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冒牌貨

第十三章冒牌貨

一點點的燈火漸漸逼近,原來是一盞盞蒙著防風防雨材料的燈籠。提燈籠之人,皆是精壯強健的青年男子,人人額頭系著一根兩指寬的白布條。上面寫著血紅「必勝」兩字。他們一手提著燈籠,一手拿著五花八門的器械,棍棒、鋤頭、釘耙、菜刀、扁擔,甚至有人拿著擀麵杖、秤砣,剪刀、鐵鉗。

不過這些還算正常。最搞笑的有位老兄拿著數枚掏耳朵,銀鑄的勺子,神氣十足地挾在指間,閃著幽冷的光芒,莫非想效仿某位江湖傳奇人物,挖耳勺一出,例無虛發?葉楓身子劇震,面色突變,忍不住把脖子縮到衣領里,彷彿那挖耳勺隨時會射入他的喉嚨。而另一位老兄脅下夾著塊搓衣板,敢情正跪在媳婦的三寸金蓮之下,痛心疾首地大聲懺悔,交待出一樁樁不可饒恕的罪行,並且在媳婦的河東獅吼中,立下一條條堪比喪權辱國、苛刻到無以復加的條約。

只是事發突然,故而情不自禁把它捧了出來。鬼知道他們到底想做什麼。葉楓心道:「莫非隔壁村莊的無賴漢子,偷了他們莊上的小媳婦兒,所以氣不過來,去找別人干架了?是了,是了,若是抓住那漢子,把他按在搓衣板上、頭上頂著鐵秤砣、喉嚨抵著挖耳勺、鐵鉗夾住他的作案工具、擀麵杖碾壓他的手背,看他不低頭認罪?」

他們離他數丈之地,停止不前,里三圈,外三層,把他圍在中間。葉楓覺得有些不對勁,尋思:「這架式像是要請我坐首席,喝酒吃飯么?怎麼看起來像要把我綁起來送衙門的?我又沒偷他們莊上的小媳婦兒。」滿腹狐疑,忐忑不安。他們一言不發,惡狠狠地瞪著葉楓,好像和他有血海深仇。

葉恨被他們看得全身發毛,更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本來已在泥地里跌得鼻青臉腫,頭暈腦脹,此時更無隨機應變能力,暗自凝神戒備,勉強笑道:「大家好!」眾人神色恐怖,目光儘是怒火,倘若葉楓是根木頭,恐怕早被燒得煙飛灰滅了。葉楓無趣極了,乾笑道:「原來你們都吃了黃連,有苦難言。」心道:「那無賴厲害得緊,竟偷了他們所有人的媳婦。」伸出兩根手指,假意在喉嚨挖摳著,道:「這樣不就吐出來了么?」

忽然聽得一人厲聲喝道:「胡說八道,誰吃了黃連?」只見一個白髮白須老者,快步而來。眾人齊聲叫道:「太公!」極是恭敬,讓開一條路來。這老者儘管個子不高,身材削痩,但站在眾人身前,竟如高山仰止,淵停岳峙。他正是徐家莊族長徐太公。忽然一男子奔了出來,跪在徐太公腳下的爛泥,連連磕頭,說道:「爺爺,這人臭名昭著,殺人無數,人人得而誅之。今天他到徐家莊,我便是拼了性命,也要為天下除此大害。」咬破手指頭,一滴滴鮮血流了下來。

眾人也跪了下來,道:「我們不惜一死,與他同歸於盡!」跟著咬破了手指頭。葉楓忽然覺得心突突亂跳:「莫非胡恨已經落入他們手裡?顯然這個徐太公猶豫不定,看來只有我幫他下決心了。」大聲道:「太公不必心慈手軟,此人不死,後患無窮。」眾人怔怔的看著他,說不出的詫異。徐太公哼了一聲,道:「你是華山派弟子葉楓?」

葉楓暗自一驚,旋即坦然,尋思:「胡恨多半在他們拳腳棍棒的招呼下,不得不承認是栽在華山派弟子葉楓手上。」臉上卻一片茫然,奇道:「太公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呢?」徐太公又哼了一聲,冷冷道:「你的大名如雷貫耳,我徐某人早就久仰久仰了。」葉楓臉上肌肉跳了幾下,心中極是得意,恭恭敬敬的道:「在下決不敢辜負大家對我的期待。」

