可怕的事。」

「什麼事?」

「李雪麗的家,是發生過命案的凶宅。兩年前……」

蘇曉彤把了解到的情況盡數告訴顧磊,本以為對方也會像她聽到此事後的反應一樣,流露出驚愕的表情,不料顧磊只是「啊」了一聲,說:「竟然發生過這樣的事情。難怪當初在網上看房子的時候,這個小區的房子不那麼貴,原來是這個原因。」

蘇曉彤瞪著他:「你的反應就只有這樣?」

「……不然呢?」

「跟我們住同一層樓的鄰居家,以前發生過命案,而我們還天天在那個家裡吃飯,你不覺得瘮人嗎?」

「可你都說了,這是『以前』發生過的事呀。而且李雪麗搬來后,也重新裝修布置過了,所以現在這個家,跟以前的兇案現場,應該沒什麼關係了吧。」

「畢竟場所是一樣的。」

「說到場所,從古至今,死過人或者發生過命案的地方多了去了,又何止這裡呢?」

「不一樣吧,別把古代都扯進來了!這畢竟只是發生在兩年前的事。」

「但是也沒有再發生了,不是嗎?而且現在這個家中這麼溫馨、熱鬧,警察也隔三差五地來參加聚會,還有什麼好擔心的呢?」顧磊安慰道,「如果范琳不跟你說這件事,你不可能感受到任何不適吧?所以說,只是心理作用罷了,我認為真的不必介意。」

蘇曉彤望著他:「你這樣說,只是害怕我出於擔心,提出以後都不去李雪麗家,讓你沒地方喝酒吧。」

顧磊沉吟幾秒:「也不完全是這個原因……我只是覺得,因為這樣一個無關緊要的因素,就失去這麼多朋友,以及如此快樂的『大家庭』,未免太可惜了。」

「你真的覺得,天天在一個凶宅裡面聚餐和活動,是『無關緊要』的事嗎?別忘了,兇手直到現在都沒有抓到,而且就連警察都懷疑,兇手就是這個小區里的某個人。」

「這只是警察的猜測而已。再說了,只要兇手不是『大家庭』里的這些人就行了。」

本來是一句安慰的話,不料蘇曉彤聽了之後,臉色大變。顧磊趕緊說:「喂,你該不會真的認為,兇手有可能是『大家庭』中的某一個吧?范琳不是說,這些人都是在兇案發生之後,才住進這個小區的嗎,所以這是絕對不可能的!」

「她說的是——『幾乎』都是在命案之後搬來的。也就是說,有一些人是在兇案發生之前就住在這個小區了。那他們就有可能……」

顧磊打斷她的話:「曉彤,我真的覺得你多慮了。『大家庭』里的這些人,你覺得有誰看上去像殺人兇手嗎?」

「難道殺人兇手會把『兇手』兩個字寫在臉上?」

「當然不會。但人總是有第六感的,如果身邊有危險人物,應該不會絲毫察覺不到。」

蘇曉彤煩躁地嘆了口氣:「我們搬到理市來,不就是為了遠離京州的那套房子,徹底忘掉『那件事』嗎?本以為這裡是個世外桃源,沒想到鄰居家竟然發生過更可怕的兇案。這是我的宿命嗎?為什麼住在哪裡,都要跟命案扯上關係?」

顧磊沉默了一刻。「曉彤,你讓我不要再提『那件事』的,那你也別提呀。」

倆人緘默了一會兒,顧磊挽著蘇曉彤的肩膀說:「好了,別多想了。要不這樣吧,下午的時候,我把筆記本電腦帶上,跟你和小亮一起去李雪麗家。你們準備飯菜,我在客廳工作,隨便照顧孩子,好嗎?這樣一來,即便是白天在李雪麗家,也有四個人,你總不會害怕了吧。」

蘇曉彤思忖一刻,勉強點了點頭。

4

顧磊走了之後,譚勇也沒有繼續喝下去了。他第二天要上班,不能休息太晚,更不能喝得太醉。離開這個小區后,他打了輛車,十分鐘就到了自己家所在的小區。

用鑰匙打開家門,譚勇躡手躡腳地走進屋,生怕吵醒已經睡覺的老婆。門廳的燈開著,是老婆故意為他留的燈。譚勇今年47歲,老婆竇慧比他小兩歲,原本是制衣廠的職工,去年廠子不景氣,裁員了一批人,竇慧就是其中之一。四十多歲的年齡,再找工作十分困難,賦閑在家的竇慧便開了家網店,賣點自己做的民族風服飾、手工藝品之類的,收入微薄,聊勝於無。一家人的生活來源,主要依靠譚勇的工資。

