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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小葉,今年十七歲,江城一高高一七班在讀,阿童是我最好的朋友,她在我隔壁的隔壁班,楊笙是第一個讓阿童臉紅的男孩子,他的班級在我和阿童中間。我有一對疼愛我的父母,但他們認為相互的結合是一個走眼的錯誤,我爸爸是電腦維修專家,媽媽是飯館老闆,和絕大多數人一樣,在各種各樣重複又膈應的瑣碎中奔波。爸爸畢業於一所普通的專科學校,讀的文學專業,最終拖到二十八歲以找不到工作為由拜師參學電腦技術,所長漸漸淪為了夜間的呻怨,他深諳理想與現實相悖的痛楚,也無比篤定文學藝術是不可能在他以及他的下一代萌芽的。因此,爸爸對待我的意向十分專制,立志從小把我培育成物理學家、核彈專家、生物學家、程序員或者鐵道技術員……媽媽則一提到讀書就頭疼,她從十五歲,爸爸還在操場上和一群白衣少年乘風追逐的時候,便早早步入社會,正是因為這段經歷,我很同情媽媽,我始終認為,心智還未成熟之際,提前掀開社會的帷幕是一件不利的事。除了健康安穩以外,媽媽對於我沒有什麼明確的希冀,她是世上最愛我的人,她把她的愛大部分都凝聚在一張張紙幣里,在物質上竭盡所能地滿足我。

而我,也有自己的想法,比如,我喜歡楊笙,我想學哲學。

我真佩服自己,任一個說出來都是一場末日。我並非愛鑽空子,都是巧合。在我還不知道楊笙是阿童的暗戀對象之前,我已經數不清夢見多少次楊笙站在柳樹下的背影,爸爸雖說顯而易見地引導我走向理科的大門但並沒有明確地反對我接觸文史哲的書籍,也許是我對文字含蓄意蘊的心動遠遠超過簡明直接的公式定理,當我第一次接觸到哲學啟蒙讀物《蘇菲的世界》時,大開眼界,世界除了a+b=c的設定,還有a+b=c的理由以及a+b=c的究極意義,我徹徹底底被老師寫給蘇菲的信中頗富哲理的奇思妙想征服了。

遺憾的是,沒有人會設身處地地了解我的想法,反過來同理,我也沒有辦法心甘情願順應他們。因為在彼此的需求重疊並隱患著衝突的時候,選擇為對方讓步的另一面就是自斷觸手。尤其在一知半解的年齡段,無法敏銳地察覺到差異的必然與講和的必要,衝動與莽撞在自以為是的帶領下大動干戈,等緩過神來,驚愕地發現那些帶着面具的敵兵竟然是最親近的親人和朋友,更要命的是,郎郎噹噹的時間一去不返,既定的事實卻怎麼也不肯消弭,它們頑強地鑄建成碑,生生紮根在靈魂深處。

最初認識楊笙是通過我哥的同學唐娟學姐,高中開學不久,我哥帶我和學姐吃了一頓飯,談笑之餘便將楊笙的qq分享給了我:「認識一下,楊笙,和你同級,我已經提前打招呼了,以後在學校儘管麻煩他。」

「好的,謝謝學姐。」我像只小白兔似的點點頭,將驗證消息發了過去。唐娟學姐對我哥流露的情誼在我身上一一施展,我哥好像明白又假裝不懂,只是安安靜靜地喝茶吃菜,我則是一副完全未開化的少女模樣,滿腦袋都是學姐人真好,學姐對我真好等諸如此類淺顯單純的幸福感。至於方才向我推薦的楊笙,一頓飽飯下來,早忘乾淨了。

直到高一上學期結束,楊笙像死屍一樣在我的列表裏躺了半年。我已經記不清我們是從哪個偶然的話題開始慢慢熟絡,唯一的印象是他突然給我發消息:「葉伴含,你的名字有什麼含義啊?把伴侶含在嘴裏么?」

我錯愕了一會兒,覺得這個解釋荒誕又有趣,便和他聊了起來:「可能吧,你的呢?」

「笙是一種國樂,我爸希望我帶着中華傳統走向世界,順便維護世界和平。」

我被他的解釋弄得忍俊不禁,他好像挺認真,不知道是對這句話的本意很認真,還是對這句話的玩笑性冷眼旁觀。但是的確讓人眼前一亮,以至於若干年後我照例能夠準確無誤地在腦海中浮現,甚至,我時常有預感會變為現實。