徐太公道:「你是不是在追一個人?那個人身材高大,氣度非凡?」昂首望著淋漓雨水,分明不把葉楓納入器宇軒昂行列。葉楓抑住激動,道:「他在哪裡?」眾人早已站起,悄悄向他逼近了幾尺。徐太公指著身後的村莊,道:「他就在莊上,吃酒吃肉。」葉楓一驚,幾乎以為他聽錯了,冷冷道:「太公你知道他是誰么?」徐太公黑著臉,眼光瞧著躺在木架子上的徐阿牛,道:「他不是惡貫滿盈的大惡人胡恨么?」

葉楓長吁一口氣,道:「估計找不出比他更窮兇惡極的人了。」徐太公道:「你是不是想殺了他?」葉楓終於笑了,笑得很愉快,道:「我不殺了他,只怕連覺都會睡不好。」徐太公冷笑幾聲,問道:「你真要殺他?」葉楓把長劍從鞘中抽出半截,幾個年輕人忙攔在徐阿牛身前,喝道:「你想做甚?」徐太公雙掌推出,把他們撥到一邊去,道:「莫攔著我,他殺了我,你們為我報仇!」葉楓錚的一聲,把長劍插回鞘中,一字字說道:「我巴不得他現在就死。」

徐太公瞳孔驀地收縮,厲聲道:「他到底和你有什麼冤,什麼仇?」葉楓緩緩道:「江湖敗類,人人得以誅之,難道太公不也是這樣想的么?」他五指握緊劍柄,手背青筋凸出,補充道:「我們既不能冤枉一個好人,但也絕不放過一個壞人,沒有白流的血。」徐太公滿頭白髮白須,似已根根豎起,喉嚨嗬嗬作響,怒道:「沒有白流的血,你的眼中只有殺戮么?你滿身戾氣,怎麼可能是華山派弟子?在莊上吃肉喝酒的那人,謙謙君子,溫潤如玉,他才是俠心仁膽的華山派弟子!」

他抬起手臂,指著葉楓,咬牙切齒道:「你分明就是飛天虎胡恨!」眾人應道:「不錯!」葉楓吃驚得幾乎連嘴巴都無法合攏了,跳了起來,指著自己的鼻子,道:「我怎麼可能是胡恨?我是葉楓,樹葉的葉,楓樹的楓。」心中怒極:「佩服,佩服,好一條張冠李戴,渾水摸魚的妙計,姓胡的,你當真是條老狐狸。我被他們胡纏蠻攪,自然無法捉你了。」

徐太公嘿嘿嘿的冷笑幾聲,道:「你的戲演得再好,卻終究暴露出了殘忍冷酷的本性,你鬼話連篇,騙騙三歲孩童還差不多,以為我會相信?」葉楓低頭不語,苦思冥想著怎麼跳出胡恨設下的圈套。徐太公又道:「你在十字坡殺了牛千戶,華山派大俠葉楓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論武功你和葉大俠相差十萬八千里……」

葉楓神色黯然,暗道:「論武功我不及他,論機智我也不及他。」徐太公道:「豈知你用卑鄙下作的手段傷了葉大俠,並且窮追不捨,欲殺葉大俠滅口……」葉楓瞟著徐阿牛屍身,笑道:「可是我為什麼要送他回來呢?」徐太公臉色發青,道:「這就是你陰險,毒辣之處,想不到你居然用死人做文章,騙取我們的信任。」

眾人一齊往葉楓看來,皆是充滿鄙視、憤怒之意。葉楓被他們看得極不舒服,只覺得怒氣上涌,道:「我不想讓他暴屍野外,成為孤魂野鬼,我……我能騙……你們甚麼?」徐太公道:「因為你想知道葉大俠的藏身之處,但是我們決不會告訴你,你就算殺光所有人,也休想找到葉大俠。我們走出家門,便沒有打算活著回去。」

他左一個葉大俠,右一個大俠,葉楓聽在耳里,卻是別樣滋味,簡直哭笑不得。因為這個受人尊重的葉大俠,根本就不是他。而他卻莫名其妙成了罪惡滔天的胡恨。他見過詭異的事情已有不少,卻從未像如此的不可思議。一道道水流衝下臉頰,既有雨水,也有淚水,滿嘴都是又苦又鹹的味道。也不知該大哭一場,還是大笑一場。

