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願作鴛鴦不羨仙

第十六章願作鴛鴦不羨仙

老丁左右看了幾眼,忽然壓低了聲音,神秘兮兮道:「徐阿牛復活了。「葉楓「啊」的一聲,跳了起來,瞪著眼睛,大聲叫道:「怎麼可能?他已經死了!」他發現徐阿牛的時候,早已全身僵硬,氣絕多時。人死如燈滅,人死不能復生,死人怎麼可能復活?風在吹,吹得前後左右的長草,沙沙作響,天地間忽然變得無比詭異。

葉楓全身似已發冷,一個字也說不出來。趙魚拍了拍老丁的肩膀,微笑道:「別慌張,有話慢慢說。」他見識多廣,膽量絕非一般常人,所能比擬的。老丁額上滲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連聲音也變了樣,猶似不停晃動的長草,起伏不定。道:「今天早上,徐阿牛棺材里傳來咚咚的擊打聲,甚至還有人……不,是鬼在破口大罵,大家都說他死得太冤,身上冤氣太重,連閻王也不敢收留他……

他忍不住又左右觀望,是不是擔心徐阿牛會突然出現在眼前?風將長草吹得更響,好像有無數鬼魅在晃動。葉楓身子也在顫抖,他並不是怕死的人,但此刻心中卻有強烈的恐懼。還有多少不可思議,無法解釋的事?他曾經聽過不少鬼故事,一直以為是大人們嚇唬那些不聽說小孩的惡作劇而已,想不到有朝一日,他居然也會碰到這種事。

更要命的這個鬼是他親自送回來的,徐阿牛會不會來找他的麻煩?他舔了舔舌頭,只覺得嘴巴好苦好咸,心想:「你我素不相識,我只不過舉手之勞,並非有意幫你,這個人情,你就不必還了。」趙魚臉色大變,沉聲道:「今天早上?為什麼沒有人通知我們?」他旋即頹然坐下,抬起一掌,將一塊石頭擊得粉碎,心情激蕩,怒道:「這些人!唉……唉……唉。」連說了三個「唉」字,胸口起伏不定,惱怒異常。

眾人把他們視為瘟神,處處防範著他們,巴不得他們早點離開,這種事更不會通知他們。老丁訥訥道:「山民愚昧無知,捕頭莫和他們一般見識。」趙魚哈哈大笑,道:「我和他們計較做甚?」這句話說得甚是勉強,充滿了酸酸之意。他撥出腰間鋼刀,一刀砍在石頭上,火星迸濺,大聲道:「朗朗乾坤,青天白日,哪來的鬼怪?依我之見,多半與胡恨脫不了干係。」

葉楓臉上勉強擠出一絲苦笑,在這蕭殺蒼涼氣氛襯托之下,顯得陰森可怖,喃喃說道:「胡恨跑到棺材里去?對了,胡恨殺了徐阿牛,徐阿牛當然要去找他索命……」說罷,情不自禁東張西望。趙魚冷冷道:「想知道徐阿牛有沒有復活,還不容易得很?把棺材打開,不就真相大白了?」老丁臉色蒼白,擺手搖頭,道:「那樣的話,豈非觸了禁忌?」鄉下有許多古怪稀奇的禁忌,非但觸犯不得,犯了極有可能會霉運上身,甚至危及生命。

趙魚不信神佛,只信自己,故而不吃這一套。趙魚厲聲道:「你言下之意,我會遭報應?倘若世上有報應的話,也就不用我們這些捕快,破案緝兇了。」老丁急忙解釋道:「屬下並無中傷捕頭之意,只是有些事不得不信。」他雙手合十,沖著四面八方,拜了幾拜,低聲說道:「菩薩佛祖,趙捕頭年少無知,你們不和他一般計較。」趙魚冷笑不停,緊緊地握著他的刀,雙眼精光四射。老丁凝視著他,道:「如今人神共憤,我們是不是見好就收?」趙魚反問道:「我們為什麼要走?」