這年暑假,媽媽給我買了一輛三千塊的山地車,作為排行榜前進的獎勵。爸爸得知后嘲諷了幾句,說以我的實力沖三甲完全不在話下,但可惜被我媽的毒蘋果砸閃了眼,才不思進取只進步了一名。不管他是針對我媽拿我當擋箭牌還是實在不滿意我的成績,我已充耳不聞了。我爸是一個極度自卑的男人,因為沒有活成想要的樣子,便將全部的希望押注在我身上,卻不想在周圍的比較中連最後的驕傲也輸掉了。他非常愛我,但很少肯定我,就像一面正對太陽的鏡子,灼耀的光線映得我愚蠢又平庸,光源密密麻麻,天梯無盡,夠他仰望的人太多太多了,他最大的失敗不是臣服生活,而是從來沒有認清自己。可心是沒有耳朵的,捂得再緊也無濟於事,我真的很難過。

我撥響了好朋友的電話,試圖轉移注意,假裝事情暫停在媽媽送我禮物的節點,於是語調欣昂:「阿童,我有新車啦,明天一起去騎行吧!」

「恭喜啊!」阿童表完祝賀,又說:」明天嗎,明天我要和爸媽看花展,這次期末我總算沒有吊車尾了。」

「挺好的,那後天怎麼樣?」我的眼前浮過一層灰霧,稍歇即散,明天不行,後天一定沒話講。

「嗯……「阿童發出了習慣性的拖音。

「後天,大後天,這周以內」我喘了口氣「都可以。」

「嗯……我也說不清楚,得看大人的計劃。」阿童沉默了一會兒,說:「這樣吧,我問問他們,如果有時間就一起。」

「好吧,可是騎行真的很不錯誒,有氧運動,鍛煉身體……」句里行間,我吐露的每一個字都充滿了不甘心,我從掩飾自己的情緒逐漸希望阿童能發覺我的不對勁,我早就不像小孩子了,一輛單車,一件物品已經沒有辦法讓我不顧一切地開心了。

最後,阿童有意識地打斷了我的拉扯:「我也覺得不錯,所以我先和家人商量,看看有什麼注意事項。誒,先不聊了,我媽叫我吃飯啦,待會回你……嘟嘟嘟」,她匆匆掛斷了電話。

我獃獃地盯着被掛斷的屏幕,它散發出的灰弱的微光,失望又落寞。

於是我隨手點開了楊笙的會話框。

「滴滴,在嗎?」隨附了一張可愛的笑臉,不作任何期待。

「在。」楊笙的秒回頭一次讓我感動。

我突然好奇在現實中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我們認識有大半年了,還不知道你的長相呢,哈哈。」

「嗯……你想怎麼見?約個時間?地點?」楊笙似乎醞釀已久。

幽暗的光在內心深處閃耀,我以壞女巫的口吻問道:「有更浪漫的方式嗎?」

「……這你就難為我了。」

我扔了一條沒有魚鈎的釣線:「你給我寫信吧,時間地點通通寫在裏面,不過別直接給我。」

「那我給誰?」

腦海中的念想搖身一現:「給一個不認識的人咯。」

「你真有趣,跟你的名字一樣。」

「彼此彼此,一個無趣的人只會覺得我腦袋有病。」

「哈哈,好。」他爽快地答應了。

我在屏幕前方不知所措地笑了,我以為他會拒絕。其實現在想想,和楊笙有一段糾葛不是空穴來風,彼時的天正好下雨,彼時的我正好躲雨,彼時的他正好為我擋雨。不論有心還是無意,此後,我開始頻繁地在網上和他聊天,牢騷怨語,侃天侃地,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他就像樹洞一樣,默默地陪着我看星星。

吃過晚飯,電話突然響了起來。

4310,看尾號就知道是誰,我興奮地按下接聽鍵:「阿童!」

「這周周末我有空。「阿童向來簡明扼要。

「真的嗎,太好了!」笑容都快從我臉上溢了出來:「從三校出發到一高,你覺得怎麼樣?」

「唔,有點遠呢。」

江城三校在我們家附近,是我和阿童的小學,與一高隔了遠遠兩個轄區。

「騎行怎麼能少了距離呢?不過既然你覺得遠,我們可以換個地方。」我生怕她再次推脫。

阿童沉默了一會兒,說:「不用了,就它吧,幾點?」

「周天早上9點三校大門會合。」我強忍着激動,竭力將表達捋順。

「好。」她終於答應了!阿童一般不會輕易允諾,但只要鬆口必定說到做到。

「好誒!阿童,我要給你秀秀我的新寶貝!」我拿着手機一邊歡呼一邊轉圈。

最後一絲憂鬱消失殆盡,我立馬將所有的煩心事拋之腦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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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箏不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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