胡恨不過講了一堆個既老套,又蹩腳,並且漏洞百出的謊言,就讓他們信以為真,死心塌地。難道胡恨就是奈何橋上那個不懷好意的孟婆,一碗迷魂湯就可以騙得眾人暈頭轉向?這些人是不是傳說中的被人賣了,還替別人數錢的人?葉楓雙手叉腰,哈哈大笑。徐太公怒道:「有什麼好笑的?」葉楓道:「雖然他是華山派弟子葉楓,但他絕對沒有這個東西。」說著從懷裡掏出了塊通體黝黑,約有巴掌大小的鐵牌。只見正面刻著兩把交叉的長劍,背面刻著「華山劍派,威震西北」八個小字。

徐太公一怔,問道:「這是什麼東西?」葉楓神氣活現地抖動著鐵牌,笑道:「這是華山派弟子的銘牌,不是每個人都能擁有的。」忽然聽得有人「呸」的一聲,道:「好大的口氣,你要多少,我都給你。」只見人群中施施然走出一個人來,尖嘴猴腮,滿臉喜感,一看就是個插科打諢的主。他手上托著塊鐵牌,無論形狀大小,做工,都和葉楓手中的鐵牌一模一樣。

葉楓大驚失色,一時不知如何是好,道:「你……你……怎麼會有華山派令牌?」心道:「一定是小元子那個拎不清的酒鬼,一時口袋沒錢,竟拿銘牌換酒喝了,我回到華山,決不輕饒了他。」那人哈哈大笑道:「莫說華山派銘牌,就是其他門派的銘牌,也不在話下。」從懷裡掏出一大堆東西,往地下一扔。什麼洗劍山莊、武當派,少林寺……江湖上幾個主要門派的銘牌均在其中。

葉楓登時瞠目結舌,額頭密密滲出了豆大的汗珠,結結巴巴道:「這……這……這……怎麼可能?」那人道:「十字坡就有一家店鋪,專門出售各個門派的銘牌,二十文一塊,你是不是那裡買的?有些居心不良的人,就拿著這些東西,到處騙財騙色。」葉楓難以回答,只有搖頭苦笑,心中不知將那些專做假冒偽劣的奸商,罵了幾千,幾萬聲。

那人搖頭晃腦,甚是得意,道:「我還會華山派的武功吶。那間店鋪也出售天下各大門派的武功秘籍,大理段家的《六脈如何發出讓別人睜不開眼睛的強光》、丐幫的《十八巴掌打得你暈頭轉腦》、四川唐門的《十萬種殺人方法》……均是一口價,二十文錢一本,買五本送一本《如來給你一耳光》,量多更優惠。」

他蹲下身子,扎個馬步,比手划腳,正是華山派的「開門見山」。葉楓忍不住叫道:「氣沉丹田,腰板挺直,手臂前伸,雙目向前,你練了多久了?」那人冷笑道:「如今假貨橫行,騙子當道。在紅塵中打滾的小姐,新婚之夜在床單上塗著黃膳血,冒充不懂人事的處女,從而矇混過關。還有什麼不能造假的?你拿塊二十文錢的鐵牌,就想騙我們?幸好你碰到了我這個老江湖,拆穿了你的西洋鏡。」

葉楓長長一聲嘆息,喃喃說道:「走別人的路,讓別人無路可走。」徐太公怒道:「你還有什麼狗屁東西,可以證明自己?」葉楓搖了搖頭道:「假李鬼掀翻了真李逵,我無話可說。說了你們未必會相信。」他摸了摸馬兒的臉頰,俯在它的耳邊,柔聲說道:「在下無能,無法保護姑娘,請你一定要照顧好自己,你是我的女神,請務必要走得矜持、優雅。」一掌擊在馬臀上。

馬兒嘶叫幾聲,從容而去。葉楓向幾人招了招手,示意他們過來。這幾人面色微變,擺手說道:「才不和你單挑。」葉楓輕輕嘆息著,盯著徐阿牛,眼裡充滿了無法形容的哀傷,道:「一會兒動起手來,大家必然顧此失彼,他已經睡了,莫去打擾他,好嗎?」這幾人不敢擅作主張,轉頭看著徐太公,由他決斷。

徐太公嘆道:「把阿牛送回莊上。」這幾人走了過來,抬起木架子,便疾奔如風,唯恐葉楓會驀地發難。葉楓眼眶似有熱淚流下,道:「不慌,不慌,當心腳下。」雨點啪啪啪的打在葉楓身上,他的心如浸入冰水,冷得無法忍受。因為胡恨目的就是要他們自相殘殺。如果這些人都是大奸大惡之徒,那他根本就沒有任何顧慮。手起劍落,三步流血,十步殺一人,決不手軟。