徐阿牛棺木就停放在臨時搭建的草廬之中,依照當地的風俗,夭折之人,棺木是決不能停放在本族祠堂里的。這幾日陰雨不止,據說被雨水淋過,或被貓爬過的棺木,極易引起屍變。到底是什麼原因讓徐阿牛死而復生?是被雨水淋過?是貓爬過?或是冤氣太重,閻王爺不肯收留他?沒有人知道。

葉楓那晚運回徐阿牛屍體,徐氏族人當即將他盛斂入棺。只是眾人忙於搜索胡恨,所以一直停放在這裡。準備等事情了結之後,再把他隆重安葬,誰也想不到居然出了這種變故來。草廬周圍早站滿了看熱鬧的人,眾人均不敢靠得太近,神色既是緊張,又是興奮。棺木的兩邊對坐著十餘名和尚道士,徐太公見勢不妙,派人把他們從鄰村請了過來。

按理來說,既然請了和尚,就不必再請道士,莫非徐太公擔心其中一方手段不到家,所以寧願多請一幫人,這樣可靠穩妥些?看來,凡事多準備一手,是絕大多數人的通病。一個個肥頭大耳,滿臉紅光的胖和尚,腰桿挺得筆直,坐在鋪在地下的竹席之上。人人莊嚴肅穆,篤篤地敲著木魚,口中念頌著《地藏菩薩本願功德經》,每念兩三句,就高呼一句阿彌陀佛。

阿彌陀佛就像某些人掛在嘴裡,常說口頭憚一樣,並沒有任何實質意義。至於能不能驅鬼逐魔,他們心中根本沒有底,沒有一個人知道,他們冥想苦思的阿彌陀佛,到底身處何方?這個妖怪認不認識佛祖?逢年過節有沒有包紅包,送禮品給佛祖?如果有的話,當然要妥善處理,免得兩頭討不了好。搞好關係,相互給面子,不僅適合人類,同樣適用於神佛鬼怪。

但有一點是可以確定的,不管效果如何,白花花的銀子,卻絕不能少給他們的。頭戴高冠的道士們看上去比大和尚們活躍得多,嘴裡哼哼唧唧,搖頭晃腦,顯得十分投入。大多數人是來看熱鬧的,見得眾道士異常亢奮,只覺得熱血沸騰,使勁拍著巴掌,大聲贊道:「還是道長們有本事。」

尤其有位下巴留著山羊鬍子,身材瘦削的中年道士,更在竭力地表現著自己。手持一把產自泰山西麓肥城的桃木劍,一邊翻著筋斗,一邊大聲吟唱,似神鬼附身,一刻也不得空閑。不時雙手撒出一把把類似硫磺的易燃粉未,只聽得蓬的一聲巨響,驟地從他身前竄起一股幽藍的火焰出來,足足有兩三尺高,彷彿一條條竄動的金蛇,燦爛奪目,甚是好看。

眾人不由得又喝一聲彩:「道爺好手段!」大和尚們氣得臉色鐵青,經文念得更加響亮了,心裡暗地亂罵:「大家都是混口飯吃,你們拆什麼台啊?」眾道士猜出他們的心事,目光閃爍,似乎在說:「騙人也要講究職業操守,不能馬馬虎虎,敷衍了事。」就在此時,棺材里傳來一陣嘭嘭的拍打聲,時而輕得似少年第一次去情人家做客,既又幾分忐忑不安,又怕驚擾了左鄰右舍。時而重得似錦衣還鄉,怒馬急馳,所到之處,驚天動地,恨不得十里之外,就讓家鄉的人聽見。

聽在耳里,猶如從陰曹地府發出的勾魂曲,驚心動魄。圍觀的眾人面色驟變,發一聲喊:「惡鬼來了!」步步往後退去,便欲離開。念頌經文的和尚,道士也有些坐不住了,眼光遊離,屁股抬起半尺,隨時一躍而起,跳之夭夭。留著山羊鬍子的那道士,嘿嘿笑了幾下,拍的一聲,把一張寫滿咒語的紙符,往棺蓋上貼去,桃木劍指指點點,口中念念有詞:「臨、兵、斗、者、皆、陣、列、在、前。本道爺在此,妖魔鬼怪,還不束手就擒?」