好在女兒懂事。今年17歲的女兒譚雅麗在理市最好的高中讀高三,成績常年保持著全年級第一的水準。而且她從不補課,全靠自身的學習天賦和刻苦勤奮,是全校公認的「真學霸」。學習方面,從來沒讓父母操過半點心。

譚勇在衛生間洗漱完畢后,輕輕推開卧室門,發現床頭燈是亮著的,竇慧躺在床上看手機。他嗔怪道:「快十二點了,你怎麼還不睡?都跟你說了,不用等我回來。」

「你不回來,我睡不著。」竇慧說。

「有什麼睡不著的?」

「你每次都去那凶宅喝酒,讓我怎麼放心得下?」

「什麼凶宅,別說得那麼難聽,幾年前的事了。」

「哪有幾年,也就是兩年前罷了。況且我說錯了嗎,那房子不是凶宅?」

譚勇脫掉外衣外褲,掀開被子蓋上。「我是警察,你擔心什麼?再說每次聚會,十幾個人呢。」

「你說你一個警察,經常去人家裡蹭飯,合適嗎?」

「什麼蹭飯?每次我都是自帶了酒菜去的。今天我又買了一隻油酥鴨過去呢。」

「吃得真好呀,有想過我嗎,我今天晚上就吃了點燙飯和梅乾菜。」

「嘿,你這人,你說我們那群人都輪番邀請過你多少次了,你賞過臉嗎?我倒巴不得你跟我一起去呢,可你總說人家那兒是凶宅,不願意去呀。」

「本來就是呀,去發生過那種事情的地方吃飯,不彆扭嗎?」

「我沒覺得彆扭,感覺還挺融洽的。所以呀,是你自己的問題,就別怪我了。」

「其實我也不是怪你,老譚。我知道你愛喝兩杯,我酒精過敏,也陪不了你喝。男人嘛,出去跟朋友喝喝酒也正常。但你去哪兒喝不好,非得每次都去那凶宅喝酒呢?」

譚勇望著老婆:「你真不知道原因嗎?」

「我知道。」

「那你還說。」

「但是這案子都過去兩年了,你也該放下了吧。雖然當時這案子是由你來負責的,但實在破不了案,也不能怪你呀。現在你們局長和隊長都沒管這事了,你又何必這麼執著,非想著破案不可呢?」

「因為這是我的職責。我是刑警,將兇手繩之以法,是我的責任。局長他們沒管這事,是因為他們要處理的事情很多,但當初這起案件是交給我來負責的,我一天沒抓到兇手,就一天都不會安心。」

「那你經常去那套房子參加他們的聚會,就能破案了嗎?要是有什麼線索的話,不是早就發現了,又怎麼會等到現在呢?」

譚勇沉默了。良久,他喃喃道:「是啊,我也知道,要是能破案,早就破了,不會等到今天。但我就是不甘心,沒事就想往那個小區跑,總希望有所發現。李雪麗剛搬進這個家的時候,得知自己新買的房子是凶宅,嚇得要命。見我這個穿警服的經常來他們小區,就想方設法留住我,然後邀約鄰居朋友一起在她家吃飯。我覺得她可憐,就想著能給她壯壯膽總是好的,漸漸就成為一種習慣了,現在他們聚會,基本上都會叫上我。你說我該怎麼辦呢?要是不去的話,不就表示警察也不管這事了嗎?要知道,兇手畢竟是沒抓住的呀,要是你住在這樣的小區,能安心嗎?」

「老譚,我知道你這個人心好,你覺得就算沒抓住兇手,但你經常去這個地方,也是一種警示,這個小區的人會安心一些。所以即便是下班或者周末,你也會穿著警服去。但是這案子本來難度就大,還過去兩年時間了,再調查下去,不是浪費時間精力嗎?」

「跟你說了,這是我心頭的一個結,不解開的話,我永遠都會想著這事。」

「你這人怎麼這麼軸啊!」竇慧氣惱地說。

譚勇望著竇慧,遲疑一陣,說道:「其實有件事,我一直沒跟你說。」

「什麼事?」

「當初的房主,也就是那個收廢品的老太太,在發現冰箱里的屍體后,拜託我一件事,讓我和同事在調查案件的時候,盡量不要讓其他人知道,這起兇案發生在哪一戶。我當時同情她,就答應了。結果這樣做,導致很多人不知道那套房子是凶宅。最後那老太太倒是瞞天過海,把房子給賣掉了,李雪麗這個外地人就被坑了。」