然而他們都是全無武功的尋常百姓,他怎麼撥得出劍?怎麼硬得起心?可是他知道他們心裡充滿了盲目的狂熱,必須將他置以死地的衝動!他想捉捕胡恨,就必須衝出一條路,同樣他心裡清楚得很,長劍遲早會出鞘的!到那個時候,他只有盡量做到不傷人,或者以最小的代價,贏得勝利。

只可惜他們已不容他過多考慮,亂七八糟的器械從四面八方攻來,嘴裡大聲吶喊。葉楓心道:「先避一避,再做計較。」彎下腰去,使出精妙步法,從糞勺、擀麵杖底下鑽出,縱起身子,往莊上衝去。忽然遠處幾聲唿哨,與此同時,莊上燈火全熄,葉楓不由一驚,頓時失去了方向,茫然無措。

聽得背後有人喝道:「看我的連環流星錘!」呼呼幾聲,似是極沉之物向他襲來。葉楓明知對他構不成威脅,出於習武之人的天性,不由自主伏下身子。那東西越過他頭頂,墜在地下,正是兩枚拳頭大小的秤陀。葉楓剛直起身子,卻見那個指間挾著掏耳勺的人,站在他前方,嘿嘿一笑,道:「你躲得了流星錘,絕對躲不過我的挖耳勺,因為它例無虛發,一擊必中!」

大笑聲中,它的挖耳勺已經出手!那位江湖傳奇人物的兵器出手,快若流星,勢如奔雷,神鬼莫測!而它的挖耳勺卻似隨時會一口氣接不上來的老太太,在凄風苦雨中,顫顫巍巍。照這慢騰騰的速度,至少猴年馬月才能接近葉楓。葉楓道:「能不能快點?我頭髮都快等白了!」鼓起腮幫子,一口氣吹出。

老牛破車般挖耳勺被他的氣流衝撞,彷彿注入了某種不可思議的魔力,在半空中翻了個身,劈開綿密風雨,幾乎與那不朽的兵器同樣的可怕,以種無法描述的速度向那人射去。那人大驚失色,身子一寸寸地往地下坐去,挖耳勺也一寸寸下落,他在地下打滾,挖耳勺也在翻滾。無論他做什麼動作,那挖耳勺似乎與他心靈相通,始終不離他左右。

那人絕望之極,索性放棄抵抗,張開四肢,躺在地上。那挖耳勺在他腦袋上繞了幾個圈子,輕輕地插在他右耳上。葉楓哈哈大笑,道:「除了閨房之樂,是不是找不到比挖耳朵更開心的事?」那人不由應道:「是啊!」葉楓道:「那你和我拚命做甚?」轉身就走。

忽聽得一人怒道:「放你媽的狗屁,我怎麼感覺不到閨房之樂?他媽的娶了老婆,等於判了終生監禁,天天受粗俗無禮的獄卒的侮辱!」右腳往葉楓膝彎里踢去,喝道:「如果你天天跪搓衣板,你就會懂得寧願打一輩子光棍,也不去娶媳婦。」啪的一聲,把搓衣板丟在他腳下。

葉楓笑嘻嘻的道:「老婆要老公跪搓衣板,是要老公懸崖勒馬,是對老公的恨鐵不成鋼,你怎麼不曉得領情呢?」輕輕往那人後背一推。那人站立不穩,雙膝一軟,跪在搓衣板上,自然而然念起了對他媳婦的保證:「我若是想別的女人,便教我心痛如絞,我若是看別的女人,便教我眼睛生疽,我若是偷藏私房錢,十天半月不準碰媳婦……」

葉楓笑道:「原來你是個花心大蘿蔔,怪不得你媳婦對你嚴加管教!」從他頭頂躍過,向前衝去。忽然地上彈起一根極長的繩索,葉楓奔得勢急,收足不住,被絆正著,往前跌去。他的身子尚未著地,七八根鋤頭、釘耙、扁擔已往他身上擊來。葉楓道:「這不是趁人之危么?」身子旋轉,雙足連踢。只聽得啪啪之聲不絕於耳,這幾人皆被他踢了出去,全身爛泥,怒罵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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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客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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