說也奇怪,隨著紙符落下,棺內的打擊聲倏然停頓,歸於寂靜。眾人均鬆了口氣,登時掌聲如雷,心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這個道指的就是道士。」趙魚雙手抱肘,嘴角帶笑,饒有興趣地看著。老丁和其餘的捕快站在一起,低聲說話,不知他們商量什麼,總之每人神色焦慮。徐太公腸子都悔青了:「這幫和尚算是白請了,白白浪費了許多銀兩。」忍不住狠狠白了大和尚們好幾眼,眾和尚心知肚明,暗道:「瞎貓碰上死耗子,誤打誤撞而已。」又無法分辨。

那道士好不得意,目光緩緩往眾和尚身上掃去,彷彿在說:「好看熱鬧,花里胡哨,做東家的,才會心甘情願掏腰包!像你們手段單一,不思進取,也想與我們平分銀子?二八開已經給你們天大的面子了。」神情頗為不屑。眾和尚勃然大怒,心裡罵道:「臭老雜毛,你神氣什麼?不是事先說好,你們負責表演,我們專門念經么?你們居然過河拆橋,老子定要你們好看。」登時目露凶光,全忘了出家人要慈悲為懷,不嗔、不爭、不怒。

又隔了一會,棺材里又發出嘭嘭打擊聲,比起上次,更加猛烈緊促,隱約中還夾雜著含糊不清的怒罵聲。葉楓不由一怔,心道:「常言道人說人話,鬼說鬼話,難道這個徐阿牛幾天,就學會了陰陽通吃?」用眼角瞟著趙魚,正好趙魚的目光往他這邊瞧了過來,調皮地眨了眨眼。眾人戰戰兢兢,步步後退,齊聲說道:「阿牛兄弟,平日大家待你不薄,你要分清誰是自家人,誰是外人……」言下之意,是要徐阿牛去尋道士和尚的晦氣。

那道士道:「怕什麼,有我在這裡!」他正欲上前,一個黑胖和尚忽然縱起身子,搶在他身前,厲聲喝道:「畜生,讓你知道什麼是佛法無邊!」砰的一掌,擊在棺蓋之上,接著道:「嗡嘛呢唄咪吽!」聲音宏亮,宛如晨鐘暮鼓,震得眾人雙耳嗡嗡作響。眾人尚未開口喝彩,驀然眼前一花,厚重的棺蓋忽然飛了起來,砰的一聲響,正中那大和尚的面門。那大和尚哼也沒哼一聲,身子一軟,癱倒在地,一翻白眼,居然昏了過去。所謂的佛法無邊,神通廣大,竟敵不過尋常一塊柏木製成的棺蓋。

眾人齊齊發一聲喊:「我的媽啊!」當下哭爹喊娘,拖妻攜子,一鬨而散。和尚道士們亦不例外,木魚、經書、布幌、拂塵、法器扔得滿地都是,抱頭鼠竄。並不怪菩薩佛祖沒有救他們,只恨自己少長了兩條腿。葉楓腦中「嗡」的一聲,只覺得全身汗毛,根根豎立起來,心道:「此時不走,更待何時?」當下一個箭步衝到趙魚身前,牽起他的手,道:「快跑!」恨不得儘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趙魚卻似釘入地下的木樁,動也不動。

他手腕驀地一翻,緊緊住葉楓脈門,冷笑道:「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人,還是鬼!」他撥出鋼刀,一步步走了上去,聲音就似刀鋒一樣,冷酷無情,道:「便是惡鬼也吃我一刀,我偏偏不信邪。」葉楓吐了吐舌頭,暗道:「莫非趙大哥是鍾馗轉世?難道他沒有害怕的事?」趙魚長他三個月,故而稱趙魚為大哥。自知再流露出畏懼之意,便被趙魚瞧不起,當下撥劍在手,硬著頭皮,跟在他身後。只見棺材里慢慢坐起一人,披頭散髮,神情憔悴,目光獃滯。整個人就像剛從茅坑,糞池撈了出來,老遠就聞得臭氣熏天,幾乎不敢近身,其味隨風飄來,幾欲令人作嘔。