竇慧有點明白了:「所以你覺得,李雪麗買下這套房子,跟你多少是有點關係的。你覺得愧疚,才經常去她家給她壯膽?」

譚勇點頭:「我雖然幫了那收廢品的老太太,卻間接地害李雪麗買了這套凶宅,心裡當然是過意不去的。不過,李雪麗直到現在都不知道這事跟我有關係。」

竇慧嫁給譚勇二十多年了,知道丈夫就是這樣一個宅心仁厚的人。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算了,不說這些了……雅麗的周考成績出來了嗎,考得怎麼樣?」

「你女兒的成績,什麼時候讓你操心過?又是年級第一名。」

譚勇的眉頭舒展開來:「我女兒太乖了,真讓我省心。」

「也有不省心的事。」竇慧說。

「怎麼了?」

「今天班主任老師打電話來說,雅麗跟班上那個叫孫暉的男生走得有點近,好像有點談戀愛的意思。」

「是嗎?那男生怎麼樣?」

「也是學霸,成績年級第二,人長得又高又帥,我見過好幾次了,而且他家裡好像挺有錢的,全身上下穿的全是名牌。」

「呵呵,看來咱們未來女婿是高富帥呀。」

「我跟你說正經的呢!現在可是高三呀,最關鍵的時候,這節骨眼兒上能早戀嗎?」

「什麼叫早戀呀,雅麗現在要是初中生,那屬於早戀。她再過幾個月就滿18歲了,是成年人、大姑娘了,人又長得亭亭玉立的,有喜歡的人或者追求她的人,不是很正常嗎?依我看,只要她不影響學習,跟那男孩兒保持節制地正常交往,沒什麼問題。怎麼,老師打電話來是什麼意思?難道他們有什麼不合適的行為?」

「那倒沒有,其實老師的看法跟你差不多,說他們倆成績都好,在一起探討學習,還能互相促進呢。」

「那不就行了嗎?這就是你說的不省心的事?」

竇慧搖搖頭。「不,關鍵不是這個,是另一件事。」

「什麼事?」

「老師說,學校今年有兩個推薦去國外名牌大學留學的名額,這個名額很寶貴,學校研究了很久,決定推薦雅麗和孫暉兩個人。第一是他們都品學兼優,第二是他們互相喜歡,簡直是『金童玉女』。所以老師的意思是,讓我們家長和孩子一起商量一下,是否願意出國留學。」

「這事,你問雅麗的意見了嗎?」

「問了,今天她下晚自習,我就打電話問了她。」

「雅麗怎麼說?」

「她說很想去留學,孫暉也是。」

「國外的哪所大學?」

「哈佛大學。」

「哈佛,世界一流的大學呀……」譚勇心情複雜。「能去當然是好的,但是一年的費用,估計不便宜吧?」

「老師說,學雜費、生活費、交通費之類的加起來,一年至少要五萬多美元,也就是三十多萬人民幣。」竇慧嘆了口氣,「現在你知道我愁的是什麼了吧?就算是本科四年,也要一百多萬呀,還別說研究生什麼的。咱們家哪裡拿得出這麼多錢來?」

譚勇陷入了沉默,好一會兒后,他說:「一定得去國外留學嗎?清華北大也是很好的大學,就在國內讀不行嗎?」

「這話你跟我說不著,我是沒意見,但你女兒想出國留學呀——除開想出國深造之外,另一個原因是什麼,不用我說了吧?而且老師也說,這次的機會千載難逢,名額更是可貴,言下之意是放棄的話很可惜,如果能去國外的頂級大學留學,孩子以後的見識、閱歷和格局都會不一樣。」

「咱們家現在有多少存款?」譚勇問。

「不到十萬塊。」

「差得真多呀……」

「所以我才犯愁呀,你說咱們女兒有這條件,又有這機會,不去的話,真是可惜到了極點,但要去的話,這錢……」

譚勇想了一會兒,下決心般地說道:「這樣,我改天跟雅麗聊一下,如果她真的非常想去,我就算是借錢,也讓她去留學!」

竇慧心情矛盾地點了點頭。譚勇躺了下來。「關燈,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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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樓謎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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