葉楓一見那人,登時全無懼意,似中了一箭的兔子,嗖的一聲,沖了過去,長劍抵住他的心口,哈哈大笑,道:「原來是你在裝神弄鬼?你知不知道,讓我們找得好苦?」這人正是胡恨。他縱下山崖,慌不擇路,躲入徐阿牛棺材里。眾人哪想得到他居然會躲在棺材里?就是有人想到了,也不敢去觸霉頭,這樣一來,這裡成了最安全的地方。

這一躲就是六天六夜。幾次想出去尋找食物,莫說外面防範得緊,就連草廬也有人日夜守靈,哪裡出去得了?只好一動不動地躺在棺材里,尿屎無處排泄,唯有拉在自己褲襠里,所以臭不可聞。肚子餓了,就從徐阿牛身上咬塊肉下來,填腹充饑。人肉又咸又澀,本來難以咽下,何況是死人肉?每咬一口,喉嚨不由得陣陣發腥,腹內翻江倒海般難受,幾欲要嘔吐出來。唯有把它想像成世上最美味的烤肉,才勉強吞了下去。

幾天下來,徐阿牛臉頰、臂腿之上的肌肉,被他啃得乾淨。可是一閉上眼睛,眼前就會浮現出徐阿牛那具殘破不堪,慘不忍睹的屍體,好像沖著他大喊大叫:「你將來比我死得更慘!」縱使他殺人如麻,亦驚悚不已。棺材空間又小,無法躲避,緊挨著徐阿牛日漸發臭的屍身,更加難以忍受。他時時綳著神經,從不敢睡得太深,生怕睡了過去,徐阿牛就會變成厲鬼,來索取他的性命。到了第七天,無論肉體,或是精神上的緊張恐懼,已經達到了極限,再不出去,恐怕真的要瘋了。

胡恨慢慢坐直身子,大口大口地,呼吸著新鮮空氣,喃喃自語道:「我哪裡都不去了,我只想好好吃一頓飽飯,好好睡上一覺。」一提到吃飯,自然而然又想到了徐阿牛,五臟六腑一陣痙攣,嘴巴一張,嘔吐不止。葉楓捏著鼻子,退開一步,劍尖仍抵在他的要害。忽然之間,聽得老丁等人喝道:「你這種人,早就該死了!」只見刀光閃動,眾捕快一齊出手,每一刀均指向胡恨的要害。

葉楓道:「你們做甚麼?」長劍如電,叮叮噹噹,把眾人的刀,格了出去。老丁森然道:「葉少俠,莫非你與姓胡的,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交易?」居然一刀往葉楓劈去。葉楓長劍一挑,把他的刀盪了出去,冷冷道:「恐怕是你們做了某些事,不想讓趙捕頭知道吧?」說話之間,化解了眾捕快的攻擊。

老丁面不改色,道:「我們坦坦蕩蕩,問心無愧。據說胡恨這二十年來,捜刮財物無數,他分你幾成?」眾捕頭嗷嗷大叫,揮刀亂砍。葉楓冷笑道:「難道你們想殺了我?」架開了向他砍來的兩刀。老丁道:「既然你自甘下流,怨不得我們不講情面。我們作為捕快,決不會為了私人交情而忘了公平,正義。」

眾捕快走馬燈般圍著葉楓,不顧一切向他逼近。他們清楚倘若讓趙魚知道真相,他們必將身敗名裂,死無葬身之地。趙魚忽然沖了進來,鋼刀平平削出,逼開眾人,沉聲喝道:「住手!」老丁愕然道:「趙捕頭,你在做甚?」趙魚道:「我有許多話要問他,誰也不許傷他。」老丁走上一步,壓低聲音,道:「恐怕有些話是上面不想聽的,剁了他的腦袋去交差,捕頭官運亨通,上面六根清靜,大家都開心,何樂不為呢?請捕頭三思。」言語之間,竟帶了幾分威脅之意。

趙魚凝視著他片刻,笑了笑道:「沒有做虧心事,何必怕別人知道呢?」老丁怔了一怔,臉色變得極是難看,道:「原來趙捕頭想拿同僚的人頭,為自己的前途鋪路。」趙魚道:「有些人的所做所為,只怕胡恨也自愧不如。」老丁退了幾步,忽然大聲道:「趙魚利祿熏心,與胡恨相互勾結,這種危害捕快聲譽的害群之馬,我們要將他及時清除。」眾捕快撇開葉楓,一發向趙魚攻去。趙魚卻一個筋斗,縱到數丈開外,笑嘻嘻道:「好,恩怨兩了,當真痛快。」

葉楓知道趙魚的心思,長劍抵住胡恨的喉嚨,任由他們惡鬥不休。胡恨盯著他,問道:「華山派門規第六條,目無尊長,忤逆不孝,當如何處置?」葉楓一怔,道:「輕者仗罰三十,面壁思過半年,重則逐出師門,永不錄用。」胡恨眼中充滿了譏誚的笑意,道:「你如此大逆不道,華山派還容得下你么?」葉楓一時反應不過來,道:「什麼?」胡恨反問道:「如果我不是你的長輩,怎能對華山派武功瞭若指掌?」葉楓半信半疑,道:「你是?」

胡恨忽然全身充滿了精力,憔悴的臉上閃動著不容瀆褻的光芒,一字字說道:「華山派李少白!」葉楓哈哈大笑,道:「李少白?我怎麼沒聽過這個名字?」胡恨也在大笑,道:「你當然沒聽過我的名字,你的師父也不會向你們提及我的名字。」他用力一拍棺材,厲聲說道:「倘若不是我功虧一簣,我就是當今的華山派掌門人,當然你師母還是掌門夫人。」臉上豪情盡消,神色黯然。葉楓冷冷道:「你想多了。」

胡恨從懷裡掏出一塊玉佩,通體晶瑩,潔白無瑕,上面刻著幾行細字。誰知道他用了什麼辦法,居然沒有被老丁他們找到這塊玉佩,是不是在他的心中,這塊玉塊比他的性命還重要?胡恨痴痴望著玉佩,彷彿看著初戀的情人,眼神純潔而溫柔。若非葉楓親眼所見,絕不敢相信這種殺人如麻的亡命之徒,竟有令人心酸的時刻。葉楓心腸再也硬不起來,長劍不知不覺垂了下去。

只見淚水從胡恨眼中,緩緩流了下來,一滴一滴落在玉佩上面,柔聲說道:「我答應過你,陪你去看海,把波濤踩在腳下,給你做貝殼項鏈。陪去塞外放牧牛羊,吃正宗的烤肉串,騎世間最狂烈的野馬,陪你過與世無爭的日子。可惜我一樣都沒有做到,是我害了你!」臉部肌肉抖動,內疚不已。葉楓目光往玉佩看了過去,見得上面寫的是:「得成比目何辭死,願作鴛鴦不羨仙。楊潔願和李少白廝守一生,永不分離。」字跡絹麗姣妙,一看便知出自女人手筆。

葉楓似被人捅了幾刀,當即目瞪口呆,幾乎無法相信:「師母怎麼和他……」原來楊潔是華山派掌門人余觀濤的妻子。葉楓不知見過多少次楊潔寫字,早對她的字跡爛熟於心,這一筆一劃,除了楊潔之外,實在沒有第二個人能寫得出來。聯想到以前胡恨所說的話,以及胡恨對華山派武功的熟悉程度,葉楓已經完全深信不疑,他心頭酸楚:「他和師母是少年情侶,師父自然恨他入骨,怪不得師父不想提他。」

胡恨道:「自從離開你之後,我找的每個女人,總要她們改名為阿潔,我每叫她們一聲阿潔,就會情不自禁想起我們相處的美好時光,有時候知道是讓自己麻醉,可是我不讓自己麻醉,我還有什麼活下去的希望?」葉楓心道:「師母那麼賢惠的女人,胡恨……李少白為什麼要將她讓給師父呢?」他似乎明白李少白為什麼會淪為殺人狂魔了,因為李少白失去了楊潔,所以他才性情大變!愛既能讓一個人覺得比做神仙還要快活,又能讓一個人從天堂墜入地獄!

正胡思亂想,胡恨忽然跳了起來。葉楓大吃一驚,一劍刺出,慌亂之下,威力驟減。胡恨搶入空門,右手伸出,點了他幾處穴道,左手跟著遞進,把玉佩塞入他的懷裡,低聲說道:「請你把東西交給她,並且轉告她,是我辜負了她,請她一定要幸福!傻小子,遇到自己心愛的人,千萬別放手,不要像我一錯,便誤了終生。」抹了抹淚水,躍了出去。

幾個捕快見得胡恨脫困,大吃一驚,快步過來攔截。老丁喝道:「你們幾個不分輕重么?」擒住胡恨,豈非把他們往絕路送?幾個捕頭扭頭返回,一個捕快走了幾步,右手揮動,一把單刀朝著胡恨扔了過來,左手指著西邊的樹下。葉楓的馬就系在那樹身上。趙魚見他們配合胡恨逃走,說不出的憤怒,大喝道:「哪裡走!」大步縱出。

老丁笑道:「趙捕頭,對不住了!」撲了出去,雙臂一攬,抱住了趙魚的腰部。另有兩個捕快,與此同時,從左右撲至,抱住了趙魚的雙腿。趙魚大怒,身軀扭動,欲將他們用了出去。那邊胡恨接住單刀,奔了過去,刮斷韁繩,翻身上馬,絕塵而去。老丁幾人使出吃奶的力氣,牢牢地黏在趙魚的身上。趙魚鋼刀抵住老丁的喉頭,道:「放手!」老丁笑道:「捕頭這一刀下去,這輩子休想在官場上大展身手,是也不是?」

趙魚雙目怒火中燒,手中的刀無論如何也刺不下去。其他的捕快舉起鋼刀,從數個方向往趙魚身上刺去。老丁怒道:「難道我們要殺光徐家莊的人么?」徐家莊的山民站在遠處,觀看他們打鬥。眾捕快心中一凜,放下了鋼刀。三人死死的抱住趙魚,估計胡恨走遠了,才肯鬆開了手。坐在地下,大口喘息著。趙魚心下氣苦,狠狠地瞪著他們。

老丁苦笑道:「趙捕頭,其實誰想做壞人?誰想被別人戳著脊梁骨罵?難道我們就不想做讓家人驕傲,受別人尊敬的捕快?可是大樹的根都爛了,你以為長了幾片綠葉,就是枯木逢春么?不是的,那是迴光返照,沒過幾天,這幾片綠葉也會變黃的。大家一直敬你是條有擔當的好漢子,然而你連頭都不肯低下,你拿什麼去改變世界?」

眾捕快道:「趙捕頭,你該醒醒了!」趙魚雙手緊握,他們所說的每一句話,就像一條條鞭子抽在他身上,他全身發抖,大汗淋漓。老丁道:「趙捕頭一身好本領,不該被埋沒啊,但是你必須學會扮豬吃老虎啊,強大如淮陰侯韓信,也有受胯下之辱的時候。」趙魚慢慢平靜下來,抬頭看著一朵朵白雲,緩緩說道:「別看老天爺當下犯了糊塗,閉著眼睛睡大覺,等到他睜開眼睛的時候,他會放過那些無法無天的人?縱使有人一時僥倖,得以善終,但終究還是會被送到該去的地方,誰也無法為他們洗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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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客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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